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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泪蚀之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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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黑暗能吞噬光线,也能放大内心所有细微的声音。精疲力竭的喘息渐渐平复后,管道死寂中,另一种声音开始清晰起来——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安娜蜷缩着,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
刚才的恐惧和肾上腺素褪去后,冰冷的现实如同管道里的寒气,一点点渗入她的骨髓。
是她。
艾尔维拉的低语、乌鸦的窥视、那些可怕的攻击…所有的目标,最终都是她。那个“血吻烙印”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标记,一个将灾祸引向所有人的灯塔。父母、佩乐斯、现在的尔利、皮尔,甚至刚刚遇到的斯考特…他们所有的苦难和危险,根源都在于她。
“都是我…”她的声音破碎在泪水里,含糊不清,“如果不是我…爸爸妈妈不会…佩乐斯不会死…你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随时都会…”她说不下去了,更深重的哽咽淹没了一切。自我谴责的毒牙狠狠咬噬着她的心脏,比任何外在的威胁都让她痛苦。
皮尔和斯考特在黑暗中沉默着。皮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斯考特则不安地动了动,空气中弥漫的悲伤和绝望让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困惑的呜噜声,他能嗅到安娜泪水里那份沉重的痛苦,却无法理解其复杂的根源。
然后,一只冰冷的手,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落在了安娜抽动的肩膀上。
安娜浑身一僵。
那手的温度冷得刺骨,仿佛能冻结血液。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生硬的迟疑和…温柔。
“…不是。”尔利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依旧沙哑,却努力褪去了一贯的冰冷,试图拼凑出一种生涩的暖意,像是一个从未学过安慰人的孩子,笨拙地模仿着记忆里的某个碎片。“母亲大人…想要很多…你只是…借口。”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这对她来说显然很困难。“没有你…她也会…用别的理由…控制我…清除…障碍。”
她放在安娜肩上的手微微收紧,冰冷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安娜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却奇异地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
“你的父母…爱你。他们的选择…保护你。”尔利的声音很低,每个字都像是从冻结的湖面下艰难捞出,“佩乐斯…看到了…不该看的。那是…命运。”她提到命运时,语气里有一种古老的、认命般的淡漠,却又因为对象是安娜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我们在这里…”她继续艰难地说着,纱布下的右眼似乎又隐隐作痛,但她强忍着,“…是因为…我在这里。我的存在…才是…引信。”她罕见地用了比喻,虽然扭曲,却直指核心。
最后,她几乎是将安娜的身体稍稍扳向自己,让安娜泪湿的脸颊隔着布料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
她用那只完好的左眼,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凝视”着安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安娜·柯林,不是负担。你是…锚点。”
这个词让安娜愣住了。锚点?
“让我…”尔利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在风暴里…记得…为什么…要抵抗。”她没有说“谁”是风暴,但彼此心知肚明。
安娜的存在,是她对抗萨满无尽控制与黑暗的唯一理由和坐标。
这生硬、冰冷、甚至算不上流畅的安慰,却像一把钝刀,劈开了安娜心中厚重的自责坚冰。
她猛地抬起头,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她却能感受到尔利那份竭尽全力的、笨拙的真诚。
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尔利冰冷而僵硬的身体,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淡淡铁锈和冷香气息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自责,而是某种宣泄与释放。
尔利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仿佛无法处理这样亲密的接触。
她悬空着手,不知所措。
过了好几秒,她才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将一只手轻轻放在安娜的后背,生硬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动作僵硬得像关节缺油的木偶,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认真。
管道另一端的皮尔和斯考特沉默地见证着这一切。
皮尔别开了头,心中五味杂陈,有些尴尬,又有些莫名的动容。
斯考特则安静了下来,他似乎明白了此刻不需要任何行动,只是默默地蜷缩起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许久,安娜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她依然抱着尔利,汲取着那异常的冰冷所带来的奇异平静。
“我们必须离开管道。”尔利的声音恢复了少许平时的冷静,但不再那么不近人情,“这里…无法长期躲避。萨满的感知…会逐渐…渗透。”
“去哪?”皮尔哑声问,声音里带着疲惫。
尔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感知或回忆。“工业区…边缘。有一条…废弃的…地下排水渠。通往…镇外河流。或许…可以离开…这片区域。”
这是一个希望,但也意味着新的未知和风险。
“斯考特,”尔利忽然转向狼孩的方向,“你知道…那条路?”
斯考特在黑暗中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见,才发出声音:“…知道…味道…不好…水…黑的…有怪声…”他的描述简单却令人不安。
“那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尔利的语气不容置疑。她轻轻动了动,示意安娜该起身了。
安娜松开怀抱,擦干眼泪。虽然眼睛红肿,心情依旧沉重,但尔利的话像一根细小的冰针,刺破了肿胀的绝望,让她重新找到了一丝力气。
她是锚点,不是负担。这个认知痛苦,却赋予了力量。
四人再次在黑暗中开始艰难跋涉,这一次,由斯考特引领方向。管道愈发狭窄潮湿,空气也越来越污浊。
爬行了似乎无比漫长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更大的空间感,同时,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合了化学废料、淤泥和某种生物腐败的可怕气味。
他们爬出了管道出口,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蓄水池般的空间。
池底是漆黑粘稠、冒着气泡的淤泥,只有几条狭窄的金属走道通向对面一个巨大的、半开的圆形管道口——那应该就是排水渠的入口。
而走道的下方,那漆黑的淤泥中,似乎有什么体积庞大的东西在缓缓蠕动,带动着池面泛起一阵阵令人不安的涟漪。
斯考特所说的“怪声”,正是从那里传来——一种低沉的、湿漉漉的、仿佛无数喉咙在同时吞咽的咕哝声。
希望之路,就在眼前,却也布满了显而易见的、深藏于黑暗淤泥之下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