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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好宴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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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北麓的铜峪,客栈内的小二在柜台后边撑着下巴,盯着空荡荡的大门,昏昏欲睡。
“小栗子!又打瞌睡!”
一声从头顶上传来的呵斥给他吓了个激灵,脑袋砰的一声撞在柜台上。他一抬头,果然是黄掌柜正从楼上走下。
小栗子打了个哈欠,道:“掌柜的,你就让我睡会吧,这都三更了……”又勉强把头支起来。
黄掌柜走到他柜台前,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叹了一声道:“这都过了两天了,居然还没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自己心里打鼓,也是睡不着才下来看看。
月光从那门外照进来,冷冷地铺了一块地面。
今夜无风,静谧得简直有点过头了。
他又转头一看,小栗子已经不管不顾地睡着了。
黄掌柜无法,一面在心里叹着年轻人就是心里装不下事,一面自顾自又开始清点店里的酒水,即便这事白日里早就做过了。
忽然屋子里暗下来一瞬,黄掌柜一回头,一道身影挡住了门口的月光,腰间正挂着他熟悉的牌子。
他惊了一下,随即又提起了精神,近乎大喜过望地迎上去,道:“客官您可算来……”
话音未落,黄掌柜只见那人一抬手,自己的喉咙就被刀迅速割开,缓缓倒在地上。
柜台后面的小栗子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地上竟然蔓开一滩黑乎乎,又好像红彤彤的污水;再眨眼,看到一个黑衣人蹲下身子,伸手在躺在地上的人怀里翻出了一张纸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在,做梦吗?
等到他辨认出那地上的人就是黄掌柜,下一刻那个黑衣人已经到了他面前,寒光一闪,小栗子的颈间也喷出一片血,从柜台上滑倒在地。
谢雪臣一行人赶到时,客栈中就只留下这两具尸体。
“一路北上追到这里,竟然还是断了线索。”
季有辉翻看地上那名掌柜模样的尸体,对谢雪臣道:“地图应该就在他身上,但已经被拿走了。”
从邛州离开后,他们就跟着从私矿得来的线索追到下一站。只是那幕后之人的谨慎超乎他们的想象:每一站的地图只会标注下一个地点,至今没有呈现出完整路线。
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四人便换了快马一路狂奔,但仍旧慢了一步,接头的线人被对方先行灭口了。
阿飞从楼上走下,摇头道:“厨子也死在床上,什么也没留下。”
霍临川查看柜台后面小二的尸体,颈间刀口干净利落,和柜台上的血迹完全吻合。
“断尾求生,”霍临川站起身,抱着手走到谢雪臣身边,“动作倒是快得很,让我们都赶不及。”
谢雪臣看了他一眼,随即换了一副神情,不再凝肃:“但我们还能赶得上中秋宴。”
霍临川歪头看他,不解其意。
“再顺路北上,就到京城了。”谢雪臣浅浅一笑,“你回家去与伯父团聚也好。”
霍临川挑一挑眉,顺势就开始吩咐阿飞:“来吧,收拾一下,伺候你谢大人就寝。”
阿飞被突然拍了一下,愣愣地反应过来:“哦哦,好。”
季有辉则拦住他,先行去拖尸体,道:“行了行了,这种累活就交给你师傅吧,你去后厨烧水就行了。”
霍临川又奇了:“他这个年纪的兵都不知道捅过多少人了,还把他当小孩看呐?”
季有辉只是笑一笑,不说话。阿飞还是上前去搭了把手:“师傅,还是两个人抬省点力气!”
霍临川与谢雪臣目送着这两人,回身自去收拾出几间房出来。
谢雪臣正铺着床,听着霍临川提进来几桶热水,倒在浴桶中,便问道:“距离京城也不过一日路程了,着急洗澡做什么?”
霍临川道:“又不是给你洗的。”
谢雪臣:“?”
霍临川撂了木桶,自己脱了衣服往里迈:“是我得洗一洗,不然一身味儿,怎么抱着你睡。”
谢雪臣被这话堵的无言以对,随即换了轻挑的语调:“那将军可要我给你搓澡?”
霍临川顺坡下驴:“那敢情好!”
谢雪臣转过屏风,取了澡巾,果然俯下身来为他搓背。
水汽氤氲下,霍临川背上的肌肉线条依旧苍劲有力,还覆盖着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
虽说行军打仗,负伤是在所难免,但谢雪臣这样仔仔细细地看着,触摸着,也是心惊。
霍临川体会着谢雪臣刻意避开那些伤口时的小心翼翼,轻笑道:“这就心疼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就这么搓得搓到何时。”
谢雪臣却学着他平常的话回道:“那你也心疼我,别受那么多伤,让我搓澡都没地方。”
霍临川心头一暖,把人一拉,捞过谢雪臣的脑袋就是一亲,道:“这话说得好,以后多说。”
谢雪臣盯着他,正待再吻回来,却听见有人在敲门。
“谁?”
季有辉的声音响起:“大人,是我。”
谢雪臣直起身子,道:“有什么事,进来说话吧。”
霍临川幽怨地向他使了个眼神。
季有辉却道:“咳,大人不方便,我就在门外回话就行。小人是想向大人请示留在铜峪,继续追踪走私的消息。”
谢雪臣道:“可线索已经断了,对方肯定有所防备,再做追查可是难事,还是回京从长计议吧。”
季有辉道:“小人以为,在这附近的人家或许能有见过的,未必不能查到蛛丝马迹。”
谢雪臣似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道:“你是不是不想上京?”
季有辉道:“……大人明察秋毫。”
“从前为着淮阴之事,不是已经去过一次了?”
“我一个江湖草莽,在京城总是不自在,还要劳烦大人费心……”他又再次强调,“大人,就让我留下吧,有情况一定快马送到京城,绝不误事!”
谢雪臣沉默一晌,道:“好,就按照你说的办,把阿飞也留给你。”又看了眼霍临川,补充道:“等明日玄甲军赶到这里,你还可以再带几个人一块查。”
“阿飞还是跟着大人去吧,”季有辉道,“让这孩子长长别的见识,一直跟着我也没什么出息。”
谢雪臣顿了一顿,还是答应了。
门外季有辉抱拳,回道:“多谢大人!小人一定不辱使命!”
等他走远了,霍临川才又悠悠地开口:“大人,为何我们不能一起留下呢?”
谢雪臣还在耐心解释:“回京去看看世家的反应,比留在这好些。”
霍临川却没个正形:“这么快就回去了,我还以为能和你多逍遥几日。”
谢雪臣在他右肩上的箭伤上狠狠按了一记。
霍临川装得龇牙咧嘴:“嘶——不疼。”又变成一副调皮模样。
他对着谢雪臣的眼刀,哈哈地回道:“这是十多年的旧伤了,真不疼!”
谢雪臣撂了澡巾,径直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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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本朝从前有位皇后的诞辰正在中秋,传统下来,这宫宴总是盛大,并着不少皇子公主也与朝臣同饮。
“可是阿父总不让我参加这样规模的宫宴,怕我打砸捣乱,在皇亲国戚跟前丢了他的颜面。”
霍临川枕着手,懒懒地在父亲面前抱怨,换来的却是他的语重心长。
“你如今长大了,也沉稳了,又有军功在身,”霍铮已经需要微微抬头,才能对得上霍临川的眼神,“为父也不能老这么护着你。”
霍临川总觉得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要比以前深邃得多。
霍铮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来与他并肩,道:“你也早就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霍临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祠堂内母亲的牌位;他又转过头来,看到的是父亲鬓边斑白的头发。
父亲老了。自己也长大了。
他想起从朔州回来的接风宴上,他曾向皇帝表明自己已有心属之人,或许父亲从那时起就已经在想着这事。只是后来风云突变,谢雪臣丁忧的那些日子里,也从未听他再提起过。他心里也就知道父亲对他二人的情谊,也是一清二楚。
霍临川心头一动。却忽然道:“父亲,你说我如果在中秋宴上向皇上请旨求娶谢雪臣,他会不会就点头了?”
霍铮听得此言,面色突变,终于又摆起了一贯教训他的样子:“你这臭小子!”
霍临川飞跑着溜走了。
————
宫灯璀璨,丝竹盈耳。皇家儿女,王公贵族,一朝重臣,列坐其次。
互敬互饮,一派祥和。
崔琰却突然向远处的谢雪臣遥遥一敬,问道:“听说谢大人西南之行方归,不知可有什么收获?”
谢雪臣看着他含笑自若的神情,心知肚明:“回司徒大人,晚辈此去邛州,只见民生安乐,知州清廉,各处官矿账册明晰。想来是陛下威震四方,各州治理清明,颇有盛世之象啊。”
皇帝闻言大悦:“哈哈哈哈,谢卿莫不是忘了,这次你可是带上了霍临川。玄甲军一出动,遑论什么魑魅魍魉都要退避三舍了!”
霍临川听得点名,举杯起身敬上:“这都是陛下英明决断,微臣也是借了陛下的威势。”
皇帝欣然举杯:“若无众卿辅佐,朕岂有今日啊!来来,大家共饮为快!”
众人纷纷举杯,唯有皇帝身边的元成公主没有动作,双眸直直地看着座下。
皇帝察觉她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元成?”他顺着目光看过去,是霍临川的方向,“哦,是头一回见到霍将军吧?”
谢雪臣闻言一顿,不禁腹诽:霍临川第一次参加宫宴,不会就这么被公主看上了吧?
随即又暗暗放心:不对,元成公主早在十多年前就出嫁了,总不至于……
先帝留下的儿女不多,其实与皇帝也都不算亲厚。每年能回来参与中秋宴的,也只剩下嫁到汝阳、路途不远的元成公主。虽然兄妹二人每每相见都没什么话讲,但皇帝兴许对这个最晚出嫁的妹妹还是有许多感情。
谢雪臣心中纠结:又好像……有点至于的……
上座的元成公主终于开口,道:“哦,没什么。我不过是奇怪霍将军的样貌,怎么瞧着与霍铮老将军不甚相似?”
皇帝闻言笑道:“哈哈哈,元成,你出嫁得早,不知道临川是霍老将军从北境捡回来的遗孤。但也早已经入了霍家家谱,老将军全当亲子看待的。”
谢雪臣惊了一下,目光倏然投向霍临川。
他竟从未提过自己是被收养的。
霍老将军待他如亲子,谢雪臣也从没想过二人相貌上多有差异——大约从小便形影不离,他也辨认不出。而霍临川本人,也从未有过失落之情,让他看不出异样。
皇帝又继续道:“不过即便如此,我瞧着他父子二人的气质也都如出一辙嘛,你说是吧?”
“陛下说的是。”霍临川神色自若地喝了口酒,向谢雪臣偏头眨了眨眼。
谢雪臣于是暗自放心下来,举起面前茶水饮下。
还好方才的心乱没有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