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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失落的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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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灯光刺眼而冰冷,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鼻腔。江临星站在病房门口,手握着门把,却突然失去了推开的勇气。十五年的寻找,无数次的失望与重燃希望,全都凝聚在这一刻。
陈锐站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好了吗?”
临星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转动门把,推开了那扇隔开两个世界的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靠窗的病床上,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蜷缩在白色被单下,显得异常瘦小。听到开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那张脸依然保有少年时的轮廓,但被岁月和痛苦雕刻得更加深刻。肤色因长期缺乏日照而显得苍白,眼下的阴影浓重如瘀青。最刺痛临星的是那双眼睛——曾经盛满星光和笑意的眼睛,如今空洞如干涸的井。
沐河的目光从陈锐身上扫过,落在临星脸上。没有任何认出迹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漠然的一瞥,然后转向窗外。
“沐河?”临星轻声唤道,声音因紧张而沙哑。
没有回应。沐河继续盯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
随行的医生低声解释:“他入院后一直这样,不与人交流,对大多数外界刺激没有反应。我们初步诊断为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可能伴有解离性失忆。”
临星慢慢走近,每一步都感觉沉重如铅。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与沐河平视。
“沐河,是我,临星。”他再次尝试,“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一起看星星,一起画画...”
沐河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开始用指甲在床单上划着无形的图案。
临星注意到这个熟悉的动作——沐河小时候思考或紧张时总会这样无意识地“画画”。一丝希望在他心中燃起。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莫奈画册。”临星从包里取出那本旧画册,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沐河的目光被画册吸引,他伸出手,指尖轻触封面上的睡莲图案。那一刻,临星仿佛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但转瞬即逝。
“他需要时间。”医生轻声说,“创伤后的心理封闭是很复杂的自我保护机制。强行唤醒记忆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
陈锐点点头,将临星拉到一旁:“我们先让他休息吧。专案组需要你汇报今天行动的细节。”
临星不舍地看着沐河,后者已经重新陷入自己的世界,对周围的对话毫无反应。
“我很快回来。”临星轻声承诺,尽管知道沐河可能听不见也不理解。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临星在警局汇报了行动的每一个细节,但心思早已飞回医院。当他终于获准离开时,夜幕已经降临。
他直接返回医院,发现沐河已经睡下。值班护士告诉他,沐河睡前情绪有些波动,护士不得已使用了轻微镇静剂。
临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借着走廊透进的微光,注视着沐河沉睡的脸。这张脸与他记忆中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判若两人,但某些细微的表情和习惯动作依然熟悉得令人心痛。
他轻轻握住沐河的手,那只曾经执画笔创造出整个宇宙的手,如今冰冷而脆弱。
“我找到你了,沐河。”临星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几不可闻,“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沐河在睡梦中皱起眉头,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痛苦。
第二天清晨,临星被轻微响动惊醒。他发现沐河已经醒来,正试图下床。
“你需要什么?”临星立刻起身询问。
沐河没有回应,只是固执地向门口挪动。临星注意到他步伐不稳,显然是镇静剂的效果还未完全消退。
“小心!”当沐河险些跌倒时,临星及时扶住了他。
沐河的身体瞬间僵硬,然后开始剧烈颤抖。他试图挣脱临星的手,眼中闪过野兽般的恐惧。
“没事的,没事的,”临星立即松开手,后退一步表示无害,“我只是想帮你。”
沐河蜷缩在墙角,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呼吸急促。医生和护士闻声赶来,安抚了将近半小时,他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对男性接触特别敏感,”心理医生后来告诉临星,“可能是创伤与男性施害者有关。”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临星心脏。他无法想象沐河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随后的几天,临星每天下班后都来医院陪伴沐河。大多数时候,沐河只是沉默地坐着,望着窗外,或者无意识地在纸上涂鸦。但临星注意到,当他讲述他们童年往事时,沐河的手指会微微动一下;当他描述星空时,沐河的目光会短暂聚焦。
小小的迹象,但对临星来说,那是黑暗中指引方向的北极星。
周五晚上,临星带来了一盒水彩颜料和画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材料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继续读他带来的书。
起初,沐河对颜料视而不见。但当临星读到一段关于印象派画家对光线的追求时,沐河的手慢慢伸向颜料盒。
他打开盒子,手指轻触颜料管,仿佛在确认它们的真实性。然后,他取出一支画笔,蘸上蓝色颜料,在纸上画下第一笔。
临星屏住呼吸,继续朗读,不敢打扰这神圣的一刻。
沐河起初画得犹豫而机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流畅自信。几小时后,一幅令人心碎的画作呈现在纸上:漆黑的夜空中,一颗孤独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下方是一个男孩的模糊身影,伸手指向那颗星。
最令临星震惊的是,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签名缩写——S.M.H,与他在南方画廊看到的那幅画一模一样。
“沐河,”临星轻声说,“你记得,对不对?至少记得一部分。”
沐河没有回应,但当他抬头看向临星时,眼中第一次有了微弱的情感波动——不是完全的空白,而是深深的、难以言说的悲伤。
就在这时,陈锐匆匆走进病房,面色凝重。他示意临星到走廊说话。
“林琛的律师团队已经开始行动了,”陈锐低声说,“他们声称我们非法拘禁,要求立即释放沐河到他们指定的医疗机构。”
“这不可能!”临星激动地说,“我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陈锐按住他的肩膀,“但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而且沐河的证词至关重要。如果他不能开口...”
临星回头看向病房内,沐河已经重新拿起画笔,在纸上添加细节——那颗孤独的星星周围,开始出现更多微弱的光点。
“给他时间,”临星坚定地说,“他会想起来的。我相信他。”
陈锐叹了口气:“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法官已经安排了听证会,就在下周一。”
三天。他们只有三天时间唤醒沐河的记忆,或者找到其他确凿证据。
当晚,临星没有离开医院。他坐在沐河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熟睡中的朋友,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
夜深人静时,他被轻微的啜泣声惊醒。沐河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眼泪无声地滑落。
“爸爸...星星...不要...”破碎的词语从沐河唇间逸出。
临星立即按下呼叫铃,同时轻轻握住沐河的手:“没事的,沐河,你安全了。我在这里。”
沐河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放大。他盯着临星看了很久,眼神不再是完全的空白,而是充满了混杂的恐惧和困惑。
“临...星?”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临星的心几乎停止跳动。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听到沐河叫他的名字。
“是的,是我。”他紧握沐河的手,生怕这一刻转瞬即逝。
但沐河眼中的清明很快被迷雾笼罩,他抽回手,重新蜷缩起来,回归沉默。
然而,对临星来说,这短暂的瞬间已经足够。北极星终于在漫长的黑夜中闪现,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黎明来临前,临星做出决定:无论听证会结果如何,他绝不会再让沐河落入林琛之手。即这意味着违抗命令,即这意味着放弃一切。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病房,落在沐河安静的睡颜上时,临星轻声立下誓言:
“无论你记得还是忘记,无论你完整还是破碎,我都会守护你。这次,直到永远。”
窗外,晨星在渐亮的天空中依然闪烁,见证着这个在晨光中立下的誓言。漫长的黑夜或许还未结束,但黎明已经到来,带着希望和重逢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