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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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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
她把那封信递过去,他草草扫一眼,听见方萍急促地说:“你看看,怎么办,这都高三下学期了……”
“扔了呗,反正她还没看到,你扔了也不知道。”
“不是光扔了的事,万一那个男生又送怎么办?我还是想劝她去把头发剪了……”
“这个不是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吗,她就是不乐意能怎么办。”
“我问你啊,你想点办法。”
“嗯……要是能趁她不知道的时候先剪了,那就不去也得去了……”
“你的意思是——她睡着的时候我给她剪了?”
“不过容易被吵醒。”
方萍低头思忖着,下定了决心。
“你不怪我吗?”她把煎饼塑料袋丢进垃圾桶,问坐在身边的妹妹。
“我有什么好怪你的,”方英揪着手上的死皮,“我没资格说你。”
“那可真是稀奇。”方萍笑起来。
“你还记得吗?”
“什么?”
“应该是你十六岁的时候吧,当时也是,娘想让你剪短头发,你不乐意,她揪着你头发硬剪的。”
方萍脸上闪过一瞬惊愕,然后点头:“记得。”
“你还记得当时什么心情吗?”
方萍没有回答。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对忆良这么做呢?”
“很有用啊,我当时不也是,赶紧剪了就好了。”
“我可记得你跟她大吵一架,差点离家出走了。”
方萍语气里有点气急败坏的味道了:“对,你记性好。”
“姐,你怎么开始耍赖皮了。”方英叹口气,起身把自己的空袋子也丢掉。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办。”
方英回头看她,看见方萍绞着手指,迷茫地把难得冒出来的真话说下去:“我跟她聊天,除了学习,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交流什么。”
“她对我应该也是没话可说,我见过那些关系很和睦的家庭,母女就像朋友一样,但是真的能天天那样吗?她们肯定也会吵架吧。”
“我想象不出来。”
“你说我能忍,嗨,我要不能忍,早活不下去了。”
方英坐回远处,伸手揽住姐姐的肩膀,她没法回答,如果不是读了大学,她可能也是这样的人生,然而谁能用不够努力这种话指责方萍?在出生的时候,便注定了要早早打工贴补家里,就像二姐,生下来就是送人的命,这都没法说。
姐妹俩小时候的农村实行“一胎半”政策,也就是说,女孩算半个人。第一胎是男孩的话,不能再生了;如果第一胎是女孩,可以生二胎,二胎无论性别,不能再生第三胎。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时候技术不发达,查不了胎儿性别,部分人会把第一胎的姐姐留下,赌二胎,第二个如果还是女孩,就送人,甚至遗弃,这样名义上还是只生了一个,然后再怀孕,还是女孩就再送再丢,直到生出男孩来。
表面上一姐一弟,其实是姐+(姐/鬼/鬼/……)+弟。
方英曾经不知道还有个二姐姐,是十五六岁偷听爹娘墙角听来的,至于她为什么没被丢出去,是因为娘生了她以后损伤太大,没法再怀孕了,所以才被留下来。
真是幸运,她自嘲地想。
她转头去问方萍,那时候姐姐也订亲了,她很不乐意叫那个男人姐夫,觉得他实在无趣又恶心,配不上姐姐,但是爹娘都满意,姐姐也点头了,她的意见无足轻重。
方萍在院子里洗衣服,满满一大盆,被浸透的布料亮闪闪的,泡沫漫到她胳膊肘,额头上沁出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
“你知道了?”她抬头瞥一眼妹妹,有些惊讶。
“什么时候的事啊?”方英心里很难受,觉得好像是自己抢了二姐的人生一样。
“记不清了,”方萍握着洗衣槌,“嗵嗵”地锤着堆在木板上的衣服,“那时候我应该三四岁吧,就知道是送远房亲戚家了。”
“还能联系上吗?”
“听说是外省的,很难了,”她抬头眯起眼睛,看着炽烈的太阳,转头见妹妹神色落寞,方萍笑了笑,想摸摸方英的头,又记起手上沾着水,不着痕迹地收回来,“别想了,都是命,你好好考学就好了。”
都是命。方英命好,学习不错没有弟弟,被家里供着读完了大学;二妹妹命苦,出生就被送走,或者丢在田野上、枯井中、狗肚子里。
“你的命呢?”
“我?”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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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师右手握着剪刀,左手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参差不齐的头发,苦恼地说:“你这只能剪成跟男生一样的短发了,而且太多地方都太短,肯定剪不齐。”
“没关系,”祁忆良扯了扯披在身上的白色披巾,“你剪就好了。”
“中午吃什么?”出了理发店,方英收紧脖子上的围巾,问两个小孩。
祁忆良看了方知意一眼,笑着接话:“谢谢小姨,我想吃烤鸭。”
“好耶!”方知意开心得蹦起来,拉着祁忆良的手晃来晃去。
方英抿抿嘴,没有戳穿。
坐在饭桌前,她递给方知意一个卷好的小饼,转头对祁忆良说:“你也别太怪你妈了。”
“我知道,”祁忆良立刻点点头,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她也不容易。”
方英觉得她的态度有些怪,但是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低下头,伸着筷子去夹盘里的肉。
祁忆良往嘴里塞烤鸭卷饼,一口塞得太多,她艰难地咽下,想起昨晚拿着丝瓜瓤刷锅时,妈妈突然走到厨房,对她说:“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
她愕然地抬头,看见窗户上模糊的倒影,妈妈生硬地继续说:“以后不会了。”
祁忆良没有回答,低头往锅里挤了点洗洁精,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妈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转身看过去。
地板瓷砖干干净净,反射出客厅的灯光,祁忆良感到茫然,她小时候曾无数次臆想过妈妈的道歉,甚至是妈妈跪在自己尸体面前哭着说“对不起”的画面,然而在早已不抱期待的时候,道歉真的出现了,突如其来,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不高兴,也不感动。
还是做题吧,祁忆良把刷锅水倒掉,拧开水龙头重新放水,谁知道她说的真的假的,总之好好学习,高考考个好大学,是自己现在能走的,唯一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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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剪头发了?”江云归瞪大眼睛,眼珠差点没瞪掉出来。
祁忆良对此并不意外,她知道开了学肯定会收获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只是微笑了一下:“想剪就剪了。”
周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林霏开早忘了放假前的恩怨,忙不迭地拉住江云归,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冲他摆手,示意别多问,江云归心领神会,点点头,非常有眼力劲地去忙收作业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徐佑泽的眼神暗了暗,开学前夜他一晚上没睡着觉,甚至想过要不要逃学,后来还是冷静下来,按时到了班里,然而他以为最可能的情况是无事发生,怎么也没意料到祁忆良会变成现在这样。
终究还是给她惹麻烦了吗……
“张一然?!你怎么也?”江云归二次震惊,嗓门大得很,一下子把全班都吼安静了。
“你小点声吧,我真谢谢你。”刚坐到自己位置上的张一然顶着众多人的目光,尴尬地挠挠脑壳,犹豫着要不要把帽子重新戴上。
张一然怎么了?
祁忆良慌里慌张地跑过去,看见寸头造型的张一然被林霏开、江云归、张皓轩等多个人围着问长问短,一下子傻了眼。
“良,你知道吗?他跟你说过没?”林霏开看见她过来,把人拉近了问道。
“没有……”祁忆良呆呆地摇头。
张一然局促地把打探消息的人都赶回去,看祁忆良在不远处盯着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就是——后面天热了,考试又多,理发不方便,趁着假期干脆剪了个寸头,额……”
“这样啊。”祁忆良咬着下唇,若有所思。
林霏开旁观者清,立刻怀疑起张一然的动机,她正想问,李林进来了,她们只好暂时回各自的位置。
“赶紧进状态吧,高三下学期了都,还要老师提醒啊?”李林拍着手从后门走进教室,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内心也跟学生们一样,很不乐意回校,现在才正月初七,众所周知,高中老师放的不是假,是从阎王手里贷命的续命丹,尤其是班主任,碰上这种少放几天的情况真的要命。
同学都不情不愿地掏出资料,准备一轮复习的收尾和二轮复习的开始。
“照老班的说法,彻底学懂知识点的机会只有两次,就是初次学习和一轮复习,那现在已经没机会了啊,干嘛还要二轮三轮,要我说,直接高考得了。”
“我说过那么多话,你就记住这一句。”李林冷不丁出现在说小话的人身后,吓得所有人一哆嗦,低着头不敢言语。
祁忆良人缘一般,而且身上有“好学生”光环加持,在优绩主义的中式校园环境中,还是能避免很多麻烦的。大部分同学只是偷瞄,然后彼此小声议论,说两句也就拐到别的话题上了,课间关系好的会过来关心一下,她笑着回应,就算过去了。跟扇巴掌那时候相比,好应对多了,毕竟是发生在寒假里的事,过去这么多天。
林霏开一下一下按着中性笔尾端的塑料块,笔尖弹出来又缩回去,她表面盯着英语阅读理解,实际隔几秒就瞥一眼张一然。
张一然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翻过页看题,又翻回来看原文,纸页掀得哗哗响,最后恼火地说:“眼睛难受就去滴眼药水。”
“你剪寸头是为了祁忆良吧?”林霏开难得没直接怼回去,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