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缤纷》边城羽檄

13、入伍

　　根据辛瓷之前所述的路线，一身利落男装的小引出现在了城北的几棵古树下。古树下是石砌的高墙，墙上有粗壮的带着尖刺的枝条自内探出。
　　小引绕墙而行百余步，见着了两扇对开的园门，园门高大，但朱漆已暗。园门上方荆条盘桓，罅隙中依稀可见剥落未尽的金漆字迹，小引仔细辨认出“榕庄”二字。地面青苔新扫。
　　小引抬手叩门，静候一会儿，园门由内打开。映入小引眼帘的，是乾江泛舟那日见过的辛影身边的女侍卫。虽然只是短暂碰面，但小引的对她的印象不浅。一是由于她与众不同，举手投足间毫不作女儿的娇柔姿态，且不苟言笑，静肃如水；一是由于她的姓氏与辛氏兄弟一样，若不是见辛瓷也与她不相识，还真容易让人误会他们三人是手足关系。
　　四目相对，辛立明显怔了一下，小引心里跟着慌了一下，生怕她会认出自己。还好辛立即刻神色恢复如常，嘴角甚至浮出一丝笑意，将小引引进门：“甄公子，这边请！”
　　小引暗自松了一口气，心说：“我就说嘛，我那天那副姹紫嫣红、惊世骇俗的打扮，今天又往男子气概方向刻意精心装扮了一番，就算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一时恐怕也觉察不出，何况只匆匆一瞥呢！”
　　小引跟着辛立向里走。前院敞阔，沿着青石板路穿过前院，经过一座亭台、一座跨水小桥，仰头见恢弘的正堂，两侧是长长的两排的厢房。小引一面走一面张望，心说这也不像官署啊，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故居，虽然颜色已经褪去，但昔日华丽不难想见。
　　小引以为辛立要将她带到其中一间室内，但辛立并未驻足，而是继续沿屋旁一条小道继续行走。原来后面还有许多卧房，布局有致。经过了卧房，最后来到一个偌大的后院。
　　后院十分广阔，说可纵马其中也毫不夸张。后院也是由高墙围成，外围有重重高大繁密的树木，将院内外完全隔绝开来。
　　小引看见院中有几道忙碌的身影，似在腾挪院中物件。辛立示意小引原地等候，自己向他们走去。
　　未几，小引见辛影向自己走来，原来他便是忙碌身影中的一个。
　　“辛影哥哥！”小引欢快地迎了上去。
　　感觉那边忙碌的几人朝这边转头，小引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改口道：“大人！我来报到了。”
　　“好！”辛影朝她点了一下头。
　　“辛……大人，你们在做什么，我也加入吧？”
　　辛影道：“不急，你先随我来！”
　　辛影引着小引走到一间卧房前，推开房门，对小引说：“这件就是你在榕庄的卧房。”
　　辛影哥哥还是给小南安排了住处！这也是阿瓷叮嘱的吗？昨晚辛影哥哥特意来找她，她就知道是阿瓷托的辛影，要他关照小南哥哥。
　　寝室内的大物件皆为旧时陈设，已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小引慢慢移动脚步观察，见室内还添置了日常所需的物品，甚至还装点了一些诸如字画、花瓶、小摆件之类的清雅饰物，使原本陈旧的屋子变得温馨了不少。
　　小引见桌上摆着一只造型优美的仙鹤，走近了看，才发现原来是个灯具，真是观赏与实用价值兼具。
　　仙鹤旁堆放着几本书籍，旁边还有一个砚台和笔墨。小引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在桌前凝神站了一会儿，顿觉有种进了书院的感觉。站在她身侧的辛影也仿佛成了一位严师。小引心中既喜且忧，喜的自然是，学习知识于她成为了一件平常事，甚至还有良师可请教；忧的是，自己没有正经念过几天书，自学的那一点旁门左道的东西难登大雅之堂，往后与辛大人他们打交道，自己的愚钝浅薄恐怕很快就会暴露出来。那也没办法，今后只有加倍用功了！
　　辛影指指靠里的一道屏风说：“那后面有一张卧榻。平常无事时，你可以在这里读书写字，或者休息。”
　　小引连连点头，她不能再满意了！这真是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本以为要和众多的兄弟“混居”，虽然她答应了云贞日暮要归巢，夜里不用宿在这里，倘若日里要时时与大家在一块儿，也多有不便，免不了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乔装露馅。她反复用“安能辨我是雄雌”自我鼓励，才不致打退堂鼓。不料竟可独居，当然喜不自胜。
　　辛影微笑着问：“那小南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声“小南”让小引心里热了一下，消除了一些“辛影哥哥”忽然变成“辛大人”给她带来的疏远感，因问道：“辛影哥哥为什么会留在乾州？打算几时走？”
　　辛影笑道：“我只答一个，你选哪个？”
　　小引转转眼珠，说：“几时走？”
　　辛影说：“尚未确定。”
　　小引心里不安了一瞬，复又高兴起来，尚未确定，至少说明他短期内不会离开。既如此，别的疑问，以后有的是机会解开。
　　自这日起，小引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她每天由城中来到城北，随大家一同修文习武，日子过得相当充实。云贞每天傍晚都在固定的地点候着她，为她备着女儿装束，听她讲述一天的见闻。
　　随同辛影来到乾州的，一共有五人。一位是辛立，一位是杨清远，他便是当初京都秋教时和辛影一块儿救落水群众的那位，辛影不在时，他便是这个小团队的话事人。还有三位，小引在心里称他们为老四、老五、老六，比记他们的名字方便得多。她还想了一下，若按这样算，自己就是小七。便利的方式果然容易推广，后来大家也都这么叫。大人还夸她聪明，说如此称呼，可免去日后许多繁琐之事。
　　初习武时，小引可谓是吃尽了苦头。虽然她曾自学了她那册武功秘笈，但好像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记得有一回她偷偷在院子里练习，被云贞撞见了，云贞问她为什么要学小猫蹦来跳去、挠上挠下，不是一般的打击人。
　　每日小引从榕庄回府，云贞都要摸着她的脸说：“又黑了，又瘦了。要不还是算了！”小引有时忍着泪，还是坚定地摇头。习武这件事，再苦再累她也不会放弃的。而且她还要学得更多的技能，将来独当一面！
　　后来幸得诸位兄弟尤其是杨清远的悉心指导，加上自己的勤学苦练，小引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日复一日的相处，小引与兄弟们也越来越熟络。
　　辛立大多时候独来独往，平素练功也是独自习练，只有杨清远不在时，她才代替他组织大家习武。但小引发觉杨清远看辛立的眼神不大寻常。辛立每次出现几位兄弟都客气地与她打招呼，只有杨清远呆呆站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引看得直想笑。
　　辛立虽然言语不多，但却默默关心大家的生活。
　　有一次老六的一件军服前襟被他不小心划了道口子，扔了可惜，既不符合大人教导的勤俭克己的优良作风，更脱离了他们禁卫军乾州微分队的现实。杨清远常教导他们，今时不同往日，这里不比京都，绝不能铺张浪费，给大人增加负担。营中每个人都很自觉，尽量节省开支。老六无意间将军服落在了膳厅椅背上，下回用餐时发现军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他的座位上，前襟的口子已经找不到了，老六一再确认，是他的那一件没错。他疑惑地环视一圈，目光越过几个大老爷们，最后停留在辛立处，辛立果然点了点头。此后老六对这件军服视若珍宝，轻易不穿。
　　由于老六忍不住与好兄弟分享他的小秘密，于是大家形成了默契，只要生活中遇到自己干不了的精细活儿，都会将物件留在膳厅餐桌旁，下回必定修复如初。其实这个“大家”主要包含的是老四、老五、老六。辛大人自然是没有参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小引也不必去麻烦辛立，要不是怕露馅，她还真想为辛立分担一些！至于杨清远，他极度鄙视四、五、六三人的行为，他说只有弱智才会在生活上依赖别人，这种行为纯粹属于生活不能自理的表现。
　　这天，杨清远又一个人在絮叨几位小弟的不耻行为，刚巧被小引给听着了。
　　小引说杨清远：“你就是怕辛护卫累着！”
　　杨清远反应激烈：“甄老七，你胡说什么！”
　　“杨老二！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是‘小七’，不是‘老七’！”
　　小引嗤笑他：“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是谁，看到辛护卫就两眼放光，一跟人对视又躲躲闪闪？又是谁，只要辛护卫在列，操练时就喊得震天响？还是谁，一天不见辛护卫就魂不守舍，站在院门前翘首等待？有时还在人家窗前探头探脑……”
　　杨清远一巴掌拍过去，气急败坏道：“不要血口喷人！你小子越发说得猥琐了！营中就她一位女子，不应该多加照应吗？万一她身体有恙，难道等她自己爬出来？”
　　杨清远要来搡她，小引连连后退，求饶道：“二哥，我错了我错了！二哥的广博胸襟和仁爱之心着实令小弟钦佩，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老实说，小引是真的被他说的话感动了。
　　杨清远放过了她，严肃地告诫她：“以后可别再随便议论辛护卫了，更不要说些轻佻的话！”
　　“二哥，对不起！”
　　小引可怜兮兮。
　　“好啦，我知道小七也无恶意。我会这样说，是因为辛护卫她有过不寻常的经历！”
　　话题都引到这了，小引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既能促进对队友的了解，又能解开心中疑团的机会。更何况云贞老早就交给了她一个“神圣的任务”，那就是——打听关于辛影的一切，包括他身边的人，尤其是女护卫辛立。
　　云贞小姐对她委以这个离谱的重任之时，小引也曾挣扎过，她为难地说：“小姐，我们这样真的好吗？无端打探人家的底细。”
　　云贞理直气壮地应她：“有何不妥？不是你教我要有自由思想的吗？”小引疑惑：“我何时教过你这个？”云贞说：“你用行动教我的啊！”小引无言以对。
　　云贞一贯善于软硬兼施：“好小引，你想想，是谁每天想破脑袋设法替你打掩护的？你再想想，要是我娘知道了你这事，我作为同谋会怎么被处置？还有要是陈管家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提他干嘛！与他何干！”小引打断她。
　　“我是说我承受的压力也很大嘛！”云贞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说，“我只是想了解他而已，又不是要害他，这有什么不道德的，你说是吧？”
　　小引心想，说的也是。其实即便云贞不提，与辛影他们相处久了，互相之间的了解自然会越来越深。只是云贞这样刻意提出来，就使她觉得有些刻意了。
　　云贞见她不作声，换上娇蛮的神情，幽幽地说：“哼，你要是不肯帮忙，我还有另一个办法！”
　　小引问：“什么办法？”
　　“告诉辛影你的真实身份啊，这样我就可以每天名正言顺地来找我的好姐妹啦！到时候我混得比你跟他们都熟，还怕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吗？”
　　小引气绝：“小姐！你会不会想得太美了？我身份暴露的那一天，铁定是他将我扫地出门的那一天。凡是和我有关的人，他一定都非常痛恨，更何况是你这个包庇我、和我一起欺骗他的人。”
　　云贞简直要哭出来，委屈地说：“这么说我还成了坏人了！”
　　小引赶紧哄她：“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姐为了我担待了这么多，是个一等一的仗义之人！你放心，纵使我暴露了，辛大人他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后果没那么严重，不会牵连到你的。我信口胡诌唬你的。”
　　“那你说帮不帮？”
　　“帮！我一定会慢慢了解清楚，然后对小姐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来，今晚的闺中密谈，云贞小姐不会因为从她这一无所获而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