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antagonism

14、祝福

　　又是一轮圆月，莫寻收到怜青的消息后穿过光圈来到赵梦舟的房邸，已经在此等候他的除了怜青还有阿桃。

　　莫寻举起手打了个招呼：“你好哦，这位美丽的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赵梦舟缩在怜青身后，皇室礼仪让她无法忽视莫寻，可前天晚上的莫寻又让她实在害怕，她只好躲在怜青身后，探出个脑袋回以礼貌一笑。

　　怜青右手向后伸，安慰地拍了拍赵梦舟的手腕。他拿出从青云山带出来的地图，指着昭国地处最西北的凉城说道：“梦舟说的要被割出去的凉城就在这。”

　　莫寻随意瞥了一眼地图，将凉城的方位谨记于心挥手划出圆圈。他划完才想起来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现在走吗？”

　　其余三人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答案，可惜很不巧，他们三人甚至没能对上眼神。阿桃看向赵梦舟时，她正好带着崇拜的眼神看向怜青，而怜青因站位问题，偏头正好看到阿桃。

　　莫寻啧了一声，再次发问：“今天晚上走还是明天早上走？虽然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这下阿桃和怜青一同看向赵梦舟，赵梦舟左右看看，面上满是迷茫。

　　眼看着莫寻又要不耐烦，怜青挺身而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后说道：“现在就出发，凉城附近我们好像有个房子。”

　　此话一出，怜青明显感觉到屋子里其余的三道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怜青：“怎，怎么了？都看我干什么？”

　　莫寻没说话，他沉默地等着赵梦舟的发问。

　　莫寻想：总觉得这种震撼人心的事绝对不止我一个人好奇。

　　赵梦舟：“哥，你为什么会在凉城周围有房啊？！”

　　怜青眨巴两下大眼睛，说道：“之前在凉城解决祸乱，但是因为停留的时间太长了，所以临时搭了个房子。哦，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当时搭了两个屋子，一个屋可以住三、四个人的。”

　　赵梦舟、阿桃：“哇！”

　　莫寻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太好了，住房的事情也不用问了。

　　不过他总觉得还是忘了什么事情。嘶……算了，忘了的事能是什么大事。

　　他舔舔虎牙，率先走进光门。

　　莫寻一行人穿过光门来到凉城城外，怜青走在前面带路，莫寻断后，四人一齐曲里拐弯地走，终于在一条小溪边找到了那座不太像房子的房子。

　　也不知是当时谁的主意，板板正正的一座房，偏偏有个颇具想象力的高颅顶，除此之外还有个神似刘海的屋檐。

　　莫寻皱起一张脸，转头望向另一间房子——也许是有了对比吧，另一间仅仅是有个从侧面才能看到的高马尾，居然显得尤为正常。

　　怜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指着那间高颅顶说道：“这个当时是我和两位师哥一起住的，那间是师姐住的，不过我们也好久没来过了，可能里面有点落灰，一会儿收拾一下就好。”

　　赵梦舟牵上阿桃的手走向那间高马尾，说道：“没事的，我和阿桃收拾就好，哥你和……你们也早点休息。”

　　赵梦舟面对莫寻依旧有点发怵，名字也没敢念完就拉着阿桃溜进了屋。

　　“唉……说到你就是‘哥’，提到我就变成了‘们’，真是……”

　　“真是什么？”怜青推开门，不留情面地揭穿道，“你当初吓唬人家的时候，有想到自己会变成‘们’吗？”

　　“无聊。”

　　莫寻一噎，跟在怜青身后进屋，面对刚开门后的漫天烟尘望而却步，果断退回到了院子里。

　　他们好像莫名回到了相依为命的战乱求生时期，莫寻拿着剑在前方开路，怜青抱着走路都困难的皓安紧贴他脚后跟地走。

　　遇到可以歇脚的地方，怜青会自告奋勇地打扫出个足以容纳三个人睡觉的小窝，那时莫寻已经辟谷，总是要等到皓安饿地哇哇哭时，才想起来他带着两位需要吃饭喝水的凡人，然后他会带着一张拉长的驴脸出门打猎，打回来的食物往怜青身上一丢，这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时光转瞬即逝，跑得比星星闪得还快。

　　可今天，貌似看不见几颗星星。

　　莫寻在院子里仰头，可今晚雾气浓厚，许是因为看不见几颗星星，唯有圆月清晰可见。他只好再把目光放回到怜青身上。

　　大手一挥放点灵力的事儿，怎么让他办的这么费劲？

　　莫寻迈着懵懂的脚步上前，靠在满是灰尘的门框往屋内探脑袋。

　　怜青居然真的拿着根没剩几根毛的鸡毛掸子去拂墙角的蜘蛛网，他甚至嫌弃鸡毛掸子的毛太少，居然用灵力插满了透着淡淡亮光的……灵毛？

　　莫寻实在找不出什么适合的词语去形容那把神奇的鸡毛掸子，他捂着脸沉思，然后迈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步伐走向了两位姑娘的房间。

　　这样一点一点地收拾，他们今天还能睡上觉吗？！

　　莫寻走近另一间“高马尾”，敲门后静待了三秒，阿桃顶着半脸灰，拧着眉头开了门。

　　阿桃：“咳咳……莫大哥，咳……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莫寻简直要被眼前的场景逗笑，他向阿桃摆了摆手，站在屋外左手手环的灵力干脆利落地给屋里来了个大变样。

　　不仅房内焕然一新，他还给床板加上了厚厚的褥子与看着就暖和的棉被。

　　阿桃没见过赵梦舟眼里的骇人场景，也没体会过怜青那种恨铁不成钢，对莫寻的印象本就不差，经此一役，更是崇拜。

　　莫寻扯出一张标准笑脸，维持着那副善解人意：“有事可以来找我，早点休息。”

　　他微笑着看阿桃关门，更是底气十足地走回了高颅顶。

　　怜青扫完蜘蛛网，变出一盆清水和一块抹布饶有兴致地擦拭着窗户。

　　莫寻走进屋，靠在门口的木墙，很有底气地说道：“等你收拾完这屋子说不定凉城都不叫凉城了。”

　　怜青拿着抹布循声望去，回道：“你累了吗？床我已经收拾好了，你可以先睡。”

　　怜青一张俊脸被屋子里积累的灰尘点缀，与多年前每次结束一场战斗后都灰头土脸的少年重合，莫寻看向这个已经认识了十六年的挚友。

　　这人还真是一点没变，除了本事和身高。

　　哈~还真是想看看他被魔气缠身的样子呢~那一定很好玩。

　　莫寻按上自己太阳穴，对那道来自他内心深处的魔音不予理睬，托体内灵气的福他不再受其影响，虽然他仍旧无法对那样的自己产生认同，只是他不再逃避。

　　邪念也好，怨念也罢，他会直面应对的。

　　不过他白天在杂居酒足饭饱地躺了一天，这会儿真让他歇着也歇不下去，睡也不可能睡着。可他更不想亲自动手收拾屋子，于是索性在墙边靠着，和怜青聊起了天。

　　“你一个人下山，你师父怎么会同意的？”

　　“六年前师门前辈各有各的事情，所以像我们还只处于筑基期的小辈面对妖魔只能动用人海战术，现在不一样了呀，我已经结丹啦！”

　　怜青洗涮着抹布，眼睛亮闪闪地看向莫寻，像个完成了一件大事后求夸的小孩。

　　莫寻张大了嘴巴表示震惊，给他拍出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那你们山上也没像玖违说的那么死板。”

　　“可能是因为师祖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吧？青云阁的规矩其实没那么绝对，更像是对前辈们吃过的亏的一种总结。就比如虽然规矩说不可与凡间有过多接触，但我只是和师父说我找到了失联已久的妹妹，他就同意我下山了。”

　　怜青拿着洗干净的抹布走向半敞开的木门，一边勤勤恳恳地擦拭，一边问道：“莫寻有来青云阁的想法吗？你先前虽被魔气所困，却也并未扰乱凡间，师父他们一定会很欢迎你的。”

　　莫寻顺手帮他挡住吱哇乱扭的木门，说道：“你倒是不担心我突然失控，杀穿整个青云。”

　　“你不会的，你是莫寻啊。”

　　莫寻着实不擅长应付这般直接，不自然地转走话题：“你一直对什么事都亲历亲为吗？”他用手指拂过怜青擦完的木门，“用灵力不是更方便。”

　　“可凡事都用灵力解决，不是一点生活的乐趣都没有了吗？”

　　莫寻不置可否，只管两臂交叉地看着怜青忙完一切，然后陪着依旧精力旺盛的怜青爬到屋顶上观赏夜景。

　　夜幕如一块深邃的绸缎，轻柔地铺展在天地之间，这会儿雾气已散，繁星点点，宛如绣于其上的细碎宝石，闪烁着神秘而迷人的微光。月亮高悬，似一盏温润的玉盘，洒下银白的祝愿，祝愿着每一位身处绸缎之中的存在。

　　怜青蜷缩在莫寻身边，双臂搂住膝盖，脑袋轻轻放于膝头侧看向莫寻。

　　莫寻双肘稳稳抵在身体两侧的屋顶支撑起上半身，察觉到怜青的目光，没好气道：“你大半夜叫我来屋顶就是为了吹冷风吗？有事说事。”

　　怜青唇角上扬，眉眼弯弯：“你会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吗？”

　　“不一定，可是你不说，就是肯定了。”

　　“我找了你四年。”

　　怜青话音落地，莫寻却没了声响。

　　四年啊，不知生死，不知身处何方，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可你连听我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可怜青听进了他的话，开始不依不饶。

　　“你消失以后我去过那个地方很多次，可惜后来界阈屏障落成，那个地方归了妖界。不过我后来听说，那里曾经是人魔提升阵法的地方，被设下了数不清的幻境……”

　　莫寻从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对他要问出的问题有所预料，他脑子里盘算着如何敷衍过去，却不成想被怜青打了个出其不意。

　　“但你为什么宁愿在妖界六年也不来找我？为什么躲着我？”

　　“那个破幻境……欸？”

　　对话骤然中断，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莫寻仰躺在屋顶，眨着眼睛数星星。

　　那六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干什么，怎么敢去见你？你还那么不依不饶，硬是要问出个一二三来。除了躲着你，还能怎么样？后来见面还不是把你捅了个对穿。

　　良久，怜青委屈地小声说道：“你还否定我坚持的一切。”

　　莫寻被他控诉的语气逗笑，连脑子里讨人嫌的魔音都难得顺眼起来。

　　“小可怜坠魔以后会怎么样？满口抱歉地掀翻整个世界吗？伪善，独一份的伪善。”

　　“他那样光明的人当然只会适合光明的世界。”

　　“哈？难道我不适合吗？只有黑暗才能衬托光明。”

　　“所以他对你来说很刺眼吧，刺眼到，想不顾一切地毁掉。”

　　他忙着和脑子里的魔音争论，一时冷落了身旁的怜青。

　　怜青见他长时间沉默，只好轻车熟路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

　　“我就知道你不会说，所以我也没想一定要在今天问出什么。以前，我总是追着你问这问那，其实挺讨嫌的吧？”

　　怜青声音一出，莫寻立刻抛弃魔音接上了话茬。

　　“其实还好？”莫寻看向他，“我以为我会很烦，后来我发现，我其实不是烦你。只是恰好你每次找到我的时候，我心情都不是很好。”

　　怜青咧嘴一笑，问道：“你真的不烦我啊？”

　　莫寻听见那可怜巴巴的语气先是一愣，不自然地转了转头回道：“昂。”

　　他想：能有个人一直愿意信任我、等我，再幸福不过了。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流星托着璀璨的尾焰毫无预兆地降临。

　　“流星！”

　　怜青急急忙忙拍了拍莫寻肩膀，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莫寻不解地问道：“做什么？”

　　怜青动也不动地回道：“许愿，传言说星陨如雨般降临世间是因神明经过。”

　　莫寻啧了一声，吊儿郎当往屋顶一躺，心说这要是许愿有用，我怎么还会成这幅德行？而且，你才是被当作神明的人吧。

　　原来，神明也会向神明求助。

　　可他见怜青虔诚的很，又实在好奇。于是等怜青睁开眼，莫寻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怜青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认真回道：“不可以说出来的，不然神明就不会帮忙了。”

　　莫寻“切”的一声跳下屋顶回房：“我还不想知道呢。”

　　怜青带着笑容起身快步跟上。

　　莫寻，我祝你永远不必于幽暗处渴盼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