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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父亲 ...

  •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刚响,许望就抱着一沓资料走进教室。教室里已经走了大半学生,他下意识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看啥呢?”蒋肆举起手,指尖转着一支笔。他面前的课桌上反常地摊开了课本和笔记本,甚至还有一支削好的铅笔,这在往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许望走过去,把资料集放在桌上:“今天讲物理还是数学?”

      “随便。”蒋肆把椅子往后仰,两条长腿伸到过道上,“反正我都不会。”

      许望叹了口气,翻开物理练习册。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教室里弥漫着初夏特有的燥热。快要接近期中考试,教室里也有些同学自觉留下来学习。

      许望问:“今天甄晴朗没来吗?”

      “每周三他奶奶都会来接他。”

      许望拿笔的手顿了顿,然后说:“挺好的,我还挺羡慕他的。”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蒋肆挑了挑眉,虽然他有时候也挺想让蒋随来接他,但又觉得自己不配。

      “自己一个人回家不也挺好,还可以去逛逛街。”

      “所以你每天放学了不回家,都去逛街了?”

      “没有啊,临江有什么好逛的?没意思,还没北城好玩儿。”

      “不聊了,我们讲题吧。”

      他刚讲完一道力学题,前排的女生宋舒雨就转过身来。

      “许望,这道题能帮我看看吗?”她推过来一张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许望正要接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横插进来,按住了那张纸。

      “他要给我讲题。”蒋肆头也不抬地说,手指在草稿纸上有节奏的敲打。

      宋舒雨愣了一下:“我就问一道题……”

      “一道也不行。”蒋肆终于抬起头,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找你自己的小老师去。”

      “……”

      许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蒋肆!”他转向宋舒雨,抱歉地笑了笑,“等我五分钟讲完这道题,马上帮你看。”

      蒋肆突然合上练习册,发出“啪”的一声响。教室里几个同学回头张望,他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许望。

      许望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蒋肆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蓝色,像是捕食者盯上猎物时的眼神。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那……宋舒雨你稍等……”

      “不用了。”宋舒雨收回草稿纸,表情有些受伤,“我找别人吧。”

      等宋舒雨转回去,许望压低声音:“你发什么神经?”

      蒋肆重新翻开练习册,嘴角勾起一抹笑:“专心点,小老师。”他用笔尖点了点题目,“这里,为什么摩擦力要这么算?”

      许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讲着讲着,他发现蒋肆根本没在听,目光一直停留在教室前排,宋舒雨正和另一个女生讨论题目。

      “你到底学不学?”许望用笔戳了戳蒋肆的手背。

      蒋肆回神,玩味不明地笑了笑:“学啊,只是某人不认真教啊。”

      许望觉得好笑:“你摸着你良心说,我哪里不认真教了?”

      蒋肆偏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你自己不认真听。”

      蒋肆撇嘴:“我不管,反正你在把我教会之前不许教别人。”

      “你真是好霸道啊,”许望哼道,“你把我当你家猫使唤呢?”

      “我家一万八可比你听话多了。”他勾起嘴角,“再说了,我要求我小老师给我讲题不过分吧?不然邱秋干嘛要这样安排?”

      许望竟有些无言以对。

      “既然邱秋把你和我安排在一起了,那你就是我的。”

      蒋肆说完之后,许望明显愣了一下。

      “……”

      蒋肆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小老师,当然先把我教会最重要。”

      “那好吧,不过一定要认真听我讲。”

      讲了一会儿,蒋肆起身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脸上沾有水渍。他低下头做题,发梢上挂着水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许望突然有种想揉一揉的冲动。

      “看题!”蒋肆用笔敲他手背,“再看收费了。”

      许望回过神,赶紧讲解起来。这次蒋肆意外地认真,时不时提出几个问题,虽然都很基础,但至少证明他在思考。

      许望看他做题,其实蒋肆认真学习的样子还真有点好学生的感觉。他的刘海还没有干,发梢前挂着几滴水珠,被灯光映得剔透,像一颗小小的水晶,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摇晃,摇摇欲坠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来。

      许望鬼使神差地伸手。

      他的指腹极轻地蹭过蒋肆的发尾,水珠无声地落进他的掌心,凉丝丝的,却莫名发烫。他愣了一瞬,心跳骤然加快,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指尖下意识蜷缩起来。

      可蒋肆已经察觉到了。

      他猛地抬头,发丝擦过许望的指节,带起细微的痒。许望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灰蓝色的,像蒙了雾的冰。

      “……你干什么?”蒋肆嗓音低低的,带着点倦意。

      许望喉结滚动,指尖还残留着那抹凉意。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只能干巴巴地说:“……水要滴下来了。”

      蒋肆盯着他,没说话。

      蒋肆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凑近:“小老师,你耳朵红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许望整个人僵在原地。他能闻到蒋肆身上淡淡的薄荷味,还有刚才洗脸时沾上的洗手液香气。

      “专心做题!”许望抓起物理书挡在两人之间,书页哗啦作响。他的心跳快得不像话,简直要盖过窗外渐起的蝉鸣。

      怎么回事?许望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蠢事!

      “其实你挺聪明的。”讲完最后一道题,许望忍不住说,“就是平时太不认真了。”

      蒋肆伸了个懒腰,校服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线:“那当然,不然怎么做你……”他突然卡住,别过脸去,“做你同学。”

      许望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低头收拾资料。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完了。

      “喂,”蒋肆突然开口,“以后放学……”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要不要一起走?”

      许望惊讶地抬头,对上蒋肆闪烁的目光。那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蒋肆,此刻竟然显得有些紧张。

      “咱们好像不顺路。”

      蒋肆:“……”

      妈的,老子就不该问!

      “那当我没说。”

      蒋肆背上书包,走到教室门口时,许望的声音轻轻响起:“谢谢你。”

      ——

      “我回来了。”蒋肆把书包甩在玄关,弯腰换鞋时才注意到客厅亮着灯。这个点蒋随竟然还没睡。

      蒋肆把鞋放进鞋柜,注意到鞋柜里少了一双拖鞋。

      蒋肆缓缓直起身,校服外套还半挂在臂弯。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一个中年男人靠在沙发上,手里翻着报纸,灰白的鬓角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蒋肆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篮球钥匙扣“啪”地掉在地上。

      “见到父亲不问好?”蒋成博没有抬头,手中的报纸翻过一页,发出脆响。

      蒋肆的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他应该叫一声“爸”的,但这个字卡在喉咙里,像根刺。

      “嗯……”最终他只发出一个单音,弯腰换鞋时避开蒋成博的视线。

      玄关的镜子里映出他的侧脸,和蒋成博如出一辙的眉眼,这是永远无法否认的血缘证据。蒋肆厌恶地移开目光。

      “小肆回来了。”蒋随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绽开笑容:“小肆,今天怎么这么晚?我热了饭,你要不要……”

      “补课。”蒋肆简短地回答,避开蒋成博的目光,只看向蒋随,“我不饿。”

      蒋随眨巴眨巴眼,蒋随对他的暗示一目了然。

      “我先上楼了。”

      蒋随:“……”

      “我听蒋随说,你报名参加运动会了?”蒋成博打破沉默。

      蒋肆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边缘:“没错。”

      “看来在北城的五年你也并没有学乖。”蒋成博的声音带着蒋肆熟悉的压迫感,“你以为每天吃药就会好吗?”

      蒋肆猛地抬头,措不及防的对上蒋成博冷峻的眼眸。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蒋肆的声音冷了下来,“蒋总这是在关心我吗?”

      蒋成博走过来,那是一张与蒋肆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更加沧桑。

      “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关心你谁关心?”蒋成博笑了一声,那笑声让蒋肆想起十岁那年,蒋成博把他领回家时对蒋裴之和蒋随说“这是你们的弟弟”时的语气。带着点强硬的、不容置疑的意味,又虚伪至极。

      蒋肆的动作顿了一下。七年了,蒋肆七年前来到蒋家,这个自称是他爸爸的男人,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现在突然扮演起慈父角色了?

      “我告诉你,不许参赛。”

      蒋肆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你管得着吗?”

      话一出口,客厅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度。蒋成博的脸色沉了下来,那种久违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蒋肆!”蒋随急忙插话,“爸刚出院,你别这样……”

      “我怎样了?”蒋肆冷笑一声,“五年不见,一回来就想对我指手画脚?”

      蒋成博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恨我,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哪敢恨你啊蒋总,”蒋肆抬头直视蒋成博的眼睛,“十岁的我的确恨你,恨你为什么在我妈死之前都没来看过她一眼。但后来我想明白了,是我不配。你把我接回蒋家不管不问,现在你也没有资格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蒋肆!”蒋随惊呼,手里的苹果掉在了地上。

      蒋成博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站起身,比蒋肆高出小半个头的身形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但当时的情况很复杂……”

      “你是根本不敢来吧?”蒋肆的声音开始发抖,“你不想再和我妈,和我有任何的瓜葛!你把我接回蒋家,只是因为你的愧疚!”

      “我当时在国外!”蒋成博突然提高了声音,“等我知道消息时已经……咳!咳咳!”

      “爸!”蒋随急忙拉住蒋成博的手臂,“医生说了你不能激动!”

      这时,里屋的门开了。蒋裴之走了出来,他穿着墨蓝色睡衣,面无表情。他看了蒋肆一眼,那眼神让蒋肆如坠冰窟,和十岁那年一模一样。

      “闹够了?”蒋裴之的声音冷得像刀,“爸刚做完手术,你是想把他再气进医院?”

      蒋肆的喉咙发紧。面对蒋裴之,他总是有种莫名的愧疚感。这个比他大十岁的哥哥,原本是蒋家唯一的儿子,直到他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大哥,”蒋随小声说,“小肆不是故意的……”

      “他什么时候不是故意的?”蒋裴之冷笑,“从他进蒋家门第一天起,就只会惹事生非。”

      蒋肆咬紧牙关。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某种程度上,蒋裴之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是他的存在,蒋家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够了。”蒋成博揉了揉太阳穴,“都少说两句。蒋肆,你去洗澡吧,一身汗味。”

      蒋肆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走向浴室。关上门后,他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

      冷水哗啦啦地流着,蒋肆却没有脱衣服。他只是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五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蒋成博一回来,他就又变回了那个十岁的、不知所措的私生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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