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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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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妈妈选择了弟弟
我生在南方,学在北方,毕业后留在北京短暂工作过一段时间,现在重新回到南方,在东南沿海某省工作已经超过五年。
人生有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外度过的,与家乡的牵扯并不是很深。
而我的朋友们,自读书以来,便一直留在省内,大学毕业后,主动回到家乡。
有人考取公务员事业编,有人进入央国企,还有人做了老师,成为家中的顶梁柱。
生活一旦稳定下来,婚姻之事便顺理成章提上日程了。
偶尔聚会,常能听见大家互相分享相亲囧事,下次见面,已是收到请柬去参加对方的婚礼,再等过年回家,就能看到对方抱着孩子开心地与我打招呼“宝贝快说姨姨好呀”。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有种跟不上时代的错觉。
只能假装成熟地回应道:“宝贝好,长得真乖。”
对方则会巧妙地把话题顺势引渡到我的身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结婚的事了,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我老了吗?
明明我才刚满三十岁而已啊。
三十岁,就已经到了人人喊“老”的年纪了么。
朋友回复说:“是的。”
在县城,三十岁意味着大龄,如果大龄之上再叠加一层单身,则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男生还好,通常会以事业为重作为挡箭牌,女生不同,往往会被贴上各种羞辱性的标签。
这里的人们思想保守,新时代的风□□过来仿佛自动生出一道结界,开放包容文明被排除在外,内里只剩下封建与腐朽。
我的好友程程就是这道结界中的一则典型案例。
三好优等生,211本科毕业,放弃一线城市优渥的工作待遇,回家考公,上岸事业编,入职体制内,顺利捧上铁饭碗。
刚吃上国家饭没两年,催婚的号角在她25岁时吹响,她硬撑了一年,才在家人的催促下开始相亲,头一年没成,27岁终于相亲成功,28岁我听到了她要结婚的消息。
紧接着,她官宣怀孕。
幼时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憧憬未来的生活,对于未婚先孕一向充斥着鄙夷。
结果她现在告诉我,她也走上了这条路。
我对那个缩在背后毫无担当的男人非常没有好感,出于礼貌,才在她的邀请下跟她未来的丈夫见了一面。
那是一个过于肥胖,五官艰难皱成一团,根本看不出美丑,只知是位男性的小镇青年,拥有所有县城男公务员特有的优越感,不把未婚妻子放在眼里,自然也不怎么看得上我。
这一顿饭吃得很不愉快,晚上我约程程散步,随口聊起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男人。
她很纠结,说:“你知道的,县城没有什么好的资源,他是我能接触到的最好的条件了。”
“他不适合你,贸然结婚,不过是自讨苦吃。”
“那没办法啊,我都这么大了,再挑就更没希望了。”
“你急什么,婚姻大事,得慢慢来。”
“慢不了,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你家又怎么了?”
“我弟不是结婚了嘛,弟媳要上门,我不方便留在家里。”
传统社会秩序中,有个普遍的认知,姐姐成年后应组建自己的家庭,而弟弟结婚后仍可留在本家,与父母继续生活。
弟弟是 “自己人”,但弟弟结婚后,若姐姐长期居住,则容易被默认为是 “外来者”。
有种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客人的尴尬,参与家务过多会越界,完全不参与又显得生分。
尤其是程程这样的未婚单身女青年,最容易被亲友议论为 “不懂事”“赶紧嫁人”“拖累弟弟的小家”。
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你才这么着急,想尽早给自己找个去处。”
“其实我在家里的位置还挺尴尬的,反正待着大家都不开心,还不如早点嫁出去。”
我懂,这是大多数姐弟家庭的通病。
“你弟没搬出去?你家没给他买房?”
“买了,还没装修。”
“就一套吗?没给你留?”
“我哪有啊,我是女儿,要嫁出去的。”
这个问题无解,我索性另起话头。
“好歹你也选个看得过去的。”
至少也要下得去嘴。
程程苦笑:“到了这个年纪,还看什么脸呢,家里条件过得去,有房住,有车开,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是吗?”
“那你未婚先孕,算是个什么事?”
程程敛眸,表情变得难以启齿:“说了你别生气。”
十余年的好友,我岂能不知:“你不会想用孩子绑住他吧?”
“他家背景在这儿,城里没几个能比得过的,他又心高气傲,说实话,我总觉得他瞧不上我……”
“你别妄自菲薄。”
“真的,你不懂。”
我仔细聆听,给她预留了充分的倾诉空间。
“我家的条件实在太糟糕了,除了工作,我没什么优点可以拿得出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条件这么好的,我不想放弃。”
“我不明白,你家里就这么容不下你吗?”
“我如果不早点跳出去,马上我弟结婚,要生孩子,奶粉尿布,月子带娃,我妈忙不过来,就指着我出钱出力了。”
“你就不怕从一个火坑跳去另一个火坑?”
“唉,怎么说呢,都是命吧。”
“用身体、靠孩子,跟男人换取一个遮风挡雨的去处,你跟我说这是命。”
“没办法,家里反正靠不住。”
“你真傻。”
“是,我真傻。”
因为怀孕,程程结婚已是彻底板上钉钉。
丈夫虽不重视,好在婆家给力,这场婚礼办得匆忙,我参加完不久便回了公司。
后来偶尔有跟程程聊天,听说她休了产假,过完年,我还专门回家看了眼她。
公园里,她挺着大肚子,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也是难得,那么大的月份,真不怕把自己累着。
我都替她担心:“你怎么出来的,家里人呢?”
“没人,我自己开车过来的。”
“你还开车,多危险呢,你婆婆也准?”
她叹气:“我婆婆忙着做生意,哪有空管我。”
我一想不对劲,便问:“她不管你谁管,你都到孕晚期了,日常生活怎么办?有请专人帮忙照顾吗?”
她苍白着脸,揉了揉后腰,嗓音显得格外有气无力:“请人得花钱啊,他们一家都抠得要命,在没看到孩子性别之前,是不舍得给我任何好处的。”
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说法,毕竟在新时代,重男轻女的偏见应当早已销声匿迹。
“要不让你妈妈过来陪陪你?”有亲妈在,孕晚期被婆家忽视的日子总要好过许多。
程程的脸色更苍白了,语气不咸不淡:“我弟媳也怀孕了。”
“几个月啦?”
“没几个月,娇贵得很,我妈当个宝贝似的供着。”
我听出她话里的怨念之情,猜测她是不是已经在娘家吃过亏,但我不敢说,只能委婉地道:“那你妈妈那边,跟她说了没。”
“说了,你猜怎么着?”
我脑中大致有个雏形,但我希望从她嘴里听到准确的答案。
“她说弟媳这边也需要人照顾。”
这话实在有够残忍,看似是在两个女人之间做出选择,其实是姐姐与弟弟两个家庭的博弈。
就看父母要怎么选了。
“所以你妈妈的选择是……”
“她说她要照顾儿媳妇,实在腾不开手。”
好吧,一如既往。
“妈妈选择了弟弟。”
程程眼泪倏地滚下,止也止不住,我竭力打着腹稿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安抚她,却听她道:“我挺不服气,想我刚怀孕时,天天加班,也不见我妈关心过我,怎么弟媳怀孕,她就这么担心,日日好吃好喝哄着,都不是亲生的,搞不懂为什么区别对待,真是偏心偏到没眼看。”
还能为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呗。
部分父母着急催婚,迫不及待地把女儿驱除出去,一是为了面子,二是好让自己卸下重担,三是方便责任转移,从此把女儿的幸福和未来托付给另外一个家庭。
这个世界被冠上借口,你都是有婆家的人了,往后的生活自有婆家为你操心,当爹妈的才不会横加干涉。
我注视着程程的眼睛,将她最后一滴泪珠拭去,竟奇迹般得感同身受。
“直接跟你老公说,问他怎么处理,好歹也是自己的孩子,他没理由不管。”
程程又崩溃了:“他让我找我妈,闭口不提婆婆的事,我说多了,他还骂我矫情,说我怀孕拿捏全家。”
这种吐槽老公的场面,对此我不发表任何意见。
“或许你试着打打感情牌,看你妈妈那里怎么说。”
“我妈说可以,但得问问我弟媳同不同意。”
“那你有没有……”去跟弟媳商量。
“我拉不下脸。”
婆婆不肯管,丈夫指望不上,妈妈又抽不开身,程程的处境可想而知。
“算了,请个阿姨吧。”我仍担心她,“不管是谁出钱,至少先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只能这样了,可我就是不甘心,我恨我妈,把我撇得这么干净,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其实最应该恨得是那个男人才对。
可我不愿继续在她伤口处撒盐,寻了个借口,说改天再来看她。
谁知工作一忙,我便将此事忘了。
一个月后,程程联系我,说好不容易终于把妈妈盼过来了,就是给了点钱,不然弟媳不肯放人。
我心里微酸,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能待多久呢?”
她喜滋滋道:“待到我生产。”
后面的事我便不得而知了,小孩出生,她才发来微信和我报喜。
我听她嗓音清朗,语调止不住得兴奋,笑问:“男孩女孩?”
她似乎松了口气。
“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