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默然坠落的世界》孑筠

46、夜谈 3

　　几杯酒下肚，许如乔和余暮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许如乔趴在桌子上嘀哩咕噜说着胡话，余暮则是倒在一旁睡起了觉。

　　施然有些无语地看着最先提出这一活动的许如乔：“唉真是又菜又爱玩。”

　　安宿云有些无措地看着喝醉的两人：“怎么办，是要给她们送回家吗还是……？”

　　“没事，先不管她们。”施然转动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然后看向对面的少女，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看起来很是清明。

　　施然此刻的脑子里也有了些许混沌，莫观棋的表情也不是很轻松的样子，唯独安宿云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仿佛刚刚的那几杯白酒对她来说就像喝下白开水一样简单。

　　她揉了揉脑袋，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才低声道：“你好厉害……”

　　“嗯？”安宿云明显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没事，要不你们两个先回去，她们两个就先待在我家好了。”施然利落地做出了安排，又想起什么，“如果你们俩也想在我家过夜的话也热烈欢迎。”

　　莫观棋摆了摆手：“我爸妈让我回去打个视频，他们要炫耀一下自己度蜜月的精彩见闻——况且你家根本就睡不下吧。”

　　“当然睡得下。我和安宿云睡主卧，你睡次卧，许如乔和余暮睡桌上，刚刚好。”

　　……还挺会就地取材。

　　桌上的许如乔似乎听见有人议论自己，支起脑袋往这边看：“我好像听见了我的名字？”

　　“没有，你听错了。”施然敷衍了一句。

　　“哦。”许如乔又重新趴了回去。

　　“……”莫观棋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那我就先回去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施然转头看着烂醉如泥的两人，开不开心不知道，反正今晚肯定不省心。

　　大门被轻轻莫观棋阖上，屋里清醒的人只剩自己和安宿云。施然转头看向对方：“你今天还回宿舍吗，要不要和爸妈打个电话？”

　　“家里的电话被爸爸砸坏了，”安宿云垂下眼睛，而后对施然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今晚我可以在这里留宿吗？”

　　施然莞尔：“当然没问题，不过你要自己铺被子。”

　　安宿云用力点点头，脸上是难以掩盖的喜悦：“嗯嗯没问题！她们的被子我也可以帮忙，桌上我也可以收拾！”

　　时间回到现在，面对施然对于自己酒量的发问，安宿云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措辞：“小时候经常会被爸爸带到这种地方，可能耳濡目染就会了吧。”

　　她尽量用最轻松的语气去讲述那段过往，但那些不堪的回忆却如潮水般涌来，将她闷得快要窒息。

　　自她有记忆起父亲就天天去牌场赌博，有时家里不方便，只能把安宿云也带过去照顾。每次安宿云就会蹲在父亲旁边，搬上两条小板凳，安安静静写着学校布置的作业。

　　但牌场里的所有人都酗酒成瘾，空气里到处就是酒精的味道，刺鼻又浓烈。

　　安宿云有时实在受不住，会偷偷溜出去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却会在回家时结结实实挨父亲一顿打，指责自己不听话到处乱跑有本事下次再也别回来。

　　面对父亲的谩骂，安宿云不敢回嘴，他知道父亲今天又输了不少钱。父亲看她这样却是更加来火：“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可是那里的气味太难闻了……”安宿云的声音越来越低。

　　“难闻？！”不知道戳中了父亲的哪条神经，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模样像一头狂躁的黄牛，“不喜欢酒是吧？老子今天让你喝个够！”

　　他把家里所有的酒都找了出来，瓶瓶罐罐堆满了整个餐桌，又因为被狠狠摔下东倒西歪地滚落在地上。父亲指着那些脏兮兮的酒，对着安宿云喊道：“今天，把这些酒喝完！不喝完不准走！”

　　安宿云已经忘记那天是怎么收场的了，她只记得母亲在一旁掩面哭泣，父亲坐在那里冷漠地看自己喝下一瓶又一瓶难喝的酒，那天的酒要比之后喝的要苦涩许多。

　　每每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就又涌上心头，一阵又一阵汹涌的浪拍打着安宿云的咽喉，无止无休。

　　不过安宿云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只是把手中的空酒瓶交给了下一个人。

　　施然能感受到安宿云逐渐低落下去的情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酒瓶再一次转动，停在了余暮面前。

　　许如乔对莫观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是后者想了想：“自由，爱，生命，金钱，在你心里的顺序是什么？”

　　似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余暮这次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那盏小黄灯因为电量不足开始不断闪烁，余暮才回过神来，犹豫着给出自己的答案。

　　“——生命，金钱，自由，爱。”

　　在自己心里，生命必然是排在首位的。自己那样懦弱，那样害怕死去，那样害怕自己的生命像一缕看不见的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逝在风里。

　　她不想自己的性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被丢弃，她更害怕当初那个诺言无法实现。

　　至于爱……

　　自己大概早就忘了那是什么感觉了吧。

　　瓶子再次转动，指向正对面的莫观棋。

　　戈荀想了想后举手：“那我来问吧，曾经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提及这个话题，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作为团队里最靠谱的人，莫观棋始终怀揣着温和有礼的处事风格，极少见他束手无策方寸大乱的时候。至于他曾经遗憾的事，众人更是知之甚少。

　　记忆被人轻轻揭开，汹涌的往事席卷而来。莫观棋抵着下巴：“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多年前的时候。”

　　和施然她们不一样，莫观棋的人生是完整的。

　　没有被战争吞噬的亲人，没有求而不得的执念，也没有一片黑暗的童年，他是沐浴在爱里长大的人。

　　他的父母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教育家。他们很相爱，常常会两人出去玩吃烛光晚餐而忘了给自己做饭，回来时只能忙不迭道歉又给自己点很多外卖。

　　莫观棋倒是不在意这些，男孩每天放学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准时准点看上面播放的英雄超人拯救世界的动画片，一看就是一个晚上。

　　也因此，他从小就对正义有着无比执着的信仰。

　　他常常会向往电视剧里那些英雄，他们会挽救人们于水火，也会荡平世间所有的不公与罪恶。

　　——简直就像从天而降的超人一样！

　　于是，男孩的心中被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被雨水浇灌，被阳光照耀，静悄悄长出了芽。

　　而在十年前那次放学回家的路上，他被一群拉帮结伙的小混混们堵在墙角，威胁他交出口袋里所有的钱财。

　　莫观棋愣了几秒，而后内心却涌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不就是电视里说的……被坏人围追堵截的情形吗？竟然真的被自己给遇上了。

　　英雄……英雄这时候该怎么做来着？

　　莫观棋还在思索着自己该以何种闪亮的动作击败坏人，一道突兀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等等——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哪来的毛头小——唔！”

　　话还没说完，声音的主人就被一脚踹飞。笨重的躯体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了小巷的出口。

　　小混混们只在原地呆愣了几秒，看清来人后立刻一哄而散。

　　莫观棋顺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身影站在倒地的小混混面前，潇洒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男孩逆光站在阳光透进来的巷口，胸前的领巾像是凯旋的英雄身后系上的披风，被风吹得高高的。

　　……还挺帅。

　　莫观棋出神地看着男孩的背影，那身影和自己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的英雄开始重叠，直至融为一体。

　　男孩的全身被镀上一层金边，耀眼得有些过分，就像电视剧里每次都准时出场的主角一样，随时都会刷新在腐臭味滋生的地方。

　　“愣着干什么，”男孩朝呆愣在原地的莫观棋伸出手，“他们都走掉了，你已经安全了。”

　　莫观棋站起身来道了声谢。

　　他抬起头，却看见男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出于对英雄的尊敬还是礼貌性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说来还怪不好意思的……就是那个，能不能稍微表示一下……”

　　“……”

　　几分钟后，莫观棋带着他干瘪的钱包从那条小巷里出来，而罪魁祸首站在巷子口大声喊道：“感谢惠顾！下次有麻烦也记得叫我啊！”

　　先前男孩在莫观棋心中树立起的高大形象一瞬间破灭，身后的披风也仿似变成了战败的白旗，耷拉在男孩的胸口摇摇欲坠。

　　看来只是喜欢钱财罢了，和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一点也不一样。

　　英雄……英雄应该不计得失不计报酬，只是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守护他人的愿望，才不会是对方这种人。

　　莫观棋撇了撇嘴，打算就这样离开，反正两人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既然收了你的钱，服务也必须到位才行。”男孩追上来，热情地打算介绍自己。

　　“林默则，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