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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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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刘士鼻青脸肿,不省人事,曹利只当自家少爷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大惊之余差点一口气没吊上来,自己先去见阎王。
好在他身为一府大管家,大风大浪见过不少,深知越是危急关头越要沉着冷静的道理,立时便按住一旁小厮的肩膀稳住身体,然后深深吸上几口气,定了定心神,接着便沉声给那群乱成一锅粥的家丁仆从安排起了活计。
一时间,众人请郎中的请郎中,抬人的抬人,上楼铺床的铺床,去厨房熬参汤的熬参汤……曹利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刘士身旁,紧盯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下人,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又将宝贝少爷磕着碰着。
直到请来的郎中给刘士验完伤,号完脉,再三同他保证刘士并无大碍,他才稍稍舒了口气,但那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却依旧放不下来,忍不住追问道:
“脸上的伤可会留疤?”
刘士的容貌在申城是数一数二的。如今人虽全乎个儿寻了回来,但若是显眼处落下疤痕,影响了今后议亲,他曹管家的日子恐怕依旧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那郎中原本正打算净手替刘士处理伤口,听见曹利问话便停下手上的动作冲他拱手道:
“先生莫担心,都是皮外伤,只是现下肿的厉害,所以显得严重些。老朽这就给公子敷上药,等到消了肿便会好上许多。若是坚持用药,不出五日定能恢复如初。”
“那就好,那就好,那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郎中闻言心想,这年轻人怎么看也只是叫人赤手空拳地胖揍了一顿,浑身上下莫说内伤了,便是连稍重一些的外伤都寻不见。如今昏睡不醒无非是困了乏了,亦或是叫那揍他的人吓着了,睡饱了自然会醒转过来。然亲属之间关心则乱的事情他是见惯了的,也深知曹利此时因爱重而多忧的心情,便郑重道:
“依脉象来看,公子气血调和,并无脏腑虚实之恙。昏睡不醒恐是先前受了惊吓扰了心神,又逢身子实在乏累。待老朽将外伤料理妥当,自会给您开上个安神解乏的方子,您照方煎药给公子服下,可助其心神归位。”
“好好好,您快忙,快忙。”
听郎中如是说,曹利总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然紧绷的心弦刚松上半分,他忽又记起玉佩还没着落,这才想起仿佛一直不曾见到两位镖师的身影,便又遣了个丫鬟去寻他二人。
片刻后,那丫鬟上来回禀没找见辛镖师,只看到小镖师在楼下厅里喝汤吃饼。
曹利便嘱咐蛐蛐儿千万照看好少爷,自己则下楼去见小八。不等他同小八说上几句话,只听外面马声嘶鸣,蹄声阵阵,小八扔下筷子就往外跑。
“辛头回来了!”
曹利在后头整了整衣冠,也跟了出去,谁知刚跨过门槛便见小八正搀扶着辛重光往里走。
辛重光一脸煞白,衣衫前襟已叫血染透,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无力。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
曹利心下一惊,赶紧迎上去从旁架住辛重光。
“曹管家……辛某……辛某无能……刘府……刘府那位弟兄……折……折在山上了……”
辛重光气若游丝,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嗓音听上去也嘶哑低弱,全然没了先前的精气神儿。
“无妨!无妨!一个护卫而已!郎中尚未走远,老夫这就遣人去追回来!”
那郎中去而复返,一瞧见床上的辛重光便拉住曹利道:
“先生快叫人多烧些热水,放上金银花、蒲公英还有黄连。”
待至床边简单瞧过了辛重光的伤口,他一面挽袖子一面高声道:
“还要酒,越烈越好,再多备些干净的布条。”
曹利立时便叫上来几个丫鬟小厮,有条不紊地照着郎中的指示安排了下去。此时的情形虽比刘士回来那会儿还要急迫,曹利也似方才那般忙的脚不沾地,但他的眼神里却不见丝毫慌乱,心里更是松快的很。
他冷静地指挥着进进出出的下人,不带丝毫个人情感,毕竟辛重光说到底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就算为了营救少爷落得伤重不治,一命呜呼,对他曹大管家也没有什么实质的影响,顶多不过是使几个银子抚恤厚葬一番而已。
很快,一应人等各司其职,都有条不紊地忙活开来,曹利满意地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髯,见自己的袍袖上沾了不少血迹,便悄声回房换了身衣裳。
换好衣裳后,他先是上刘士的房间外头问了问自家少爷的情况。候在门口的小厮回禀少爷还睡着,蛐蛐儿大哥守在床边的。他便没多留,只是嘱咐那小厮去交代客栈后厨煨上点野参粥,备着少爷醒了腹中空空,要进吃食。
等到他转了一圈回到辛重光房中,郎中已替辛重光包扎好了伤口,正坐在桌旁写内服的方子。见曹利进来,他赶紧写完最后几个字,将方子递给曹利道:
“这位公子伤的不轻,即便外伤见好内服的药也不能停,须得多喝上十天半个月的方能固本。”
曹利抄着手朝一旁的小厮微微点了点头,那小厮立即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躬身接过了药方。
“药煎好了立即呈上来,莫要耽搁。”
曹利又高声交代了两句,拿着药方小厮便应声退了出去。
那郎中见此间事情已了,便没再多言,俯身收拾起了药箱。曹利默声立在一旁,待那郎中收拾妥当,他从腰间摘下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递到郎中手里,欠身道:
“今日亏得您赶来救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郎中笑盈盈地揣好这袋沉甸甸的诊金,又躬身向曹利行了个礼便背起药箱退了出去。
送走郎中后,曹利将辛重光屋里的丫鬟小厮都遣了出去,然后关上房门,轻手轻脚地移步至辛重光的床榻边上,弓着背轻声道:
“您且安心将养着,一应花销都算在我曹某头上。”
“多谢曹管家。”
半躺在床上的辛重光原想起身致谢,却被小八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口不择言地急斥道:
“静养!静养!没听见吗?!大夫说了!要静养!不能动!伤口再裂开血流完了就完蛋了!”
训完床上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小八还不忘刀了一眼曹利这个“罪魁祸首”。曹利叫小八瞪得后背发麻,忙附和道:
“对对对,静养,静养,额……”
辛重光见曹利搓着手欲言又止,便主动开口道:
“曹管家但说无妨。”
曹利虽然还是有些顾忌床边那个关心则乱,活似斗鸡的小八,但见辛重光这个正主都发话了,便壮着胆子,搓着手道:
“辛镖师仗义相助,曹某万分感激,只是不知那玉佩……”
小八这才猛地想起自己还不曾将玉佩拿给曹利,便麻溜解下绑在身上的包袱递了过去。
不等小八说话,曹利一把捧过包袱,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桌旁,急不可耐地地拆开包袱,掀开木匣,小心翼翼地取出里头的玉佩,迎着桌上的烛火不知看了多少遍才笑盈盈地将手中的玉佩原样装好,冲辛重光拱手道:
“辛镖师果真能人也!您好生歇着,老夫这便去让厨房煨上点野参粥端上来!”
话音未落,曹利已带着木匣行至门外。小八白了一眼曹利匆忙离去的身影,颇为不满地咕哝道:
“方才怎么不说熬粥……”
辛重光笑了笑,安慰小八道:
“他若是算盘打得不精,怕是就坐不稳一府管家之位了。你要是饿了,放心去柜上要吃的,将你爱吃的点个遍。他不说了吗,都记他刘府账上。”
“不去,我哪都不去。”小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辛重光的提议,又问,“那山上谁这么厉害,能把你伤成这样?不是说好演戏的吗?”
石头震惊又不知所措的神情猝不及防地闯入辛重光的脑海。自袁井巷辕马受惊一事始,每逢遇上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总会有意料之外的波澜生出,硬生生给辛重光那平铺直叙、了无生气的光阴岁月添上了几缕跳跃的音符。一幕幕回忆闪过,辛重光的眼底竟似有暖风拂过,漾开了柔柔软软的涟漪。
小八见辛重光愣起神来,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辛头?”
回过神来的辛重光清了清嗓子,避重就轻道:
“苦肉计而已,放心,我自有分寸。”
“我看那曹利可不像是个有心肝肚肺,能中苦肉计的主。”
小八虽尚未束发,然自小命途坎坷的他有时讲起话来颇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头。
“那池座原也不是留给他的。”辛重光自是知道小八少年老成的心性,也习惯了不将他当个小孩子看待,“对了,刘士怎么样?”
“他呀,”小八不屑地瘪瘪嘴,“吓破胆了吧,上马没跑两步就晕死过去了,这会儿估计还睡着呢。”
“那这戏就等他醒了再接着唱。对了,曹利的方志图……”
“放心吧!早换好了!”小八得意洋洋地一拍胸脯,“你都不知道他们方才乱成什么样,只怕我给那曹利屋里搬空了都没人知道。”
“好,既如此,趁天还没亮快回房睡会儿吧。”
“我今天就跟这儿睡,”小八一指辛重光床榻前的空地,“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说起来,辛重光算是小八在影卫的上官,但在小八看来,辛头不但救了他的命,还教他认字,带他习武,对他有再造之恩,因此在小八眼里,辛重光与他虽无血缘亲情,却胜似父兄。如今辛头身受重伤,他自然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哪有扔下辛头自己上一边踏实睡大觉的道理。
辛重光又如何瞧不出小八这点心思,只是此时的他因失血过多,身子乏累得紧,实在无力再劝小八,便默许了小八的决定,由他去了。
烛火渐熄,喧闹褪尽,整间客栈回归沉寂。直至晨鸟初啼划破天幕,这一夜总算落了幕。
辛重光同小八一觉醒来已是晌午。小八端着铜盆预备去厨上要些热水,岂料刚拔出门闩便叫一股力道猛地一撞。小八始料未及,脚下一个趔趄便往后踉跄着跌坐在地,手中的铜盆也跟着“哐当”一声滚出老远。
辛重光侧过头去一瞧,只见刘士同小八在地上滚作一团,还有个蛐蛐儿正手忙脚乱地要去搀那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