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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逢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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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年近半百的人,你一去就六年,我还有几个六年?早把我这个糟老头子忘没影了吧!”
唠着唠着,老头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桌上摆着三五道新出锅的家常小菜,菜盘子被震得颤了几颤。
晏晚自小身体弱,被送来逢君山静修,在此处求医问药也比冀州里方便些,眼前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正是在这看着她长大的方回川,方家与晏家是世交。
“再次给方伯父请罪了。”晏晚站起来深施一礼。
纵然自觉冷心冷情,但她对生是很渴望的。能遍访名士吊着她一条小命的人,她是很感激的。
方回川看着她安静沉稳的模样,啧啧两声,“晏家的规矩还是那么烦人,好好的一个小丫头,被他们教得老态龙钟的。”
“您是想说老气横秋?”
“还这么爱咬文嚼字!”方回川声音更大了。
“爹,别吓着晚妹妹了。”
来人语气温和,音色圆润,是一副如玉君子、清风霁月的模样。他虽然身着素衣长衫,但是袖口扎着护腕,额上束带,微透薄汗,一看就是办事后急着赶来的。
“表哥。”晏晚笑意盈盈,六年前表哥还没有她高呢,如今也要仰视着了。
“回来啦,赶快吃饭了,”方回川招呼着,“李应则呢?混小子又不好好练功,出去玩了?”
“没有,应则抓了个恶贼,送去明镜堂了,我们一道回来的。”方君牧替师弟解释。
明镜堂,是武林中的三法司,为了避免十六年前的纷争再次上演而成立的组织,几乎各个门派都有人在其中。方君牧便是其中之一。
“用得着你护着他?不是跑出去了上哪遇见什么恶贼,学功夫不见用心,三脚猫的本事出去显摆。”
“师弟天赋高,学得快,您又何必着急,”方君牧看向院子墙头,“应则,还不快下来?”
晏晚顺着他的目光遥遥看去,一位身着猩红圆领长袍的少年持刀而立,长发高高束起,从背影看,腰身修长,挺拔如松。
这刀,这刀上的玉坠子,原来是他。
江湖是什么兵器流通处吗,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那墙上少年转过身来,一跃而下,“我这不是怕自己在场,师父骂得不尽兴吗?”
许是因为有过那一面之缘,晏晚难得觉着有些紧张,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鞋袜都已经换过,发髻也重新梳理过。
鉴于留给他的印象恐怕并不好,晏晚想还是不要让他认出来为妙。
“应则,晚妹妹到了。”方君牧不知道晏晚百转千回的小心思,忙为他们相互介绍。
“见过李少侠。”晏晚在方君牧身后,双手交叠在腹前,敛眉收目,语气不似方才与方家父子交谈时那般亲近。
晏家教她面对不熟悉的人不要太主动,方回川总是瞧不上这一套,但这种可进可退处事之道,其实和晏晚看似温吞的外表很是相配。
李应则一歪头,偏了偏身子,晏晚整个人才落入了他的眼睛里,“晚妹妹?”
“谁是你妹妹?乱攀亲戚。便是要认,只怕也要叫她一声姐姐的,”方回川笑了,“对了阿晚,晏家不是最爱搞玄乎其玄的吗?你帮老夫算算,这小子是不是跟我犯冲?老夫收他为徒是不是孽缘?”
“怎么算,”李应则大大方方摊开手掌,掌上有常年练剑的茧子,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要看手相吗?”
“我不善手相,但略通面相。”
没想到她是认真的,李应则一愣,来了兴趣,“哦?那你看看我怎么样?”
晏晚这才缓缓抬头看向他。
李应则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个女人眉似远山,眸含秋水,面若银盘,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怎么看都是很大气的容貌。偏偏她气息是内敛着的,好像要把存在感降到最低。谁又知是不是海纳百川。
这种矛盾感让李应则觉得,论惊艳四座她是排不上号的,但如若只说她是个普通女子,又绝对委屈了她。
换作旁人,这样目光灼灼的直视,属实是有点冒昧了。但他是李应则啊,赤诚热烈、恣意张扬的少年郎,小太阳又怎会遮掩自己的光。
晏晚打量着他,在冀州也见过不少打马而过的少年,但没有这般意气风发的。
都不如他。
李应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晚姑娘?”
这位姑娘确实虚长他数月,只是既然她只称他李少侠,再评资论辈也没什么意思,那他嘴上也只叫晚姑娘。
“那晏晚就冒犯了。少侠您...剑星临门,近期气运通达,若是修为晋级,想必连跳三阶之上。”晏晚不慌不忙,面不改色。
李应则感觉她说的每个字都是像是照着命簿念的,眼睛睁大了,惊奇道,“晚姑娘真本事啊!”
其实,在方君牧和李应则回来之前,方回川就拉着晏晚念叨了不少家常,自然也包括收了李应则这个不省心的徒儿如何如何。
晏晚听得出,方回川嘴上不饶人,心里是很满意这个徒弟的,“伯父与李少侠,名师高徒也。”
“呵,那老夫真是烧高香了。”
方回川也不拆穿,心想,原来晏家这小丫头是蔫坏,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就差没直说你小子修的是哪门剑道了。
等等,剑...
“不是,小子,你这刀哪来的?”
“除暴安良嘛,总要捞点好处的。”
晏晚低咳一声,李应则不该是路不拾遗的正人君子吗,可别是她昨晚一两句话,就把人家给教坏了吧?
“罪过罪过,”方回川摇头晃脑,“教你的破剑诀练明白了?这就琢磨起刀法来了?”
是的,方回川,堂堂剑神,给自创的剑诀取名为“破”,明明是年轻时不着调,后来还美其名曰,“无其不破”。
“谁说我要练刀了,”李应则一震刀鞘,刀从鞘中弹出,乌黑似墨,闪着幽幽冷光,“我是看师兄还没有称手的兵器,这刀不错,师兄,你要不要试试?”
晏晚心道,昨个她没看走眼,确实是好刀。可是奇怪了,方伯父竟然没把剑诀传给表哥吗?
方君牧笑着接过刀,“应则有心,改明儿我试上一试,若这刀肯认主自是最好了。今天晚妹妹在,我就不武刀弄枪的了。”
“是了是了,阿晚来了,你们有空带她在逢君山转转。”方回川点点头。
方君牧有些歉意,“得向晚妹妹告罪,应则此次抓的人,背后有点复杂,我一会儿得回明镜堂一趟,晚妹妹这边只能应则代劳了。”
晏晚赶忙表示,“无妨,表哥忙正事要紧。”
他们抓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苍鹫派的,说不准还能帮她审出其他玄机锁的下落。
李应则直道,“师兄放心。”
方回川无奈,这俩孩子性子不同,应则是少年意气,一心游荡四方看海阔天高,君牧是少年老成,克己奉公,一心扑在案子上,早晚要分开的。
“师父,您想什么呢?”
“老夫想啊,这菜再不吃可就凉了。”
……
填饱了肚子,李应则带晏晚在山庄里散食。
“二师兄,晚姑娘。”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门徒弟子,晏晚一一点头回应,脸上的微笑都快僵住了,“看样子,伯父在这六年间收了不少徒弟呀。我记得从前他最嫌麻烦,有人来找他拜师学艺,他总是闭门不见的。”
“他们大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逢君山虽然名义上是师父的,其实一直都是师兄在打点。”
“原来如此,表哥他一向兼济天下。”晏晚其实好奇的是李应则的过去,但提到了流浪儿,她反而不便再去问了。
“可是李少侠似乎颇得伯父真传,连表哥都没有这个待遇呢。”
“这也是你算出来的?”
晏晚捂嘴偷笑,点头称是。
李应则才不信她,却觉得她这样笑起来很是鲜活,至少比起方才温婉而客套的笑容真实了不少。
“师父说,师兄心里有太多事放不下。放不下,就练不成破剑诀。”
“那满山弟子只有少侠这般豁达?”
“不是,在我之前也有一位,”李应则执剑的手慢慢攥紧了,“无耻之徒,不提他也罢。”
“抱歉,是我多嘴了。”
“哪儿的话,只不过有些事听了脏耳朵。对了,千万别在师兄面前提起这个人。”
“嗯,明白。”晏晚轻轻应下。
二人顺着山路一直走,说笑间就到了半山腰的庄门口,正欲折返,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呼喊。
他俩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没听错,喊的是“救命”,于是一同顺着声音寻去。
那是一个年轻樵夫,慌慌张张地,像个无头苍蝇似地乱跑,一个没刹住,险些撞到晏晚,手上还握着把斧子呢,幸而李应则一把把她拉开了。
夏衫轻薄,掌心触碰到的肌肤细腻如脂,然而李应则未生遐思。
“出什么事了?”
樵夫脚一软,瘫坐在地上,颤抖地指着来路的方向,“有...有鬼!”
李应则皱眉,“世上哪有鬼?何况大白天的。”
“是真的!就在那边的山洞里!”樵夫呼吸急促,嘴唇煞白,好像又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斧子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晚姑娘,要不你先回去,我...”
晏晚摇头,她既来了逢君山,就不能只当一个过客。能得到剑神及其门众的支持,回到晏家就多一份谈判的筹码。除了方氏父子,李应则也是个合适的突破口。
“我也好奇,鬼长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