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相生》砚北生花

95、第 95 章

　　衣帽间里，温妤蜷缩在柜底黑暗的最深处，紧紧环抱着自己。

　　门缝外，闻律修维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脊背的肌肉开始酸胀，膝盖下的地板冰凉刺骨，但他纹丝未动，他的目光不再焦灼地盯着柜门，而是低垂着，落在柜门下沿一道细小的磨损的木纹上。

　　终于，在长久的、紧绷到令人神经发疼的死寂之后，柜门内侧，发出了第一声微不可闻的窸窣。

　　极其缓慢地，一道不足半厘米的黑色缝隙，从柜门严丝合缝的黑暗中裂开了。

　　里面没有光透出，只有更为深沉的黑暗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闻律修的心脏在胸腔里猛跳了一下，但他强迫自己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到听觉上，他屏住了呼吸。

　　缝隙没有再扩大，但那带着压抑惊惶的喘息声，似乎透过那道缝隙，微微缓和了一点点，不再是濒死的窒息呜咽，而是带着一点……筋疲力竭后的虚脱。

　　Dr.Evans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入：“温，外面很安全，我们都在，没有人会靠近你，闻先生就在那里，离你有三步远，你可以看到他保持原来的姿势。”

　　又是几分钟的沉默。

　　然后，那黑暗的缝隙开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拉开了一些。

　　一寸，又一寸，像某种极其胆怯的、初次探出洞穴的小动物。

　　一只苍白布满冷汗的手，先是伸出了一点指尖，死死抠住了柜门内壁的木板边缘，接着，小半个手掌慢慢露了出来，带着细微的颤抖。

　　再然后，是额角，汗水浸透的、黏在惨白皮肤上的几缕黑色碎发，然后是一小片光洁、却带着泪痕和恐惧凝固痕迹的额头。

　　她只露出了小半张脸，那双眼睛依旧惊恐万分，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随时准备将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吸入那不见底的恐惧黑洞中，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空荡荡的床铺、光洁的地板、敞开的房门外站着的模糊人影、远处窗外的阳光，最后，视线落在了闻律修身上。

　　他维持着单膝跪地微微垂首的姿势。

　　他就在那里。

　　他没有移动分毫，他的位置清晰地标示着安全的距离。

　　温妤急促的喘息似乎卡在了喉咙里。

　　“毯子。”闻律修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是对着外面的苏念柔说的。

　　苏念柔强忍着哽咽，立刻将那条准备好的羊绒毯子小心地递给了候在门边的Dr.Evans。

　　Evans没有走过去，他将毯子放在地毯上，轻轻推了过去。

　　毛茸茸的、温暖的绒布触感，轻轻蹭过她冰凉僵硬的指尖，这个细微的触碰，让温妤整个身体剧烈地一颤，那只暴露在外的手猛地缩回了一下，几乎要再次关上柜门。

　　但是，她只是颤抖着，缩了一下。

　　那只手，停在半空不到两秒，然后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渴望，又极其缓慢地重新探了出来，指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摸向毯子边缘柔软厚实的绒毛。

　　她终于碰到了。

　　那只手，连带着小半条手臂，缓缓地、颤抖着……伸了出来，紧紧抓住了毯子的一角。

　　柜门敞开的缝隙增大了一些。

　　温妤的眼睛依旧看着闻律修，那目光里充满了无法消解的惊惧，闻律修始终没有抬头看她，没有尝试靠近，他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也触碰到了那丝微弱的柔软。

　　温妤的双腿像被无数细针刺穿，麻痹感直窜上脊柱，脚尖点地的瞬间，酸软无力的肌肉无法承接身体的重量，她向前踉跄一步，身体失去平衡。

　　闻律修的手臂立刻环了上来，稳稳地极其轻柔地托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她没有抗拒，也没有任何力量去抗拒，只是整个身体在他怀里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暖意的怀抱，此刻成了现实世界唯一可感的支点，带着令人昏眩的冲击力。

　　“我在，没事了，温妤，我会一直都在。”

　　Dr.Evans无声地朝着陆彧和苏念柔使了个眼色，三人默契而轻缓地退了出去，门扉合拢。

　　闻律修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温妤的身体依旧冰凉，蜷缩在他怀里，汲取着他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体温，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又浅又急。

　　Dr.Evans的话语在闻律修脑中盘旋，她需要说出来，那个深埋的心魔，必须暴露在空气中才有被治愈的可能，可眼前这张苍白憔悴的脸，这双紧闭着、长睫因恐惧而不住颤动的眼，让他心如刀绞，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他怎么忍心撕开这刚刚覆盖上薄痂的伤口？

　　闻律修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的千头万绪，最终还是选择了最无力的、也是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切入点，他低头，嘴唇几乎碰到她微凉的发顶，用尽可能平常的语调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什么都行，我去准备。”

　　没有回答。

　　就在他以为这沉默会继续凝结下去时，温妤动了，她在他怀里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没有惊恐的尖叫，没有再逃避，她只是看着他，眼瞳里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的飓风，冲刷之后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令人心碎的清明。那双原本因恐惧而空洞涣散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打捞出的沉船残骸，蒙着水汽，却沉淀着某种沉重到化不开的东西。

　　她微微张了张干裂起皮的嘴唇：“闻律修...我全都想起来了。”

　　这七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逾千钧，带着穿透十年尘封时光的森然寒意，狠狠砸在闻律修的心尖上。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抱着她的手臂瞬间僵硬了几分，他强压下立刻追问的冲动，只是更加收紧了手臂，让她能感觉到最切实的依靠和倾听的姿态。他屏息凝神，视线落在她脸上，无声地传递着：我就在这里，我听着。

　　温妤的视线像是越过了他，望向房间虚空中的某个点，眼底翻涌着粘稠的、血腥而破碎的记忆片段。

　　“那天晚上……”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喑哑，却奇异地平静下来，“那个人……”

　　闻律修知道温妤说的那个是谁，就是顾宏山。

　　“……就是他！”她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抖动，“孤儿院……那个衣柜……他……他当时在欺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天晚上，他转向衣柜的时我看清了他的脸，那颗痣！就在脖子……喉咙旁边！我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绝望而执拗地看向闻律修：“早上……他转过来的脸……我看清楚了！就是他！一定是他！”

　　那些破碎的句子，夹杂着令人窒息的细节“痣”、“脖子”、“衣柜”像一块块，接连砸向闻律修，每一个零碎的词都在拼凑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轮廓，关于温妤童年最黑暗的记忆，关于那个让她躲在衣柜里颤抖的梦魇源头！

　　他赫然就是那个从她童年衣柜门缝里投下冰冷注视的男人，是将小娟拖入深渊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的下颌线倏地绷紧，牙关紧咬，揽着她的手臂肌肉贲张。

　　但最终，他看着怀里人那双被痛苦彻底淹没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克制，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压了下去。

　　手臂小心翼翼地放松了一些力道，他低下头，额头极其珍重又小心地抵住她冰冷汗湿的额头。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温妤，我知道了。”

　　苏念柔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梳理着温妤汗湿的发丝，温妤的精神状态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断裂。

　　“没事的……”苏念柔低声安抚，“我在这里陪你。”

　　温妤没有回应，但她的身体微微蜷缩，向苏念柔的方向靠了靠，像是本能地寻求庇护。

　　楼下，二楼的楼梯口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闻昊站在最前面，眉头紧锁，眼底是掩不住的焦躁和困惑：“哥，温妤到底怎么了？”

　　周令仪站在他身侧：“律修哥哥，温妤还好吗？需要帮忙吗？”她的目光越过闻律修的肩膀，试图窥探三楼走廊的动静，却被闻律修高大的身形彻底挡住。

　　“没事。你们回去吧，我会照顾她。”

　　他的语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仿佛任何试图越过这条界限的人，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挡回去。

　　闻昊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闻律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沉默地退后了一步。

　　周令仪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但很快又换上温柔体贴的表情：“那……律修哥哥，如果有需要，随时叫我。”

　　闻律修没有回应，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闻律修转身回到书房，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查顾宏山和燕城市孤儿院的关系。”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暴戾，“尤其是十年前，他是否曾与那家孤儿院有过接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沉稳的应答：“明白。”

　　闻律修顿了顿，指节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查一个叫小娟的女孩，曾经在同一家孤儿院。”

　　“是。”

　　电话挂断，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

　　闻律修站在窗前，目光沉沉地望向远处。

　　温妤的恐惧、顾宏山的出现、孤儿院的黑暗过往，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正在一点点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