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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夜谈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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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名字,施然恍若被一道惊雷劈中,她猛地抬起头:“你刚刚说他的名字叫什么?”
莫观棋有些意外施然突然的反应,重复了一遍:“林默则……”
熟悉的名字从本不应该知道它的人口中念出,施然只觉得心脏在震耳地跳动。周遭一切声音都降了下去,只有脑袋里空洞的忙音。
她一时有些发懵,手忙脚乱地开始比划起来:“他是不是瘦瘦高高的,眼角那里还有一颗痣?”
“虽然之后也见过几次面,不过他的样子我已经记不太清了,”莫观棋摇摇头,“就算记得,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一定还是当年的模样。”
施然垂下眼睛,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许如乔疑惑地看向瞬间落寞起来的施然:“你认识这个人?”
岂止认识,简直是熟到不能再熟了。
从他转学过来的那一刻,自己和他的生活就有了无数的交集。
因为两人成绩相仿,在班上的座位也自然而然分到了一起,再加上互为邻居这一层身份,两人间的关系也逐渐熟络起来。
一切的联系也在施然离开后戛然而止,那个名字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一起,消失在了那个寒冷的冬日。
所以,当这个被丢弃在过往的名字再一次被提起时,回忆的浪潮也再一次涌上来,淹没施然的所思所感。
安宿云最先察觉到施然的不对劲,她轻轻拍了拍施然的后背:“施然姐……还好吗?”
“没事,”施然摆摆手,然后抬头看向莫观棋,“你继续吧。”
莫观棋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接着之前暂停的地方讲了下去。
大概是年龄小的缘故,林默则的出现不仅没有浇灭莫观棋的热情,反而对自己的信念更加执着起来。
既然没有拯救世界的英雄,那就由我来贯彻心中的正义好了。莫观棋是这样想的。
时间转眼间又过去了两年,一次莫观棋路过一户人家,几大箱物品整整齐齐堆放在家门口,大概是准备搬去新地方。
莫观棋只是淡淡瞟了一眼,而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林默则站在那里,和旁边的搬运师傅热火朝天地谈论着什么。
但也只是一眼,然后莫观棋继续踏上属于自己的路。
至此,两人的人生再没有任何交集,他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进入了高中。
因为贯彻助人为乐的守则,每每有人向莫观棋寻求帮助时,他都会一一耐心解答,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他温和无害的性格,善良也成了他的人格底色。
一切都本该沿着寻常的轨迹行进,那日的小小插曲也该被遗忘在记忆的长河里。尽管那天的黄昏那日的小巷总是毫无章法地闯进他的梦里,在梦里他不再是只能被别人拯救的弱者。
直到——相同的场景再次在自己眼前上演。
又是那条熟悉的小巷,那群熟悉的人,那方熟悉的场景,所有的一切都和几年前重合,唯一不同的是被围堵的受害者换了人。
小混混们狞笑着抢过那个小男孩的钱包,把里面的财物尽数拿走,又把它丢了回去,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得意:“呵……算你识相!兄弟们,我们走!”
男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里蓄满了泪水,肩膀一抽一动的,看起来没有反抗的念头。
莫观棋就在此时路过这条小巷,他紧紧拽着自己书包的肩带,双腿却如灌了铅般沉重得挪不开。
莫观棋想起了几年前相同的那一幕,他曾无数次在脑海里回溯过那个场景。
此刻,他仿似站在命运的交叉路口,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如潮水般涌现。
如果自己再勇敢一点,那日的“英雄”是不是就不会是林默则,而是自己?
如果懂得反抗,是不是自己长此以往追求的正义也会握在手中?
如果自己现在挺身而出,是不是能够弥补那日的遗憾?
他就这样想着,心中突然涌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他猛地冲进小巷,挡在男孩面前:“喂!把钱还给他!”
“哪来多管闲事的小屁孩,滚一边儿去!”为首的刀疤脸嫌弃地推了莫观棋一把,抬脚就要招呼其他人离开。
莫观棋趔趄一步,好不容易才站稳。他看着小混混们远去的方向,心中升起几分不甘,于是毫不犹豫地朝刀疤脸的要害处踢过去。
但显然这一脚的力度并没有达到预期,刀疤脸只是吃痛地叫了一声,然后猛地叫嚷起来:“妈的敢踢我?!找死!”
他的脑袋顿时宕机,而后是一阵没来由的后怕。
……怎么会?
明明小学时期的林默则都能够用这招制服他们,为什么在自己这里不管用?
刀疤脸没有管愣在原地的莫观棋,径直抄起手边的家伙,恶狠狠地朝其他人示意道:“兄弟们——给我上!”
完蛋了。
这是那时出现在莫观棋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铺天盖地的拳头朝莫观棋砸来,他只能竭力用肉身护住那个男孩。皮肤上传来刺骨的疼痛,背上的肋骨也被重重踩了几脚。
更有甚者拿起巷尾的扫帚给莫观棋狠狠来了几下。莫观棋闷哼一声,最后还是默默承下了这阵如雨般的攻击。
他已经不知道这场围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了,只知道等反应过来时,小巷里只剩下自己一人躺倒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回过神来,莫观棋只觉得浑身像散架一般激起剧烈的疼痛。他的四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淤青,像交织在一起的沼泽,深不见底。
他看向周围,那个小男孩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堆散落在地上的文具,大概是太过惊恐没顾得带走。
莫观棋靠在墙边,手捂住双臂痛感最强烈的地方,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哈……现在想来也太鲁莽了……
为了逞一时的英雄,竟然什么后果也没有考虑,只知道循着内心的冲动冲了上去。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那抹鲜红色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
没有惩治罪恶,也没有拯救弱小,一切还是步着原来的轨迹。事情没有因为自己的“见义勇为”更动半分,一切都似乎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回头看了眼一地狼藉的身后,然后朝着日暮西沉的方向颤颤巍巍地离开了那条小巷。
“……这大概就是我的遗憾吧。”
听完莫观棋的故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默契地沉默了一阵。
许如乔叹了口气:“怪不得你似乎总是对帮别人这件事上格外执着。”
莫观棋淡淡笑了笑:“当然,不包括帮你们收拾快要堆成山的碗筷还有打扫四人份的操场。”
被点到的人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他重新拿起啤酒瓶,调转了个方向,然后朝瓶口处忽地使力。玻璃瓶在原地旋转起来,最后停在了戈荀面前。
按顺序轮到的余暮:“在这里开心吗?”
戈荀愣了几秒,才发现对方是在说这三个月的训练,于是诚挚地点了点头:“很开心。”
是真的真的很开心,这样的生活,是戈荀在BTG-007想都不敢想的。
有三五好友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互诉过往和理想,纵使马上要面对残酷凶狠的战场,也有小小一隅供人歇歇脚。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那方精密的牢笼。看不见天日的建筑将所有阳光隔绝在外,钢筋水泥间连空气都是定时更换的。
他认为世界必须如此,也本该如此。自己也应该像一台不停运作的仪器,出色地完成所有布置给自己的任务。
可是如今,他有些动摇了。
听了这么多人的故事,了解了这么多人的喜乐悲欢,他才恍然意识到,“人”应该是鲜活的、生动的、不一样的。
之前一步步构筑起的世界观缓缓崩塌,出现了一条显眼到无法忽视的裂缝,他第一次怀疑世界似乎并不如自己认为的那般。
他可以去探寻自己的无限可能性,而不是仅仅听命于其他人。他可以怀抱有自己的理想,而不是只能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也许……自己在这一趟旅程的最后,也可以明白自己想追求些什么吧。
啤酒瓶再次转动,这次转到的人是余暮。
施然眯起一只眼睛:“和我们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如何?”
和其他人不一样,余暮是最后一个加入这个队伍的人,平常和他们的交流也不多。除了必要的沟通外,她很少会谈及自己的其它事情,如同一个路过的旅人,淡淡地走过这个世界,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以前的事?”余暮怔怔地重复了一遍,“我都快不记得了。”
许如乔鼓励道:“没关系,就当是聊天嘛!”
余暮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半个字。回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血雾,不安分的过往全部涌了上来。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背上的伤疤在意识里开始渗出不少细密的血珠,直到把周围的地面都染成红色。
……不行,又想起这些了。
她甩了甩脑袋,想把那些糟心的回忆甩出去,又拿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施然抬手想拦,奈何余暮动作太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喝下又一满杯酒。
杯酒下肚,余暮的大脑开始眩晕起来,整个人都像是飘在了空中,她想起上一次聚会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上次自己什么时候喝醉的来着,忘了,不过好像没到两杯。
她强撑起精神转动酒瓶,这次瓶口对准的是安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