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第五十四章  ...
            
                 
                
                    - 
                          须臾之间,裂骨寒意爆发,直逼周青崖面门。
 
 台上台下虽千万人,却一片死静,落针可闻。静默之中,许多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如果是我,一定接不下这招。”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唯有 ‘程四方’目光坚定,他相信她。
 
 寒霜已至,周青崖足尖点地,身形向后飘出丈许,腕间金绸却借着风势骤然舒展。
 
 “见山春!”她清叱一声,手臂轻挥,金绸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接着层层叠叠铺展开来,真如染着晨光连绵起伏的春山般,横亘在身前。
 
 因为不想被人认出,这不是她最常用的剑招,但依然足够漂亮。
 
 凝霜剑气撞上金绸的刹那,没发出殷秋预想中的碰撞声,反而传来细碎的“簌簌”声。
 
 春风拂青山,化霜雪,遍野生花。
 
 剑气在绸面上悄无声息化开,慢慢凝成一朵朵六角霜花,在眼前晶莹地绽放开来。
 
 殷秋的脸色蓦然沉了沉。
 
 但他看得清楚,一抹鲜血从他对手的唇角不可抑制地淌了下来。
 
 昆仑剑阁少阁主的剑气果然不是好接的。
 
 体内灵力磅礴运转,带动毒液流动。喉咙里更多大量的鲜血喷涌出来,被周青崖硬生生吞下去。
 
 她双眼赤红,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字:“人不配剑。”
 
 折风剑应该轻盈、漂亮。
 你还配不上这把剑。
 
 “真热闹,”谢妄原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急不可耐地跳上台去,“我也要玩。”
 
 “他不是已经被击落下去了吗?”看台里有人问出了周青崖心中一样的疑惑。
 
 她旋身抬眸,就看到了身后半步未退的朋友们。
 
 “规则是时间到了,仍留在莲花台上者。”宁既明接收到眼神,紧张地看向计时的水漏,冷静地为她解释道,“没说被击下台去不能再上去。”
 除非是被担架抬走,或者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才算真正的出局。
 
 他通读过五遍规则,每一个字都了若指掌。
 
 珠帘后,压抑的氛围里,王宴渐渐坐不住了。
 
 宁既明和顾明蝉两个人太惹眼。连赵陵的目光都意味深长地落在了宁既明身上。
 
 他很肯定,这位帝王与他的九皇弟之间往日并无交集。但帝王心深似海,有了权利便想要个好名声,谁知道赵陵怎么想的。中州其他夺嫡的皇子都死光了。
 
 万一这位帝王日后想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兄友弟恭”的好名声,将九皇子带回中州,他和他爹这口气岂不是咽不下了。
 
 必须尽快解决九皇子。王宴眼神发狠、决心已定。
 
 在他的坐席上方,楚菀素手轻拢裙摆,端坐得笔直,有如殿中供着的玉雕像,连发丝都似凝住了。耳际垂着的银线流苏耳环,坠着颗莹白珍珠,只在呼吸间极轻地晃一下,便又归了静。下唇抿着点浅粉色,不浓不艳。
 
 胸前的配饰更为精巧,连环金饰与嫩黄衣裳相衬,透着股清润的妩媚。
 
 与赵陵坐在一起,任谁都要说是一对天造地设,清冷华贵的年轻帝后。
 
 这一路行程,赵陵无论去哪,总要携上楚菀。
 
 登山,观湖,赴宴。
 
 特别是眉心之间那一抹胭脂痣,昭示着楚菀生来就是做皇后的。她的礼仪,她的配饰,她的一切,都是家族为她依照未来皇后制定的。
 
 她的手戴着沉甸甸的玉镯。她的双脚不能放开姿态肆意奔跑。
 
 她的身上承载了太多。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样东西是自由的。
 
 她的目光。
 
 于是,少女安静的目光像一只孤独无言的蝴蝶,越过千万人,停留在宁既明身上。
 
 九殿下变了很多,他的发型、衣袍都不似从前。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脸,心中却执着地相信他的脸还是当年清俊。
 
 花园假山前,九皇子踮起脚取下亭边一盏灯,一双眼睛懒散地嗪着浅浅笑意。他问:“你是谁家的妹妹?你找不到回宴席的路了?”
 
 莲花台上,战斗继续。听到宁既明的话,周青崖若有所思,但需要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这下要对付两个了。她这样想着,一道风符先一步,挡去谢妄原的去路。
 
 “凭你也敢拦我?”等谢妄原看向飞符之人,桃花眼弯了弯,露出小虎牙,似乎觉得好笑至极。
 
 ‘程四方’却不卑不亢地直视他的目光。
 
 真奇怪。这呆头鹅像换了个人,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不喜。
 
 能让他有这种感觉的,只有……谢悬之。
 
 谢妄原顿觉晦气,随意抬手便是风刃。
 
 风刃近在咫尺,只吹起‘程四方’额前几缕碎发。
 他的眼神荒凉,似乎从凡人变成神性,一张符箓从他袖中飞出,他手指极快,注入灵力。
 
 符箓骤然展开,化作半透明的圆弧形屏障。
 
 第一道风刃撞上来时,屏障如流水般顺势承接,风刃的锐气竟被柔化,成了绕着屏障流转的淡青气流。
 
 紧随其后的两道风刃亦如此,刚触到屏障便失了凶性,三道气流在屏障内盘旋交织,活像被驯服的困兽。
 
 风者,天地之气,当顺其势而用之。
 
 谢妄原见状难得对这小子有了几分兴趣,正要再催灵气补招。‘程四方’已凝动心念。符心“反求诸己”四字骤然亮起,屏障内的气流瞬间调转方向,循着风刃来处疾射而去。
 
 谢妄原瞳孔微缩、躲避不及,被困在环形风阵之中。
 
 “施于人者,反诸己身!”台下有符修学子认出来,又震惊又兴奋出声,“是书院的术法!”
 
 “他真的是梅先生亲自教导的弟子!”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连胡琼都目含欣赏,连连颔首:“好。”
 好哇好哇。
 偷梁换柱。好你个谢悬之!
 
 风阵旋转间卷起沙砾,谢妄原困在阵中,躁意渐生,或劈或撞。任其如何催动灵气,皆如泥牛入海,风墙纹丝不动。
 
 他越躁怒,风势便愈柔,拂他衣袍,以柔克刚。
 
 议论爆发,无数双眼睛聚焦,期待着‘程四方’说些什么。
 
 他眸光依然淡淡疏离,拒人千里,声音平缓无波:“到此为止。”
 
 不是“凭你也敢拦我”、
 
 不是“我凭什么拦你”、
 
 是我要拦你。
 
 是我来拦你。
 
 我来拦你,你便只能无路可去、到此为止。
 
 你的实力、你的愤怒、你的不甘,在我面前都无足轻重。
 
 四个字,轻飘飘的,只如四座大山,狠狠压在了谢妄原的心头。
 
 道祖在上!
 程四方的邪修教导终于“作法”成功了。
 
 周青崖没心思察觉出孩子的异常,脑海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她现在全神贯注对抗的是殷秋。
 
 折风剑比世上任何一把宝剑都要纤长,薄如蝉翼,从前在周青崖手中是一两春风,此刻在殷秋手中便是一泓秋水。
 
 白露,凝霜,斩秋水。
 
 白光一现,最强的滔滔秋水已至。
 剑气如秋水决堤,奔涌如雷。先是飞瀑悬天般倾泻而下,继而化作长河倒灌之势。
 
 境界之差。这一剑,她要怎么应对?
 
 独立潮头的周青崖做了一个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决定。
 
 她放下金缕绫,细密如水丝的剑气立刻划开面皮。暗红血珠顺着脸颊的弧度滚落,滴在青石地面上,溅起细碎的血花。
 
 一滴,一滴,血花在脚边碎溅。
 
 她落魄中扯唇一笑。原来一滴血落下,可以这样漫长。
 
 全场默然,不明所以,很快小声私语:
 
 “她要干什么?怎么不躲?”
 “是躲不开了吧?”
 “不会.....真的要闹出人命来了吧?”
 
 所有人都在想——
 “难道她还有什么后手?”
 
 顾明蝉和宁既明一言不发,心悬于口。
 
 场上,姜殷勉力站起身来,或许此刻只有她明白周青崖想要做什么。
 
 周青崖想试试。
 
 可惜她失败了。没有一丝犹豫,折风剑伤了她。
 
 外人不会了解,并非折风剑背信弃主。这就是昆仑剑阁独一无二、古老霸道的秘术,镇剑诀的威力。
 
 她虽能明白周青崖的做法,却不能明白她的心情。
 
 没有人能明白她的心情。
 
 姜殷提剑而起,她不想欠这份人情。却听到周青崖落寞中依然沉静的一声:“退。”
 
 场边,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周青崖耳边无限清晰,她终于听到最后的水声。
 
 水声落下。
 
 “程四方,申位。”
 
 一声“退”字,姜殷了悟。与周青崖两人足尖点向台面,身形双双往后急退,势如飞燕,退出剑气笼罩的范围。
 
 “砰” 的一声巨响。折风剑剑气狠落石台,青灰色石面瞬间崩裂,雕刻精致的莲花瓣从台体脱落,炸成漫天翻飞的石块。
 
 好不容易捱到最后的修士们直直从崩裂的石台边缘摔了下去,忍不住破口大骂。
 
 台倾屑飞,台下学子们掩面。待再睁开眼时,只见殷秋站在最中间,半截莲花台上。
 
 程四方,姜殷,周青崖,谢妄原分别位于申、庚、酉、辛位,衣袂翻飞,或立或半跪,脚下稳稳各自踩着一块炸裂开的莲花石瓣。
 
 自梅山上飘来的花瓣漫天飞舞,混杂着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剑气斩开风阵,谢妄原长发凌乱,显得几分狼狈。他伸出手掌接住一片花,咧开嘴:“什么破花、还挺好看的。”
 
 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可是千年莲花台,是由太初矿脉开采出的矿石砌成。坚固无比,好几次地震都纹丝不动。”
 
 “竟然会被殷秋一剑斩开。”
 
 “所以那女修早就计算好了吧?她知道殷秋的厉害。”
 
 逼出殷秋最强的剑招,又能全身而退。利用规则,使她想要的人都“留”在台上。
 那些坚信“有她苦头吃”的长老们脸色不佳,鸦雀无声。
 
 周青崖眼前发黑,摇摇欲坠。她不是知道殷秋有多厉害,她是相信折风剑的厉害。
 
 但是折风剑你完了,竟然敢伤我。
 
 我哄不好了我哄不好了我哄不好了。
 
 思绪混沌之中,耳边似乎有人从很高很遥远的地方,轻声唤她:“周青崖。”
 
 嗯?
 
 一个个的都叛逆了。
 
 孩子大了,直呼她名。
 
 剑也反了,差点要她命。
 
 哈哈。
 
 中年女修,疲惫如狗。累了。毁灭吧。
 
 她一头栽倒。
 
 顾明蝉和宁既明跳上台去。
 
 周青崖想起什么,又挣扎着睁开眼睛:“……机智吗?我这想法。”
 
 宁既明弹了一下她的瓜脑子:“特别机智。”
 
 “录下了吗?”没录下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顾明蝉眨了一下眼睛:“那还用说?”
 
 她这才放心睡了。
 
 欢呼雷动,已与她无关。
 
 顾明蝉的臂弯柔软暖和,宁既明冷静地指挥医修弟子。
 
 如果她有后手,他们俩就是她的后手。
 
 *
 武试初赛结束了。
 
 梅潭柘从玉简中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要冲进屋里抱住师兄大腿。
 
 成功了!不愧是师兄。他要一辈子追随师兄。
 
 师兄只有他一个师弟。明月高悬,独独照我。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他的手刚碰到门,就听到屋内传来声音:“不必进来。”
 
 “哦。”梅潭柘不觉有异,挠挠头,小声道,“师兄你好好休息。”
 
 程四方的修为境界不高,不能长时间承载谢悬之的神识。
 
 纵使不舍,他依然果断地从程四方识海中抽离。
 
 屋内漆黑。他盘腿而坐,静得能听到不止的心跳声。
 
 他坐着,如同一尊神佛。
 
 很久之后。
 
 一滴晶莹的泪珠倏然从神佛的面庞缓缓滑落。
 
 人一生的眼泪是有定数的,所以不要轻易流下。
 
 但谢悬之这一生的眼泪,注定要为他的心上人周青崖而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