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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安魂汤疑云 ...


  •   巡捕房的验尸间里,无影灯森白的光打在解剖台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福尔马林混杂的刺鼻气味。

      宋月漪站在台前,手法利落精准,解剖刀划过皮肤,就像连真相也随之层层剥开。

      “死者谭立,男,五十二岁。”

      她声音清冷,穿透凝滞的空气,“尸表无明显外伤。尸斑呈特殊樱桃红色,广泛分布于体表低位,指压褪色缓慢。”

      她稍作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脏器,“心、肺、肝、脾……均呈明显樱桃红色。口腔、食道、胃壁有轻微腐蚀灼伤痕迹。符合高浓度氰|化|物急性中毒特征。”

      她小心地提取胃内容物样本。

      “胃内容物检出安神汤残留,以及……微量不明物质,气味与主卧‘血泪’不同。”她补充道。

      “所有死者症状高度一致,死因皆为呼吸循环衰竭,过程极快,生前无挣扎痕迹。”

      苏翊蜷在角落的椅子上,身上裹着薄毯,双手紧捧一杯热茶,指尖竭力汲取那一点暖意。

      宋月漪的每一句话都像石子投入他脑海,泛起思维的涟漪,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气味却让他胃里隐隐作痛。

      “宋大法医……”他声音发闷,带着虚弱的抱怨。

      “下次案情分析,能不能申请换个地方?比如通风好点的会议室?或者秦探长办公室也行……”

      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压下翻涌的不适,“实在不行,给我个防毒面具也行啊。”

      宋月漪正用镊子取肝组织样本,头也不抬,语调平静甚至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苏顾问,克服一下。这里是一手证据最集中的地方。”

      她侧过脸,杏眼在灯光下微闪,挑眉道:“或者……你发挥才智,给验尸间设计套更高效的通风系统?账算秦探长头上。”

      苏翊被她噎得一时语塞,皱紧眉头撇了撇嘴...在这巡捕房,谁敢轻易招惹那位冷峻的秦探长?就算秦砚舟本人好说话,也得考虑他身后那位的态度。

      秦砚舟一直沉默地倚在门边,深色工装夹克在白光下更显冷硬,左眉骨上那道旧疤也更深了些,他锐利的目光掠过解剖台上无声的遗体,最终停在宋月漪脸上。

      “毒发时间能确定吗?”他开口,声音低沉。

      “根据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和尸僵、尸斑综合判断,大致在昨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之间。”宋月漪答得干脆,“几乎同时。”

      几乎同时……

      秦砚舟的手指无意识地重重摩挲过眉骨上的旧疤。

      十三个人,同时毙命,悄无声息……这不是冲动杀人,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外面的世界被雨水浸透,喧嚣暗涌。

      路浔兮撑一柄素伞,身着米色旗袍,穿行于法租界湿漉漉的街道。

      明面上,她是《启明时报》的首席记者。

      路浔兮带着得体的微笑与记录本,敲开谭家生意伙伴的门,走访四邻,“偶遇”那些暂置别处、惊魂未定的谭家仆人。

      除了那个被严密看管、精神失常的阿香。

      “谭老板?刻薄!对外人狠,对自家人也谈不上宽厚……你可别看早些年又是施粥又是做慈善的,啧啧......”一个生意对手唏嘘摇头,眼底却藏了几分快意。

      “二姨太?哼,仗着有几分姿色,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了,变着法儿挤兑太太,闹得家宅不宁……”一位被“请”出谭家的老仆妇撇着嘴压低声音。

      “大少爷?赌瘾大过天,外面欠的债,把他老子那洋行填进去都不够!”

      “三小姐可怜呐……听说和个穷学生好上了,被老爷关了好些天,整天以泪洗面……”

      她的话语如轻柔的风,拂过各怀心事的人们,巧妙撬开一条条缝隙,让谭家华丽袍子下的虱子无所遁形。

      贪婪、私情、债务、压迫……

      家庭内部的倾轧,情杀?财杀?动机的土壤已然肥沃。

      暗地里,“千面夜莺”的情报网络无声振动。

      几通无关紧要的电话,几句街头随意的闲聊,几个不同身份的人在不同地点留下的细微信号……无数信息碎片沿看不见的脉络汇聚。

      她指尖轻抚左眼下泪痣,立于报馆窗前,望着楼下淅沥的雨幕。

      不过刹那,关于谭家洋行近期一笔巨大资金不明去向的消息,及其他隐秘财务泥沼,被整理成清晰条陈,无声送至秦砚舟案头。

      在这座真相与谎言同眠的孤城,无人能逃脱夜莺的眼睛。

      此时的巡捕房...

      半晌后,宋月漪的详细毒理检测报告如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死者体内均检出高纯度氰|化|物,剂量足以致命,来源不明。”她指着报告数据,语气肯定,“与现场苦杏仁味吻合,是直接死因。”

      “但更奇怪的是这个……”宋月漪拿起另一份报告,眼中闪烁发现挑战性谜题时特有的光。

      “‘血泪’样本分析结果——主要成分是普|鲁|士|蓝,混合特殊树|胶增稠,内含微量铁|屑及……极微量氰|化|物残留。”

      她看向秦砚舟与苏翊:“那不是血,是人为调配的化学混合物。目的,恐怕就是制造‘厉鬼泣血’的恐怖效果。”

      “故布疑阵?”秦砚舟眉头锁死,旧疤愈显深刻。

      凶手是在炫耀?还是在掩盖什么?

      一直虚弱靠坐的苏翊忽然直起身,毯子滑落也浑然不觉。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锐光乍现,所有不适被奔腾的思路洪流冲散。

      “毒在安神汤里,全家例行服用,同时毙命符合逻辑。”他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血泪’……画蛇添足?不!若只为制造恐慌,方法有很多,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特意使用含氰|化|物残留的混合物……这更像是一种标记!一种仪式感的宣告!指向那张床,或更准确说,是睡在那张床的主人,谭立夫妇!”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划过,似在勾勒无形线索图。

      “凶手熟悉化学,能精准调配混合物。同时,必须能接触安神汤制备过程,才能精准投毒。嫌疑人范围可大大缩小!谭家内部人员,或能自由进出厨房、具相当化学知识的人。”

      内部人员……

      秦砚舟立刻下令,对所有接触过安神汤药材、熬制、送递过程的仆人进行隔离审问。

      问询室里,巡捕仔细盘问,观察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恐惧、茫然、撇清关系的急切……线索似乎很多,却像散落的珍珠,缺一根串起它们的线。

      那个关键人物,疯癫的女仆阿香,被单独关在留置室,时而蜷缩角落喃喃自语,时而突然尖嚎“血泪!报应!”,巡捕房暂无法有效沟通。

      困扰巡捕房的一大难题,如何撬开一个疯子的嘴?

      氰|化|物这种管控极严的毒药,又是通过什么渠道流入谭家内部的?

      身为大善人家庭的谭家怎么会有这种毒药,谭家到底还有什么风云迷雾在背后隐藏着。

      案件看似拨开一层迷雾,却陷入更深的泥潭。手法与动机,依然顽固地笼罩在阴影中。

      秦砚舟拿起那份“血泪”成分报告,纸张在他指间发出轻微摩擦声。他下颌绷紧,眼神冷冽如刀,手指重重敲在桌面,发出沉闷一响。

      “装神弄鬼……”他声音低沉,带着几乎将空气压碎的笃定,“那就把这‘鬼’揪出来,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路浔兮的情报巧合的再次介入给沉闷的巡捕房激起浪花。

      路浔兮没有直接找秦砚舟,而是在巡捕房楼下“偶遇”刚审完人、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烦躁的他。

      “秦探长,案情可有进展?”她撑着伞,雨珠从伞沿滚落,映着她明媚却难以捉摸的笑脸。

      秦砚舟驻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雨水湿气似乎浸染了他低沉的声音:“路记者倒是很关心这个案件。”

      “公众关切嘛。谭善人可是公众很是厚爱的。”路浔兮轻笑着还带着一丝嘲讽,不着痕迹地向秦砚舟靠近一步,声音压低,恰只两人能听见。

      “但是说来也巧,我刚才去查谭家洋行的时候,发现一笔糊涂账,还有个有趣传闻……不知对秦探长有无用处?”

      秦砚舟眼神微动:“什么传闻?”

      “听说谭老板最近手头紧,当了件水头极好的翡翠首饰,就在那家‘恒昌号’……”

      她状似无意地用钢笔尾端点着下巴,眼神纯净,如分享八卦。

      “哦对了,好像有人说……那当铺背后东家不简单,似乎……跟江湖赤玄有点关系?”她吐字轻缓,带着漫不经心的试探。

      赤玄...是赤玄堂。

      秦砚舟眸色骤然深沉。

      他盯着路浔兮,试图从那双含笑映雨的黑眸中看出什么。

      路浔兮每一次出现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巧合”与“线索”,像一层捉摸不透的雾。

      他试图看穿雨雾般的她,却只在含笑的眼眸中,触到一片精心设计的迷离。

      恍惚间,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那个眼下有同样泪痣、眼神却清澈倔强的小女孩……心底某处微微一震。

      “路记者神通广大,每次都在巡捕房需要时来得这么及时。”他语气听不出喜怒,神色却带审视。

      路浔兮莞尔,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目光,左手食指下意识般抚过左眼下那颗小小泪痣。

      “或许是我运气好,又或许……是秦探长正气凛然,连线索都主动找上门呢?”

      路浔兮话语轻柔,却如羽毛拂过最微妙处,带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与撩拨。

      两个同样心思深沉、善于隐藏的人,在雨幕下进行无声角力与试探,空气里绷紧危险的气息。

      最终,秦砚舟下颌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恒昌号……我知道了,多谢。”他转身欲走。

      “秦探长...”路浔兮在他身后唤住他,声音依旧含笑。

      “下次再有这种‘巧合’,或许可换个更舒服的地方聊?比如……咖啡馆?总好过在这淋雨。”

      她眨了眨眼,转身融入雨幕,身影婀娜,如一道捉不住的光。

      秦砚舟看她背影消失,眸色深沉。

      秦砚舟回到办公室,将“恒昌号”与“赤玄堂”写在线索板边缘,打上问号。

      苏翊裹着毯子,捧着新换的热茶,看秦砚舟凝重神色,又瞥一眼窗外路浔兮消失的方向,慢悠悠开口。

      “恒昌号是赤玄堂名下最不起眼的产业之一,专做见不得光的抵押销赃,账目极隐蔽。这位路记者……鼻子真灵啊,这种泥底下的线头都能嗅出。”

      他轻吹茶末,抿了一口。

      “她那情报网,怕比巡捕房档案库还立体周全。”

      秦砚舟指间抚过旧疤,沉默不语。

      而路浔兮雨中展露的锋芒,恰似惊雷划破伪装,在他心底刻下灼痕与深渊。

      那雨夜中的小女孩与眼前明媚神秘的记者,身影隐隐重叠。

      他沉默片刻,忽然对苏翊道:“她的能力,确实……浪费在报纸桃色新闻里,可惜了。”

      苏翊挑眉看他:“怎么?秦探长动了惜才之心,想招安?”语气玩味。

      秦砚舟目光重新投向线索板上纷乱的名字与问号,手指点了点“赤玄堂”,又划过路浔兮的名字,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人是鬼,总要放在眼皮底下才看得清。”他像回答苏翊,又像对自己说。

      眼下,最大困难赤裸裸摆在面前。

      嫌疑人似乎圈定在内院,但关键证人疯癫,致命毒物来源成谜,诡异“血泪”的制造者与目的模糊不清。

      如今,又可能牵扯盘根错节的帮派势力。

      谭公馆十三口惨死的冤魂在无声呐喊,而真相,依旧困在重重迷雾与人为制造的鬼影之后,等待他们共同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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