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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看望家人 ...

  •   天空是淡漠的灰白,像是被稀释过的墨汁,均匀地涂抹在整个天际。风不算凛冽,却带着一种能钻进骨缝的湿冷,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打着旋儿,又无力地落下。小小的墓园坐落在郊外山脚,荒凉而寂静,几乎被人遗忘,只有枯黄的草茎在风里发出细碎而固执的沙沙声,固执地守着这片土地。
      放眼望去,的确只有这一块墓碑。灰白色的石材,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边角有些圆润,甚至生出了些许青苔的痕迹,但上面刻着的字迹却依然清晰——那是林池余一笔一划亲自盯着刻上去的,是他能对外婆做的最后一件事。它孤零零地立在这片空旷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岛屿,守着一个无人知晓、也无人愿意来探寻的秘密。寒冷仿佛在这里凝固了,连时间都变得迟缓而沉重。
      林池余站在墓前,微微垂着头。黑色羊绒大衣将他裹得有些单薄,衬得他肤色愈发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略长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软软地搭在额前和颈侧。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惯常的冷峭和孤僻像是焊在了那张精致却缺乏生气的脸上,只有抿得紧紧、甚至有些发白的唇角,泄露出一丝极力压抑的、几乎看不见的情绪波动。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大衣口袋里蜷缩着,指甲用力抵着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他就是这样,再多的惊涛骇浪、再汹涌的酸楚,到了表面也只剩下一层薄而脆的冰,拒绝任何窥探,也拒绝任何怜悯。
      傅故渊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位置,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长款大衣,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清贵,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冷淡疏离,与这萧瑟的冬景奇异地融合。他的目光先是沉沉地掠过那方冰冷的墓碑,上面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像针一样刺入他的眼底,带来一阵细微的、为怀里这个人而生的心疼。随即,他的目光便静静地、专注地落在林池余的侧脸上,将他所有细微的紧绷和隐忍都收入眼底。他没说话,只是这样陪着他站着,仿佛能无视这天地间的寒冷,就这样站到地老天荒,用沉默构建起一个无声的庇护所。
      空气凝滞,只有风声呜咽,像是低回的哀歌。
      过了许久,久到林池余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化作了另一块墓碑,他才极轻地、几乎破碎地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外婆…我来了。” 他顿了顿,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今天…我不是一个来,我带了我男朋友……来给你看看。”
      他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他不习惯的、也害怕的直白。他从不轻易向人展示软肋,即使是面对早已长眠的外婆,这种带着依赖意味的介绍,也让他感到陌生和一丝惶然。
      傅故渊的目光始终温柔而坚定地笼罩着他,像一张无形的网,细细密密地包裹住他所有的不安。
      随后,傅故渊上前半步,与林池余并肩而立,正对着墓碑。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认真,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漫不经心和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冷厉,只剩下纯粹的诚恳。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寂静的墓园里缓缓荡开,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重于千钧的力量,破开冷风,清晰地传入林池余的耳中,也仿佛要传入那安眠之地:
      “外婆,您好。我是傅故渊。”
      他微微停顿,像是要让沉睡的人听清这个名字,记住这个即将与她最重要的宝贝产生一生羁绊的人。
      “我很爱林池余,我是他的男朋友也是他未来的家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来,是想向您郑重地承诺一件事。”
      林池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指尖掐得更深。
      傅故渊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石碑,看到那位慈祥老人的眼睛,他继续道,语速平稳,却字字砸入人心:“请您放心,林池余的未来,从今往后,有我了。”
      这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情话,而是一个男人最郑重的起誓。
      “他的快乐,他的健康,他皱一下眉头,他偶尔的撒娇任性,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从今往后,都归我管,都归我负责。” 傅故渊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深沉的温柔,“我会照顾好他,事无巨细,无微不至。他会吃得很好,睡得很暖,不会再因为忘记吃饭而胃疼,也不会再在冬天手脚冰凉没人暖着。”
      他说的,全是林池余平日里那些自己都不在意、却被他默默看在眼里的细微习惯。
      “他会比任何人都过得幸福,我会给他所有他想要的,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绝不会让他有半点匮乏之感。他想要的,只要这世上有,我都会捧到他面前。他不需要再去羡慕任何人。”
      傅故渊的承诺具体而踏实,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誓言都来得动人。
      “他不会再感到孤单。” 傅故渊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却更加有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身边一定会有我。他不会是一个人,永远不会再是一个人。”
      “我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任何风雨,不会让他一个人承担任何痛苦。他的身后,永远会有我在。只要他回头,就能看到我。”
      “我会是他的依靠,是他的底气,是他任何时候都可以退回来的港湾。他累了可以靠着我,倦了可以回家,在外面受了委屈,可以回来找我诉苦,或者让我去替他出气。怎么样都行。”
      傅故渊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边已经僵住的人儿身上,那目光深沉如海,蕴含着无尽的爱意与疼惜。
      “所以,请您放心地把他交给我。” 他最后说道,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会爱他,宠他,护他一生周全。这是我,傅故渊,以生命和全部荣誉起誓,对您的承诺。”
      “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这最后一句话,像是一把早已准备好的、精准无比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林池余心上那层坚硬冰冷、自以为牢不可破的锁。那些被他死死压抑、用孤僻和冷血掩盖了无数个日夜的脆弱、深入骨髓的思念、无法言说的委屈、以及那些漫长岁月里独自吞咽的孤寂……所有构建他冰冷外壳的内里,那些汹涌的、滚烫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感,在这一刻,因为这句最简单却又最沉重的承诺,彻底决堤。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从林池余眼角滑落,迅速没入他黑色大衣的衣领,留下一点深色的印记。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湿意烫到了一样,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想别开头,想挣脱傅故渊的目光,想把自己藏起来,狼狈地维持住他那点可笑的、摇摇欲坠的冷脸和尊严。
      可傅故渊没有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几乎是在他眼泪落下的同一刻,傅故渊已经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轻轻抚上他冰凉的脸颊,用指腹极其珍惜地、小心翼翼地揩去那不断涌出的、越来越多的湿意。他的动作那么自然,那么温柔,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他早已做过千百遍的事情,带着一种能融化一切坚冰的疼惜。
      “哭什么。” 傅故渊低声说,语气依旧是他特有的那种微淡,可细听之下,那微淡底下汹涌的,却是能溺毙人的纵容和宠溺,“不是说好了,以后都有我。嗯?”
      这低沉的一声“嗯”,带着温柔的尾音,像羽毛轻轻搔刮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林池余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了。更多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无声地、汹涌地涌出来,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往下淌。他不是嚎啕大哭,他早已忘记了该如何放声痛哭,他只是那样安静地、隐忍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抖,眼圈和鼻尖迅速泛上可怜又动人的绯红,看上去有种格外脆弱的倔强,这种无声的崩溃,反而更勾得人心尖发疼,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只求他别再流泪。
      傅故渊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满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无奈和心疼。他不再多说任何话,手臂用力,将人整个揽进自己温暖宽阔的怀里,用宽大的大衣尽可能地将怀里微颤的身体裹住,试图隔绝掉全世界的寒冷。林池余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像是本能地抗拒这种过于亲密的靠近,但傅故渊怀抱的温度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他挣扎的力气迅速流失,最终还是软了下来,额头无力地抵在傅故渊坚实温暖的肩膀上,温热的泪水很快便浸湿了那昂贵大衣的面料。
      傅故渊的手一下下,沉稳而极富耐心地轻拍着他的背,力道轻柔却带着无限的安抚意味,像是在给一只受惊炸毛后终于肯松懈下来的猫顺毛,无声地告诉他:没事了,我在,你可以放心地脆弱。
      墓园的风依旧吹着,掠过枯草,掠过冰冷的墓碑,发出低低的呜咽,却吹不散这相拥的两人之间那方寸之地弥漫的温暖与守护。
      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啜泣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偶尔控制不住的抽噎。傅故渊低下头,唇贴了贴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上面:“乖,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林池余没说话,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像是默认,又像是无声的、全然的依赖。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态,也从未允许自己这样依赖过一个人。但这一刻,他不想思考,只想沉溺。
      傅故渊于是半拥半抱,几乎是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的林池余,小心地、稳妥地带离了这片承载了太多悲伤的土地,走向停在一旁的黑色轿车。司机早已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并体贴地移开了目光。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寒冷恍若两个世界。傅故渊先护着林池余的头让他坐进去,自己随后跟上,对前排吩咐:“回家。”
      “是,傅少。”司机应道。
      特制的隐私隔板无声无息地匀速升起,彻底将宽敞的后座隔绝成一个完全私密、静谧的空间。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以及暖气出口细微的送风声。
      傅故渊伸手,将还在轻轻抽气、眼睛红肿、情绪明显依旧低落的人儿再次揽进自己怀里,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面对面地抱着,这个姿势能让彼此靠得更近,更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林池余似乎从刚才那种全然依赖的情绪中略微回神,感受到这个过于亲昵的姿势,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挣扎着想下来,却被傅故渊更紧地按住了腰肢。
      “别动。”傅故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命令,“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他低头,仔细地看着怀里的人。林池余的长睫毛被泪水濡湿,黏成一小缕一小缕,眼下和鼻尖都泛着动人的绯红,平时那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泪水洗涤过的清澈眼瞳和一种毫无防备的柔软委屈,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幼兽,可怜又可爱。
      傅故渊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仿佛被最温暖的春水浸泡着。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轻柔地、珍惜地落在林池余还挂着细小泪珠的眼睫上,吻去那一点咸湿。然后缓缓下移,吻过他泛红的、薄薄的眼皮,吻过他湿漉漉的、冰凉的脸颊,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带着泪水的微涩,却让他吻得无比虔诚。最后,在那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柔软唇瓣上,极其温柔地、停留了片刻。
      这不是一个带着情欲的深吻,只是一个充满无限安抚、怜爱和珍视的触碰,是一个盖章认证的承诺。
      “傻瓜。”傅故渊用高挺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呼吸相闻,语气极尽宠溺,“都说了以后你有我了。记住了?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哪怕只是无聊了想找人吵架,都得跟我说。委屈了,难过了,更得第一个告诉我。不许再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听见没有?”
      林池余抬起还有些水汽朦胧的眼睛瞪他,那眼神没什么威力,反而因为红肿的眼眶和未干的泪意,像极了撒娇,像是在无声地反驳“要你管”、“谁难过了”。
      傅故渊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震动,看穿了他那点别扭又可爱的心思。他重新将人稳稳地按回自己肩窝,让他的脸颊贴着自己温热的颈侧,大手继续有节奏地、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像哄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入睡。
      “睡会儿,路还长,到了我叫你。”傅故渊的声音透过胸腔震动传来,低沉而安稳,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林池余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在经历了情绪的巨大起伏和这个温暖可靠的怀抱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在外婆墓前强撑的坚强,长久以来如同烙印般刻在骨子里的孤寂,在这一刻,被傅故渊那句句具体而沉重的承诺和这个充满保护意味的拥抱彻底融化。他闭上眼睛,浓长的睫毛还湿着,轻轻地刷过傅故渊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他安心地、全然信任地窝在这个专属他的温暖港湾里,鼻尖萦绕的全是傅故渊身上清冽好闻、让他莫名安心的气息。
      车窗外,冬日的景色飞速倒退,枯枝、荒草、灰白的天空,一切都显得萧条而寒冷。而车内,只有相依的温暖和彼此平稳的心跳声,交织成一曲静谧而绵长的安眠曲。
      林池余的意识逐渐模糊,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温暖地照进他心底最深处那片常年冰封的角落。
      原来,这就是被人稳稳接住的感觉。
      原来,他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
      傅故渊的承诺,不是空话,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具体实现的路径。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被爱、被呵护、被珍视的未来图景。而那幅图景里,始终有傅故渊。
      这种认知,像最有效的安定剂,让他陷入了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安稳、无梦的沉睡。
      傅故渊感受着怀里人逐渐变得绵长平稳的呼吸,低头看着他恬静的睡颜,那双总是带着冷意或戒备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然后收紧了手臂,将这份失而复得的珍宝,更紧地拥在怀中。
      车窗外的世界依旧寒冷,但他的世界,已然怀抱了整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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