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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真的没事 ...

  •   高三的日子像一张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对于林池余这种惯于用冷漠外壳隔绝外界、将所有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死死内化的人来说,这种无处不在的压力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缓慢的侵蚀。最近,他偶尔会听到一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绝不属于现实的声音,像是隔着水波的窃窃私语;视线边缘有时会闪过难以捕捉的、扭曲的色块或光影;注意力像断裂的珠串,难以集中,思绪常常飘向莫名恐慌的深渊;夜晚的睡眠也变得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浅梦与突如其来的惊醒交替出现。
      他知道这不对劲,绝不仅仅是学业压力那么简单。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缓缓收紧。他害怕。
      他谁也没告诉,尤其是傅故渊。傅故渊已经为他做得太多,将他从那个冰冷孤寂、看不到尽头的世界里强硬又温柔地拖拽出来,用无尽的耐心和滚烫的爱意一点点暖化他冰封的感官和情感。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独一无二的温暖,以至于更加恐惧失去。他不能再给傅故渊添麻烦,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负担和累赘。他甚至隐隐地、绝望地害怕着,如果傅故渊知道了这些“不正常”,会不会觉得他疯了?会不会……那双只对他流露温柔的眼睛里,也会出现一丝厌恶或退缩?
      于是,他独自一人去了全市最好的精神卫生中心。挂号,漫长的候诊,面对医生冷静的双眼描述那些荒诞离奇的症状,做一系列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量表检查和评估。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充斥鼻腔,冰冷的金属候诊椅让他如坐针毡。他全程绷着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冷脸,下颌线收紧,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与己无关的、令人厌烦的任务,只有始终放在口袋里、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内心深处一波强过一波的惊涛骇浪,泄露着天塌地陷般的恐慌。
      当那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却带着职业冷静的医生拿着最终的评估报告,用尽可能温和但专业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根据你详细的描述和这一系列的评估结果来看,你目前的情况符合轻度精神分裂症的诊断……更多地表现为前驱期的一些阳性症状,比如明显的感知觉异常(幻听、幻视)和轻度的思维联想障碍,社会功能目前受影响还不算特别严重,但这是一个需要高度重视和立即干预的信号……”
      后面的话,林池余的耳朵像是被灌入了汹涌的潮水,嗡嗡作响,变得模糊不清。“精神分裂”四个字,却像一枚烧红的、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他的耳膜,直抵大脑中枢,然后轰然炸开,带来一片毁灭性的空白和持续不断的嗡鸣。世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仿佛瞬间褪去、失真,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一下下撞击肋骨的跳动声,那么清晰,那么孤独。
      ……原来,是真的。他不是简单的压力大,不是胡思乱想,不是矫情。他是……病了。一种听起来就足以让人恐惧、让人想要彻底远离、被贴上“疯子”标签的病。一种可能会伴随他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的阴影。
      医生后面关于需要立即开始低剂量药物治疗、必须配合定期心理治疗、严格按时复查、注意观察病情变化等等建议,他都只是机械地、麻木地点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仿佛烙铁般烫手的诊断书和处方单。去药房拿了药,那些白色、粉色的小药片被分装在不同的铝箔板里,装在透明的药袋中,像是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宣判和烙印。
      走出医院大门,冬末初春的风吹在脸上,已经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却让他觉得更加寒冷刺骨,仿佛那点暖意是来自另一个与他无关的世界。他把诊断书折叠成最小的方块,和那袋药一起,死死塞进背包最底层的夹缝里,拉好拉链,反复确认,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可怕的事实彻底隐藏、埋葬,仿佛只要看不见,它就不存在。
      回到他和傅故渊那个充满温暖灯光、舒适地毯和熟悉气息的公寓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透过落地窗洒进零星的光点,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打开门,室内温暖干燥的空气和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心虚。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绵绵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无形的镣铐。精神上的重负远比身体的劳累更甚,几乎要将他的脊背压弯。
      傅故渊正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上,对着液晶屏幕上的数据图表和视频窗口里的海外下属说着流利的英语,听到开门声,他几乎是立刻抬手对视频那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了句“稍等五分钟”,便摘下了耳麦,抬起头。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门口的林池余。几乎是在瞬间,傅故渊那双总是显得冷淡疏离的眸子微微眯起,锐利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立刻察觉到了林池余极度不对劲的状态。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偶尔对他才会流露出些许生动情绪的漂亮脸蛋,此刻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纸一样的苍白,甚至隐隐泛着青灰;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一种深切的、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倦怠感笼罩着他;那双平时清冷甚至偶尔锐利的眼睛,此刻眼神涣散、游离,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空茫和脆弱,像是刚刚在一片荒芜的战场上独自打完一场艰苦卓绝、却注定失败的仗,连灵魂都被抽走了。
      “回来了?”傅故渊迅速站起身,大步朝他走来,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一道担忧的刻痕,“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比早上出门时状态差太多了。”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目光敏锐如鹰隼,上下扫视着林池余,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任何一丝不对劲的蛛丝马迹,“去医院检查到底怎么说?只是感冒劳累?医生开了药吗?”
      一连串的问题,透着真切的焦急。
      林池余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他不敢看傅故渊的眼睛,那双眼睛太锐利,他怕自己无所遁形。他下意识地垂低了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声音低哑含糊,几乎含在喉咙里:“嗯……回来了。没、没什么大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说出练习了一路的、拙劣的谎言,“就是最近……可能太累了,没休息好。医生说……是神经衰弱,有点植物神经紊乱,让多休息,放松心情……开了点安神补脑的药。”
      他说得磕磕绊绊,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荆棘,从喉咙里艰难地滚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生怕被傅故渊看出任何端倪,听出任何心虚。
      他此刻只有一个无比强烈、几乎压倒了一切恐慌和疲惫的念头——靠近傅故渊,被他抱住,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从那具熟悉、温暖、坚实的身体里,从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中,汲取一点点微薄却至关重要的力量,来对抗内心那片巨大的、冰冷的、名为绝望的恐慌深渊。
      于是,在傅故渊即将再次开口,用更细致的追问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前,林池余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主动地、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依赖和脆弱,踉跄地向前一步,一头栽进了傅故渊早已为他敞开的怀里,额头重重地抵在他坚实温热的肩膀上,双手无力地、却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般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他把整张脸都深深埋进傅故渊的肩窝,呼吸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抱……”他的声音闷在傅故渊昂贵的羊绒毛衣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细微的颤抖,像风中残蝶的翅膀,“傅故渊……抱我……就一会儿。”
      他太累了。身体的累,心的累,隐藏惊天秘密的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巨大恐惧,以及独自面对疾病的无助感,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湿冷的网,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压垮。只有这个怀抱,是他唯一确认绝对安全、可以暂时卸下所有伪装和坚硬外壳的港湾,是他唯一能喘息的孤岛。
      傅故渊被他这罕见的、主动的、带着如此明显脆弱和依赖意味的投怀送抱弄得心尖狠狠一颤。林池余虽然偶尔会像只狡黠的猫一样撒娇、“勾引”他,或是被他逗弄得狠了才软下来哼哼唧唧,但很少像现在这样,褪去了所有棱角和伪装,纯粹是像一个受了重伤、找不到方向的孩子,本能地寻求最直接的安慰和支撑。
      他立刻收紧了手臂,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却又无比温柔的力道,将人稳稳地、牢牢地圈在自己怀里,一手紧紧环住他清瘦的背脊,另一只大手则自然地、充满保护欲地抚上他柔软的发丝和后脑勺,轻轻按住,让他能更安心地埋在自己怀里。怀里的人身体冰凉,还带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微寒气息,并且异常的柔软无力,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彻底交付、倚靠在了他身上,这是一种全然的信任,也是一种极致的脆弱。
      “很累?”傅故渊低下头,唇贴着他微凉的发丝,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像是怕惊扰了一只休憩的蝴蝶。他暂时强压下了心底不断翻涌的疑虑和更深重的担忧,此刻更重要的是怀里的这个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池余情绪低落谷底,那种疲惫感是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绝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
      “嗯……”林池余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脸颊无意识地、依赖地蹭了蹭他温暖的肩膀,寻找着更温暖更舒适的位置。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傅故渊的颈侧,贪婪地、深深地呼吸着傅故渊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那冰冷的、因为恐惧和绝望而一直微微颤抖、几乎要停跳的心脏,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稳固的暖意,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恢复正常的跳动。
      傅故渊不再多问。他知道现在问不出什么,逼得太紧反而可能吓到他。他只是更紧地、更用心地抱住他,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去温暖他微凉的身体,一只手在他单薄的后背上缓缓地、极富节奏和耐心地上下抚动,带着一种无声却强大的安抚力量。他就这样稳稳地站着,像一座可以抵御一切风暴的山,像一棵沉默而可靠、永远扎根于此的参天大树,任由林池余全身心地依靠,给予他最坚实的支撑。
      时间在静谧的拥抱中缓缓流淌。客厅里只听得见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傅故渊沉稳平和,林池余则渐渐从微促变得平稳——以及傅故渊那强而有力的、令人心安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一声声,清晰地传到林池余的耳中,仿佛某种生命的节拍器。
      傅故渊的下巴轻轻抵着林池余的发顶,感受着怀中人身体一点点从僵硬变得柔软,那细微的颤抖也渐渐平息下来。他低下头,能看到的只有林池余柔软的发旋和一小段白皙脆弱的脖颈。他忍不住,极轻极珍惜地,用温热的唇碰了碰那发旋。
      又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彻底平稳下来,身体也暖和了不少,傅故渊才微微动了动,低下头,用自己温热的脸颊贴了贴他光洁的额头,仔细感受了一下温度。
      “没发烧就好。”他低声说,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松了一口气的意味,尽管心底的担忧并未减少分毫,“饿不饿?让阿姨给你熬点粥好不好?或者先去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然后我们早点休息,嗯?”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哄慰。
      林池余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脸颊依旧眷恋地贴着他的肩膀,声音带着浓重的、放松后的鼻音,像是在撒娇:“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再抱一会儿……就这样。”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不想思考,不想动弹,不想面对外界的一切,只想彻底沉溺在这个能隔绝一切恐惧、压力和冰冷现实的怀抱里。仿佛只要傅故渊还愿意这样抱着他,那些诡异的幻听、那些扭曲的光影、那张冰冷的诊断书、那些苦涩的药片……就都无法真正伤害到他,都无法靠近他分毫。
      傅故渊立刻从善如流,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好,那就抱着。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林池余靠得更舒服,自己则微微向后,靠在玄关的墙壁上,承担着两人大部分的重量,然后继续耐心地、一刻不停地、轻柔地拍抚着他的背。从肩胛骨到细瘦的腰线,一遍又一遍,节奏舒缓而稳定,带着无尽的怜爱和安抚的魔力。
      林池余紧绷欲裂的神经,在这持续不断、充满安全感的物理安抚下,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松懈下来。极度的精神疲惫和情绪剧烈波动之后,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温暖的潮水般逐渐袭来。他在傅故渊怀里极其依赖地蹭了蹭,找到一个最温暖最舒服的位置,意识开始逐渐模糊、下沉。
      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他模糊地想:也许……也许吃了药,那些声音和幻象就会消失。也许……他可以小心翼翼地瞒下去。只要……只要还能被傅故渊这样抱着,这样耐心地哄着,他就还有一点点力气,在这个冰冷而令人恐惧的世界里,继续走下去。
      傅故渊感受着怀里人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身体彻底放松柔软下来,知道他是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调整姿势,将人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件易碎的琉璃,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他抱着他,走过柔软的地毯,走进温馨的卧室,将他轻柔地安顿进柔软的被窝里,仔细地掖好被角。
      傅故渊在床边悄然坐下,凝视着林池余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并不安稳、睫毛偶尔还会轻轻颤动的睡颜,他英俊的眉头紧紧蹙起,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
      他当然一个字都不信那套“神经衰弱”、“植物神经紊乱”的说辞。他的池余,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让他感到巨大压力甚至恐惧的事情。他身上的那种绝望和脆弱,绝不仅仅是劳累那么简单。
      但他不会在这个时候逼问。他不会去撕开他拼命想要隐藏的伤口。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他会等。他会慢慢查。他会用更多、更密的陪伴,用更紧、更温柔的拥抱,用更耐心、更细致的哄慰,一点点筑起更高的围墙,为他挡开所有风雨,直到他感到足够安全,愿意亲口对他诉说一切的那一天。
      他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吻了吻林池余微蹙的眉心,仿佛想用这个吻抚平那里所有的忧愁和不安。
      “不管是什么,”他低声呢喃,如同在墓园那般郑重,如同每一个誓言般坚定,“有我在。我会一直抱着你,哄着你。”
      夜色温柔笼罩,而他守护着他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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