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愫篇》半生有雨

7、秦愫篇07

　　07
　　魏无羡醒来后，对兰陵金氏的要求给出态度鲜明的回应，他拒绝！
　　他甚至放出话去，说自己就在乱葬岗，不服气的只管打上来。
　　这话传到金麟台，气得金光善气破口大骂，当即请了好几位家主商讨怎么讨伐乱葬岗。
　　但商讨来商讨去，都没个满意结果。
　　清河聂氏根本不参与此事，并高调追究金光瑶谋害义兄之罪，两家几乎撕破脸。兰陵金氏想从这件事里摘出来都很难，更别提拉着聂氏做同盟。据说要不是顾忌着夷陵老祖趁机报复，金氏都想跟聂氏打一场呢。
　　姑苏蓝氏倒是愿意调解，但调解方案实在不合金光善胃口。蓝氏主张先追捕苏涉解咒要紧，而，既然千疮百孔咒跟魏无羡无关，那么金麟台混战的责任更多在兰陵金氏这边。
　　至于云梦江氏，颇有点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态度。毕竟他家没死人，犯不着搅合到兰陵金氏和乱葬岗的恩怨中。这其实也是多数世家的态度，冷眼旁观。
　　四大世家有三家不支持，这事怎么可能搞起来？
　　金光善也没把握带着二十多个友族就进攻乱葬岗，最后表示各退一步，金氏可以握手言和，乱葬岗也要表达诚意，交出鬼将军。
　　彼时金子勋中咒又受伤，缠绵病榻命不长久，而兰陵金氏不再碰瓷要他们交出苏涉，等于放弃了金子勋。
　　魏无羡听到这要求，冷笑数声，依旧拒绝。他点名了几个闹得凶的世家，扬言要去他们仙府拜访，没几天，居然有两家表示退出，不再追究此事。
　　据说……魏无羡放话要灭族灭门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时，是特别认真的。
　　有他在金麟台被千人围攻却全身而退的事迹做背书，这些狠话分量十足，谁听到都要认真掂量下。
　　于是那一阵子，夷陵老祖的凶名传的特别厉害，不管哪里闹了鬼哪家被灭门，总是第一个成为怀疑对象。
　　秦愫直接表示了忧虑，“这样任由他们把罪名都扣在乱葬岗头上，时间久了以讹传讹，对我们总是不利。”
　　温情其实也对这舆论忧心忡忡，但她是温氏族人的主心骨，不能表现得太担忧，于是道：“清者自清。总不能无凭无据，就把没做过的事都赖在我们头上。”
　　魏无羡道：“跟那些人讲理是行不通的。反正他们吵得再凶，没胆子打上来也白搭。”言下之意，只要他有阴虎符在、有乱葬岗无数鬼将在，就不会怕那些乌合之众。
　　经过金麟台那场混战，他经历了有口难辩的愤懑，想法似乎更激烈了些。
　　秦愫不免发愁。她提前告知了截杀之事，似乎避免了前世穷奇道截杀的惨剧，但好像并没有改变魏无羡的命运，他依旧被千夫所指，境况不佳。
　　她人在乱葬岗，有时却又像一个旁观者，看着魏无羡“不惧与天下为敌”的心态，很担忧他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穷奇道的结局变了，但有些事还没变。金光善对阴虎符的觊觎没变，魏无羡与仙门百家对立的处境也没变。双方紧张的关系无法缓和，不止是那乌龙的几十条人命，还有百家和温氏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秦愫回忆了很多。前世里，随着温情等温氏残部的彻底覆灭，百家似乎没了仇恨对象，而百家对夷陵老祖的仇恨，也覆盖了他们对岐山温氏的仇恨，反正不过三五年，就再没人提“温氏余孽”了。
　　而现在……如果温情等人一直活着，也许仇恨会一直延续下去，魏无羡和仙门百家的对立，也许一直无法调和。
　　目前，金光善没来围剿乱葬岗，只是因为他没有召集出前十的百家人马，实力比不过乱葬岗而已。一旦他再制造出什么机会忽悠到足够的人，还是会跑来杀人夺宝的……
　　秦愫感觉自己愁的都要长皱纹了。
　　然后某天，当久违的琴音再一次从山下传来时，秦愫猛然醒悟过来。
　　今生的魏无羡，和前世并不完全相同的。他有自己帮忙！还有蓝忘机！
　　虽然自己的作用不大，但是蓝忘机不一样呀！
　　秦愫激动地一路小跑下山，半道就遇见一起回来的魏无羡和蓝忘机，她看着两人并排而行气氛融洽，莫名觉得，前世的他们肯定没有这样子。
　　“含光君，你的伤痊愈了？”作为亲自给他疗伤的人，秦愫还是很关心这个的。
　　然而她刚问出来，就见魏无羡身形一震：“蓝湛，你受伤了？”
　　他看一眼秦愫，又看蓝忘机：“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秦愫蓦地想起来，他们都没告诉魏无羡，他是怎么回到乱葬岗的。
　　魏无羡醒来那几天，正是聂明玦跟金光瑶恩断义绝的新闻正热闹之时，大家都关心这件事的进展，温宁也只说了金麟台死亡人数，怎么离开的都没细讲。
　　但他们都以为，魏无羡当时半晕半醒，大概是知道的。
　　然而看他此时的反应，显然他既不知道蓝忘机被温宁伤了，更不知道是他把自己送回来的。
　　秦愫和蓝忘机一时都没回答，魏无羡自己想了起来：“是了，那天你也在金麟台。”
　　他还在努力回忆，不知何时过来的温宁结结巴巴道：“公子，那个时候，金子轩动手要拦我们，蓝公子挡了一下。是我不小心……”
　　魏无羡的脸色，肉眼可见白了许多。
　　那一瞬间，秦愫几乎以为他会旧伤复发晕过去，蓝忘机似乎也做好了要扶他的准备：“魏婴。”
　　这呼唤似乎叫回了魏无羡的理智，他问：“伤的重吗？”
　　蓝忘机道：“已经无碍。”
　　魏无羡的目光还在他身上流连，似乎想透过层层白衣看出他伤势是否真的无碍。他完全不复刚才的潇洒自若，流露出少见的后怕和无措，这情绪虽然短暂，仍旧被秦愫察觉了。
　　其实秦愫得知蓝忘机被温宁所伤时，也特别心惊。
　　想想前世金子轩和金子勋的遭遇，她真觉蓝忘机命大，也懊恼自己不敢说得太多，导致他遇险。
　　如果蓝忘机有什么意外，姑苏蓝氏别说调解了，只怕第一个不放过魏无羡的就是蓝氏！
　　更别说……魏无羡对蓝忘机，也是特别在意的。
　　反正在秦愫看来，魏无羡对蓝忘机的信任和亲近，是远远超过世人所知的。他听闻蓝忘机受伤时的反应，更让秦愫怀疑：也许，蓝忘机目前也不是独角戏？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像小猫在心口挠着一样，让她很想确定下。
　　但她定力尚可，还是忍了下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在场的其他人都知道，而魏无羡很可能忘了，她就很想揭开：“含光君，你那天送魏公子回来，回家没有受罚吧？”
　　魏无羡猛然定住的表情，是完全出乎秦愫意料之外的精彩。
　　“是你送我回来的？蓝湛，怎么会是你？”魏无羡完全不敢置信。他记得蓝忘机在金麟台为他讲过话，也记得打起来后蓝忘机从凶尸手下救人，但他怎么回来的……他以为是温宁带他回来的呀！
　　对他的疑问，蓝忘机只点了点头。
　　秦愫暗恨他不长嘴，道：“是含光君送你回来的呀。那天他受了伤，连伤口都来不及包扎，一路御剑把你从金麟台送回了这里。据说金光善还气急败坏质问过蓝氏，蓝宗主说……”
　　在魏无羡无比关切的目光中，秦愫放缓了语速，道：“蓝宗主说，含光君带走你，也是阻止双方不必要的厮杀。至于为什么不把你交给金氏，是因为下咒的事并非你所为，苏涉自己都承认了是他做的，不能凭着兰陵金氏的臆测，就要扣下你。金麟台本来不肯罢休的，但紧接着就出了金光瑶谋害义兄的事，这件事就没人再提了。”
　　兰陵金氏哪哪都理亏，大概是真不想再树敌，所以只好不追究。
　　而姑苏蓝氏因为蓝忘机的举动，在这件事的立场上，注定不会跟兰陵金氏一个立场。不但如此，还会坚持魏无羡是受害者。这样，救了魏无羡的蓝忘机才不会有“过错”。
　　当然，也可能是两家私下达成了什么共识。这就不是外人能打听到得了。
　　若不是秦愫言之凿凿，温宁又连连点头，魏无羡绝不敢信这是真的。
　　倒不是他对蓝忘机的实力有怀疑，而是……那么雅正自持的含光君，怎么可能会救他一个声名狼藉的魔头？还是在两人关系并不好的情况下！
　　这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更不符合姑苏蓝氏小古板的人设！不符合总是质疑他否定他鬼道的含光君人设！
　　要不是他仔仔细细观察了蓝忘机半天，确定他不是被人夺舍了……
　　魏无羡真的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但，事实就是事实。
　　刨除所有不可能，唯一剩下的事实哪怕再不合理，那也是事实。
　　魏无羡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就咧了开来。
　　“蓝湛，我真没想到……”他斟酌了半秒钟用词，道：“你这么义气！你叔父他一定气坏了，他没罚你吧？”
　　蓝忘机道：“没有。”
　　魏无羡松了口气：“那就好。”又道：“蓝湛，我也不说谢了，以后有事只管说一声，我们这也是过命的交情了。”
　　秦愫仔细看他神情，有激动、有喜悦，眼圈也有一点点红，那是感动的。
　　除了这些……好像真没别的。
　　爱情的门呀，该不开，还不开。
　　再看蓝忘机宁静如水的模样，秦愫更同情他了。
　　她猜测蓝忘机这次上山，肯定是放心不下魏无羡，想来看看他怎么样的。
　　不过蓝忘机说的是，他在几天前见到了江厌离。
　　她大概好不容易等到他又上金麟台，几乎没寒暄就打听起魏无羡的情况，她听说魏无羡晕倒了，很是担心。她不希望魏无羡再跟金氏开战，但是，她特别认真的请蓝忘机带一句话——让魏无羡不要顾虑她，自保为先。
　　她满怀期待地邀请魏无羡来儿子的满月宴，却成了金光善阴谋的帮凶。这件事，想来也让她后怕不已，更不想魏无羡再为她掉进什么陷阱，所以即使心里一万个想亲自来夷陵，却又不敢妄动，怕再出事故。
　　她这句话，没找江澄没找金子轩，而是找了救走魏无羡的蓝忘机来转达，想来简直心酸。
　　魏无羡听后，眼圈自然更红了。
　　在这样伤感的氛围中，蓝忘机没有多留，说了几件事就下山了。
　　魏无羡送他出去，回来后，神色却有些糟。
　　秦愫猜测，他俩可能又吵架了。
　　为什么说又？因为之前在小镇上，蓝忘机劝魏无羡不要授人以柄，两个人虽没翻脸，但那个氛围，跟吵架也没区别了。
　　这一次，蓝忘机又劝他什么了？
　　兰陵金氏的事情？明明很大概率会不了了之的。那些叫嚣着找魏无羡报仇的世家最近声音越来越小，明显是没胆子杀上乱葬岗。只要防着他们暗算，暂时不必太担心。
　　而追捕苏涉的事情也急不得。他如果找个荒山野岭隐居起来，不与人交往，躲个三五年还是相对容易的。仙门通缉榜上多少罪人十余年抓不到呢，找人的事要有耐心。再说真要急，也是病入膏肓的金子勋急，关他们什么事！
　　所以他们两个，能有什么矛盾？
　　好几天后，竹月受了凉病倒，秦愫去温情的屋子里找药草时，听到她和温宁在棚屋外说话。
　　温宁道：“那天送蓝公子下去，我听到了。他对魏公子说，鬼道损身、损心性，魏公子在金麟台时，失控了。”
　　温情道：“你怎么会听到？”
　　温宁道：“我离得很远。可凶尸的耳朵听得很远……”
　　温情无奈：“以后你都离得再远一些。”
　　温宁道：“我知道。魏公子很生气，我不会跟他说的。”
　　温情叹了口气：“他没了金丹，还这样消耗元神，就像绷紧的弦一样，怎么不令人担心！蓝公子虽然……”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棚屋走来，几句话功夫就到了门前，温情看到门缝是虚掩的，一愣，就见屋门微微一动，秦愫尴尬的出现在门后：“温姑娘，温公子。我来抓付药……”
　　沉默，在屋里屋外长久蔓延。
　　秦愫内心简直哀嚎，温情这么严肃的表情，不会想要杀人灭口吧？
　　魏无羡没有金丹的事，她上辈子就知道了啊，可是这辈子，似乎不应该是她知道的事……
　　她为什么要听到这个！
　　当然，这些都是秦愫自己想多了。不管是温情温宁，还是魏无羡，都没有为了这个秘密要“杀人灭口”的心思。
　　他们只是请她保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就这样揭过了。
　　虽然秦愫很好奇魏无羡的“失控”，但是却不敢再问。尽管，魏无羡和温情算是把她当“朋友”，但事关魏无羡的身体、事关他赖以自保的鬼道，这个隐私却不是她能够窥探的。
　　她悄悄观察，发现温情很费功夫找来一些稳定元神的药物给魏无羡吃，效果嘛一时看不出来，但看她一次次欣慰的表情，应该管用。
　　乱葬岗上事情不多，秦愫自己修炼之余，就经常找温情聊天，一来二去，就变成了她跟着温情学医。
　　她学得不快，好在温情耐心足够，俩人教学相长，倒是很温馨。
　　后来她准备了份谢礼，温情一再推辞，非常诚挚地说：“秦姑娘，虽然你是不得已才来乱葬岗暂住的，但你能够来，我们还是很高兴。
　　“不管是我们温氏残余的几十人，还是魏无羡那个夷陵老祖的名号，在修真界都是人人喊打，都是没人想沾上关系的。你对我们的信任，在这个时候，分外难得。
　　“当然，我更感激你送来的消息，让魏无羡避免被截杀暗算。一直以来，我都欠你一句谢谢。所以能在医术上帮到你，我很乐意，怎么能收你的礼物！”
　　那些谢礼，温情终究没收下。
　　但秦愫却没太失望，她反而很欣喜，因为自己和温情成了朋友。
　　以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岐山温氏的人成为朋友。
　　但温情，足够优秀，足够善良，虽然冷傲但并不难相处，是非常值得相交的人。
　　如果说以前，她是为了躲避金氏和秦氏不得已才来这里的。那么现在，她很庆幸自己来到了这里，交到了温情这样的朋友。
　　人生际遇，很多时候是自己都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