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长明》》俞栖迟

9、第九章 色彩的回声

　　听证会前的三天，时间像沙漏中的细沙一样无情流逝。江临星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他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唤醒沐河记忆的关键，也可能是林琛势力反扑的机会。

　　第二天清晨，沐河醒来后，目光第一次主动寻找临星。当他的视线落在蜷缩在椅子上浅眠的临星身上时，没有立刻移开，而是停留了漫长的几秒钟。那眼神不再是完全的空白，而带着一种朦胧的辨认，如同隔着一层浓雾看一盏熟悉的灯。

　　临星几乎立刻醒了，他对沐河的注视有一种本能的感应。他坐直身体，尽量不表现出过度的激动，只是轻声问候：“早上好，沐河。”

　　没有语言回应，但沐河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床头柜上的颜料盒。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临星将画纸和颜料拿到沐河面前的移动桌板上，默默准备好清水和画笔。沐河伸出手，指尖在不同颜色的颜料管上徘徊，最终选择了钴蓝色和钛白色。

　　他调色的动作依然有些生疏，但比前一天多了几分意图。笔触落在纸上，不再是随意的涂抹，而是开始勾勒形状——一片深蓝色的夜空，以及夜空下模糊的屋顶轮廓。

　　临星的心跳加快了。那是苏家老房子的屋顶，他们童年时一起看星星的地方。

　　“要看看窗外吗？今天的天空很蓝。”临星试探着问，轻轻拉开了病房的窗帘。

　　阳光倾泻而入，沐河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挡。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动作僵住了，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手腕的那道疤痕上。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指开始颤抖。

　　临星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沐河？看着我，没事的，你安全了。”他蹲下身，与沐河保持平视，声音沉稳而坚定。

　　沐河的视线从手腕艰难地移到临星脸上，瞳孔因恐惧而收缩。他张了张嘴，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车……黑……疼……”

　　“车？黑色的车？”临星小心翼翼地引导，心脏狂跳。这很可能与绑架有关。

　　沐河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正遭受无形的攻击。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整个人缩成一团。

　　医护人员闻讯赶来，但临星示意他们稍等。他保持着距离，用平静而持续的声音说：“沐河，听得到我吗？那些都过去了。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我在你身边，没有人能伤害你。”

　　重复的安抚似乎起了作用。沐河的颤抖逐渐平息，但他仍然蜷缩着，不肯抬头。临星让护士拿来了一点温和的镇静剂，帮助他缓解焦虑。

　　一小时后，沐河在药物作用下睡着了，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依然与恶魔搏斗。临星坐在床边，看着沐河不安的睡颜，内心充满了无力感和熊熊怒火。林琛不仅夺走了沐河的青春和自由，甚至连他内心最后的避难所——记忆，都要摧毁。

　　下午，心理医生张医师与临星进行了一次长谈。
　　“他的记忆正在以碎片化的方式回归，通常伴随着强烈的情绪波动，尤其是恐惧。”张医师解释道，“这种不受控制的闪回非常痛苦，也极危险。他可能会在回忆的过程中再次崩溃。”

　　“但我们没有时间了！”临星声音沙哑，“周一听证会之后，林琛的律师可能会把他带走！”

　　“我理解你的迫切，江警官。”张医师语气严肃，“但强行加速这个过程，可能会对他造成永久性的心理损伤。我们必须遵循他的节奏。”

　　临星痛苦地抹了把脸：“那我该怎么办？”

　　“陪伴。提供安全感。让他感觉到，无论回忆起多么可怕的事情，他都不是一个人面对。”张医师建议，“你可以尝试引导，但绝不能强迫。也许……可以从积极的记忆开始。”

　　积极的记忆。临星想到了那些星空，那些画，还有苏家充满欢声笑语的周末。

　　沐河醒来后，情绪平静了许多，但似乎更加封闭了。他拒绝再碰颜料，只是望着窗外发呆。临星没有强求，他拿出手机，找到一张多年前拍摄的星空照片——那是他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专业相机，在远离城市光污染的郊外拍下的。

　　“看，”他把手机屏幕递到沐河眼前，“我后来拍了很多星空。你说得对，北极星一直都在。”

　　沐河的视线落在照片上，长时间的凝固。然后，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照片边缘一颗不起亮的星星。

　　临星放大那个区域，惊讶地发现那是一颗拖着微小光尾的流星。他自己都从未注意过这个细节。

　　“流星……”沐河的声音轻如耳语，却清晰可辨。

　　临星屏住呼吸：“对，是流星。我们小时候一起看过流星雨，记得吗？你许了个愿，但不肯告诉我。”

　　沐河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一个生疏已久的表情。这个细微的变化，却让临星眼眶发热——这是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在沐河脸上看到类似笑容的痕迹。

　　那天晚上，临星带来了一台便携投影仪。当病房的灯光熄灭，璀璨的星河投影在白色的墙壁上时，沐河仰起头，眼中倒映着人造的星光，许久许久。

　　第三天，听证会的前一天，气氛变得更加凝重。陈锐带来消息，林琛的律师团队提交了新的“证据”，声称沐河的精神状况极不稳定，且有自残倾向，需要他们指定的“专业机构”进行封闭治疗。更糟糕的是，他们找到了一位“专家证人”支持这一说法。

　　“这是污蔑！”临星怒不可遏。

　　“我们知道，但法官需要权衡。”陈锐脸色阴沉，“除非沐河明天能在法庭上表现出基本的沟通能力和意愿，否则情况不乐观。”

　　压力像巨石一样压在每个人心头。下午，沐河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紧张，他变得焦躁不安，几次试图离开病房，都被医护人员温和地劝回。

　　最后一次被劝回后，他坐在床上，用力撕扯面前的画纸，将之前画的那幅星空图撕成了碎片。然后，他拿起黑色的颜料，狠狠地涂抹在新的画纸上，直到整张纸被漆黑覆盖。

　　绝望的情绪在病房里弥漫。护士无奈地看向临星，摇了摇头。

　　临星走到床边，没有试图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当沐河力竭地停下动作，喘着粗气时，临星拿起另一支画笔，蘸上最亮眼的金色颜料，在那片漆黑的画布中央，轻轻点下了一个小小的、却无比坚定的光点。

　　沐河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个金色的光点。

　　临星放下画笔，看着沐河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无论多黑，光只要存在，就能被看见。沐河，我找了你十五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明天，我需要你帮我，也帮你自己。不需要你说很多，只需要你告诉法官，你不想跟林琛的人走。可以吗？”

　　沐河的目光在临星脸上和那个金色光点之间游移。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内心似乎在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他的嘴唇颤抖着，挣扎着，仿佛要挣脱无形的枷锁。

　　终于，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破冰般响起：

　　“……不……跟……他们……走。”

　　刹那间，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临星僵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守在门口的陈锐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沐河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虚脱地靠在了枕头上，但他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直地看向临星，里面闪烁着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意志之光。

　　北极星，终于在漫长的极夜后，重新开始闪烁。

　　临星强忍住汹涌的情感，郑重地点头：“好。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窗外，夜幕降临，真正的星辰开始在天幕上显现。第九章在希望与危机并存的寂静中结束，明天，法庭上将迎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沐河这细微却坚定的声音，将成为他们最有力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