《忆明天》俟寂谙歌

12、Chapter12特伦特

　　他们见证了这片草原上最大的勇气。
　　所有人心如刀绞，而晓海再次看到了他人的过往。

　　三岁的特伦特遇见了凯尔。
　　“爸爸，它，没有、脚。”还在牙牙学语的特伦特指着面前的无脚鹰。
　　“这是爸爸从别人家带回来的，你想不想做他的朋友啊？”爸爸捧着鹰，笑着对他说。
　　“想。”特伦特好奇的看着这个从蛋壳里出来没几天的小小的生命。
　　特伦特也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意思，但他听爸爸说以后这只鹰要一直留在他们家。他对这个新成员感到很新奇，它光秃秃的，特伦特就好奇的戳。
　　“它还很小，很脆弱的，你不要弄伤它了。”
　　特伦特还听不懂这么多字，但他认识“伤”，还以为自己让这个小生命受伤了，连忙吹了吹。
　　爸爸被他的行为逗笑，对他说：“他叫凯尔。特伦特，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特伦特重复道：“凯尔？”
　　“对，凯尔。”
　　“凯尔。”
　　特伦特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想象着这个字是什么样子，是没有脚的样子吗？
　　好奇怪。
　　他不再去想，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凯尔，像是要将它的模样刻进脑海。

　　五岁的特伦特捡到了托里。
　　特伦特出门玩，看到了一只蜷缩在树洞的小狮子。他一直盯着它，心想它是不是没有爸爸妈妈。
　　看到来找他的爸爸，他问：“爸爸，你看到他的家人了吗？”
　　“没有。”爸爸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在路上看到了腐烂的狮子。
　　“他一个人在这里会怎么样啊？”
　　“应该会……很孤独吧？”爸爸一看就知道这只狮子出生没多久，他没有把饿死这个词说出来，这对小孩子来说太残酷了。
　　特伦特笑着说：“那我们做他的朋友，他就不孤单了，对不对？”
　　“对。你想把它带回家吗？”
　　“想！我们和他、和凯尔，就是最好的朋友！”
　　特伦特高兴的抱着小狮子乱跑，到了家附近的一棵树前。
　　“爸爸，那是什么石头啊？好奇怪，而且一直都在那里！”特伦特指着树下的墓碑问。
　　“那是妈妈。”爸爸在后面慢慢跟上他，看了特伦特所指的地方一下没了笑容，就那样迷茫的注视着。
　　特伦特虽然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是石头，但他还是跑过去喊：“妈妈妈妈，你听得见吗？”
　　只有风在回应，但特伦特仍喋喋不休，他把手里乱动的小狮子高高举起。
　　“妈妈，今天我捡到了一只没有爸爸妈妈的小狮子！爸爸答应我可以留下它，凯尔有朋友啦！”
　　爸爸看不下去这幅场景，他起身走远。
　　“爸爸爸爸，等我！”特伦特放下狮子，用翅膀艰难的向前走，跌跌撞撞的学会了飞翔。
　　爸爸看见这一幕，心情好了些，他朝天空大喊一声：“特伦特，不要掉下来了！”
　　“爸爸！上面的风景好好看！”
　　托里没有翅膀，只能看着特伦特飞。凯尔也已经吃饱了在树上打盹，它被吵醒，看了半眼又继续睡了。

　　六岁的特伦特不想学捕猎。
　　“特伦特，你要像一个野兽一样捕猎！”
　　“为什么啊爸爸？”特伦特虽然有动物的基因，但过的从来是人类的生活。
　　爸爸没接上话，他过了一会才勉强笑着说：“哪天我要是不在了，你也可以自己一个人生活了。”
　　特伦特有点着急：“爸爸你为什么会不在啊？”
　　“因为爸爸要去找妈妈。”
　　“可是，可是妈妈在那里啊！”特伦特觉得爸爸说话好讨厌，这么近怎么会不在嘛！
　　他幻想起爸爸在土里冒出头的诡异场景，摇头想将这个想法甩出脑袋。
　　“以后你和我也会呆在那里的吧。”
　　特伦特听不懂，放弃了追问，他不解的抱怨：“为什么要像草一样扎在土里啊？真奇怪。”
　　爸爸也不想说这些，但他知道自己的路也走不了多远。
　　“好了特伦特，如果你不会就找托里和凯尔学吧。”
　　“我才不要。”特伦特很生气，托里才多大，也没人教它，怎么可能会教自己嘛！

　　还是六岁的特伦特，他学会了变异能力。
　　特伦特觉得爸爸很厉害，他总是说那些年轻时的冒险故事和见闻，变异能力也是强得不得了。
　　他学了好久好久，终于在某天成功的让一个土块移动了。
　　“爸爸你看你看！”特伦特兴奋的大叫。
　　“真厉害，不过你想打败我还差得远呢！”爸爸笑道。
　　“我不信，来比比！”特伦特有点不服气，他觉得自己能学会就已经很厉害了好吗！
　　还没等特伦特使出他的招数，就被脚下突然抖动的土掀翻在地。
　　“哈哈，怎么样？”
　　特伦特有些受不了了，这一点也不好笑！
　　“没关系特伦特，你会变得很强的。”
　　“那我能变得多强呢？”特伦特期待起来。
　　爸爸也拿不准，说：“反正一定会比我强的。”
　　后来特伦特觉得爸爸说的都是假话，他一次都没打败过爸爸。

　　七岁的特伦特告别了爸爸。
　　那天夜里的风很大，爸爸去打猎了。
　　这几天爸爸很奇怪，特伦特想。爸爸总是莫名其妙就发呆不理他，还总是说些胡话。
　　他把这些归咎于生病，破天荒想做个菜。
　　但是以前爸爸很少晚上出去，他有点担心。风挤进草房子的门缝，像长夜哭鬼。
　　特伦特走出门向妈妈告别，循着爸爸去的方向漫无目的的走。托里和凯尔也少有的跟着他出来，一个走在他左边一个在他右边飞。
　　特伦特走了好远，他终于看见爸爸了，爸爸一个人站在远处，不知道在干嘛。
　　他想过去和爸爸打招呼。
　　“爸爸！”
　　爸爸回头，特伦特看见半张漆黑的脸。
　　他怔愣的站在那里，视野逐渐模糊。
　　“爸爸？”
　　他看见血肉的身躯化作线与圈，像撕裂天幕的墨痕。
　　“快走！永远不要回来——”
　　歇斯底里的最后一声落下，他便不再是自己了。
　　托里背着哭泣特伦特狂奔，消失在了黑夜的尽头。

　　十四岁的托里走到特伦特那，缓缓坐了下来。他不再像当年的风华正茂，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狮子。
　　十六岁的凯尔停止了飞翔，他也累极了，落在了托里的身上。
　　他们旁边，十九岁的特伦特永远留在了梦中的草原。

　　晓海忽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了，今后可能还会遇见更多死亡，看见更多逝者的过往。
　　他虽只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也忍不住为他们所感伤，所停留。
　　晓海听见他的朋友无声的哭泣。
　　他们是大地的雨点，一处渺小的湿润。
　　世界不会因谁的伤感而停留，也不会因为谁死亡的而回溯，那样一直转动着，直到毁灭。
　　托里驮着特伦特慢慢走远，凯尔跟着低空飞行。几人沉默的跟着，脚像灌了铅。
　　托里停在了一棵枯树下，晓海认出了树下的墓碑。
　　他们挖了一个坑，用不规则的石头在特伦特妈妈旁边立了两座石碑。
　　陈小晞还在抽噎，她问：“为什么要，给那个深渊立碑啊。”
　　凌晨叹息一句：“你听见特伦特最后说了什么吗？”
　　泮星洋憋不住眼泪了，他听的最清楚，大声叫了一句：“他说深渊是他的爸爸！”
　　晓海罕见的只字未说，他被那些草原上的故事所触动。
　　特伦特也是一个平凡的人，却和他有着不同的命运，还这么年轻就没有了生命。
　　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是一样的。
　　托里垂垂老矣，他面向一会太阳会升起的地方，拿出最大的力气最后再吼叫一声，接着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面对两位老友的离世，凯尔沉痛的为他们悼念。可惜他没有脚，去不了更远的地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转圈，像是这样就能追逐到一切。
　　那只无情的怪鸟还没等他们把眼泪擦干就用机械音大叫：“前往下一个地点，前往下一个地点！”
　　“够了不要吵了！”泮星洋大喊，上前想捂住它的嘴，结果手上的装置发出了响声。
　　“你干嘛！”泮星洋收回手，哭得更大声了。
　　“我猜它应该是我们活动范围的中心。”凌晨道。这只鸟不可能只有通知的作用，不然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们一个通讯设备？
　　陈小晞痛哭流涕：“你还有心情分析这些那些的，你就不伤心吗。”
　　凌晨不停的安慰她，这里也没纸，她只好用草帮陈小晞擦满脸的鼻涕。
　　晓海也不想告诉他们看到了特伦特过去的事，怕他们听了哭声更大。当然还有云博士的，这些让人潸然泪下的故事就不要讲出来了吧，就让他一个人更难过就好了。
　　“我们……走吧。”晓海低着头说。
　　空中传来螺旋桨的声音，他们之前乘坐的那辆直升机在视野中由小变大，停留在近地处，下面的草被吹得压弯了身躯。
　　大家慢慢的，都往前去了。
　　纵有万般不舍也无法回走，他们已经被别人控制了生死，无法像凯尔一样自由的翱翔在天空，无法像托里那样肆意的奔跑，也无法像特伦特那样留在自己故乡的原野。
　　晓海最后回头，他看见绚烂的夜空下，年轻的特伦特，狮子托里和雄鹰凯尔骄傲的站在那里，世界将要黎明。
　　他们回头看向他，等待着下一次相遇。
　　夜里星光明，明朝依旧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