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明月》月冥心

47、047

　　因不愿意路过葳蕤阁，明月领许嬷嬷走的小路。其间要路过一片小树林，平素便少人经过，此刻夜深，便与愈发森冷了几分。

　　许嬷嬷不觉警醒些，紧了紧扶着主子的手，“早知道如此，该让闻将军派人来跟着。”

　　这条小道明月经常走，便也没有许嬷嬷那么紧张。只许嬷嬷手中独独一盏灯火，光线昏暗，照亮些许旁侧奇形怪状的石头，影影重重，却有些叫人发怵。明月不觉也加紧了几分脚步，临快要出来这一片林子，却看前面大路上，已扬起几处火把的光线。

　　“怎么回事？”许嬷嬷有些奇怪，“如此晚了，怎还有这么多的人？”

　　明月心中自也有些怀疑起来，临再多走近了几步，见到李嬷嬷那张乖吝的嘴脸，正也望着林子里的方向。明月此刻便知道，定是不对了。可是此时，往后退也是去葳蕤阁，根本无路可退。

　　“大姑娘。”李嬷嬷已扬声朝她们二人喊了一声。“都已走到这儿了，怎还不出来么？”

　　见对方显然已发现了自己和许嬷嬷，明月忙将许嬷嬷拉了一把，“你快从别的路走，想办法去客院通知闻将军。”

　　“这，这不是那位葳蕤阁的嬷嬷？”许嬷嬷不解，“如此晚了，她在这里做什么？”

　　明月沉声道，“只管按照我说的做，快走。”明月说罢，转身将许嬷嬷推开，方迎着李嬷嬷的面儿迎了上去。

　　“李嬷嬷可是在这儿等我呢？”

　　李嬷嬷察觉明月身后许嬷嬷已跑开了，回头低声吩咐身后两个举着火把的家丁，“把那个也捉回来，不可要叫她通风报信。”

　　说罢，方与明月笑道，“大姑娘此回都回来三五日了，还未去见过主母。我可是在这儿等着您许久了，主母还正等着您呢。”

　　早先父亲和魏煊都在，明月且是有人遮挡庇佑。今日，便知道已是躲不过了，方只好道，“有劳嬷嬷了，我这会儿是该去与她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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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葳蕤阁的佛堂，设在三进院子的最里处。满满的三间小屋，摆着各方佛像与罗刹。云氏多年睡眠不好，心神难安，便年年岁岁寻访各地佛寺，请佛入室，才好镇压心魔。

　　此时，她已在此等了有一会儿了。

　　江东乃临江靠海富饶之地，自古船舶往来，商贸发达。是以江东女郎母系家底之丰厚，从来也是六州翘首。云氏自幼得母亲教导，要为一族主母，便要得要压得住下面的人。在江东侯府做女郎的时候，她便尝看母亲如何管教府中新旧的姨娘。只需依着各自的性子，应对不同的手段：

　　太过柔弱的，只稍稍散布些难听的话出去，便也就让人循规蹈矩了；根基稍微深厚的，则寻些无端的过错强加于人头上，好叫人懂得收敛锋芒；若是在家主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便当着府上女眷替家主奖赏赞扬一番，让人成为众矢之的，之后便得看她的自己造化了。

　　云氏嫁来随州之前，自问她该会是一位好主母，可却遇上了木青离那样的女人。

　　人前循规蹈矩，懂得收敛锋芒，虽在家主面前说的上话，平素却也在下人面前做足了人情。即便当众夸赞一番，却也惹不来什么嫉恨。最为让人耿耿于怀的，是她与家主相识在先，二人相知相重，日夜不离，若只是妖媚惑主便也罢了，偏生家主看重她，私下里天文地理，人情冷暖，无话不能与她说。

　　她从未见过母亲能得父亲如此爱戴，江东侯待妻子，从来只是秉持礼数。人前尊重是礼，人后宽慰也是礼，共同抚育子女是礼，夫妻伦常也是礼。是以她不能理解顾淮，为何可以对木青离关怀备至，牵肠挂肚，以至于他们之间的夫妻之礼，也可以不时枉顾。

　　云氏轻轻点着手旁的茶碗，这些往事，她实在不大愿意再多想了。看到顾明月正被李嬷嬷自外院带了过来，她不觉，嘴角扬起一阵笑意。

　　待人走到来面前，云氏方轻柔问了一句，“回来了？”

　　明月先与人福了一福，“迟了一些来与母亲请安，还得请母亲见谅。”

　　云氏笑道，“嫁了北都侯，有人撑腰了。便不大愿意来我这儿了？”

　　“母亲怎会这么说呢？”明月垂眸道，“只是早先初初回来，身子不好，侯爷特地嘱咐着，不多让起身。方才耽搁了。”

　　“既是耽搁了，便是有错。早先你对你妹妹所作所为，我尚且还未计算，此回便又如此怠慢礼数，今日夜里，便留在佛堂跪着，替我好生抄经礼佛，求一份心安罢。”

　　云氏轻描淡写，便就起了身来。

　　李嬷嬷连忙送上自己小臂，叫主母搀扶着。

　　是明月见惯了的伎俩，说是替主母抄书礼佛，实则两三日之内都不会再有人来了，便说是软禁在此也不为过。父亲尚且看重她，是以身上不能有什么痕迹，自幼每每要罚，便也是将她锁在这间院子里，不闻不问，也无人送食。偶有冬日大雪，接连数日，还不曾有炭火被褥取暖，她的虚寒之症便是如此落下的。

　　“母亲。”

　　眼看云氏就要走，明月开口将人留住。

　　“若是要罚我，可否请母亲代为通传侯爷一声。我这身子他既是用着，便也不好再折损了。母亲也得替侯爷，考虑他的后嗣。”

　　“后嗣？”云氏回眸冷笑了声，“你才嫁过去多久？便说起来后嗣？”

　　云氏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你这副身子，也得承得起那些恩泽。”

　　云氏又怎会不知，女子身体最忌寒，她顾明月便不知道在这院子里，跪了多少个冬日，又怎会那么容易有孕。

　　“我自幼习医，母亲可是忘了？若是您果真不信，不妨请个大夫来瞧瞧？”

　　明月着实没了别的法子，自也不想就此无端受罚，只好如此借口一番。眼下许嬷嬷还未见回来，便也还有希望能通知到闻将军。如此，她便也只好多拖延些时间。

　　云氏听这语气，似胸有成竹，自然多考量了一阵，可只将各种利弊与凶险都在心中排列了一遍，方与明月笑道，“便也不必麻烦了。”

　　若她果真有孕了，如此一罚，便也必定小产。如若没有，便更不必忌讳什么。

　　云氏只扶着李嬷嬷往外去，却然见到几个家丁将许嬷嬷压了回来。

　　“嬷嬷？”明月紧张着想过去，却被两个婆子攀住手臂。看许嬷嬷朝她摇了摇头，便该是还未通知得上闻迟。

　　云氏吩咐道，“将这位嬷嬷，如此户主心切，便在这儿侍奉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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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深，闻迟守在客院门前，依旧不见主子回来。只好寻来两个侍卫，“你们去厨房，寻那叫长庚的哑夫。看看可有夫人下落。”

　　待那二人去了，闻迟方领着一小队人马，离开客院，往府上大小路径亭台处寻人。

　　随州侯府虽不比北都侯府宽阔，却多假山亭阁，园林幽径。一行人沿着客院将北边院子搜索下来，依旧没有明月踪迹。

　　“将军，如此好似不是办法。”什长林三道。

　　徐大也道，“是啊，也不知道夫人是不是出了府。还有，这大宅里还有各自的小院儿，也不知道夫人是不是去了院子里…”

　　闻迟又怎会没想到这些，“已是快要子时，夫人还未见回来，只得先将能找的地方找了。如若还是找不到人，我再去寻着府上话事的人，下令搜内院，也要将人寻出来。”

　　“将军说的是。”林三应和道，“咱先将能做的都作了。将军才好去问责主人。不然得落人口实。”

　　“明白。”徐大说完，与身后几个兵卫道，“你们几个，随我往这边去。”

　　见徐大往东面去，闻迟只又让林三去了南边。他自己则带着剩下几人，往西边继续寻人。临穿过小树林，方见方派出去的两个兵卫自厨房里，将长庚带了出来。

　　“将军，人是找到了。可这哑夫只会比划手语，我们看不懂。”

　　长庚连忙摇头，面色紧张。知道是不见了明月，他心中自然知道要去哪里找人。于是与闻迟一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葳蕤阁的方向。

　　闻迟顿时心领神会，“你是说，让我们跟你走？”

　　长庚点头如啄米，目光锁着闻迟，脚下却往葳蕤阁的方向去。

　　闻迟方与身后几人道，“跟着他。他知道夫人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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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氏将将梳洗完，卸下妆发，已是预备睡下了。却听李嬷嬷来道，“夫人，北都侯的人来了。在门外，说要求见夫人。”

　　云氏捋了捋落在肩头的发丝，“你便出去回了他们，道是我已睡下了，让他们明日再来。”

　　“是。夫人。”

　　李氏侍奉着云氏躺下，顺道熄了屋里的烛火。方优哉游哉走回来葳蕤阁门前，寻见闻迟传话道。

　　“这位将军，我们夫人已是睡下了。至于您方说寻不见你们家夫人…早先几日，我还请过大姑娘来这院子与主母问安，她且也有别的理由，今日，她又怎会来了我们这儿？不妨还请将军去别处找找吧。”

　　闻迟听人如此一讲，顿时锁紧了眉头，一时总觉有些不对，却也道不出来是为什么。

　　“我家夫人近日来身子不好，许是摔倒昏迷在哪里，都不无可能。这位嬷嬷，可否再请去禀明主母一声。若我家夫人这几日出了什么事，到时侯爷怪责下来，许是也不好说得过去的。”

　　“将军又何必执着于我们葳蕤阁呢。这里是主母正院，她若是来了，便也该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如将军方才说的，不定是摔倒昏迷在旁的什么地方，若是耽搁了寻人，侯爷届时才要怪责呢。将军不妨，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闻迟见这婆子口舌伶俐，他们在府上为客，不好多与人争执。只当着那婆子的面，闻迟吩咐将才喊回来的林三与徐大。

　　“现下已快要子时了，还不见夫人踪影。既随州侯主母都不肯出来话事，我们也不必太过客气。你们二人各自带一什人，将这府宅上下大小院落全部搜罗一遍。若还是寻不见夫人，再回来葳蕤阁这里与我禀报。”

　　李嬷嬷自听那话里意思，已是要搜府了。只也不紧不慢，与闻迟交代一声，“那只得有劳将军，再多花些功夫寻寻你家夫人了。她若是不见了，侯爷怪责下来，我们主母想也是不好交代的。”

　　闻迟咽下这一口气，方见那婆子进去。葳蕤阁的大门咯噔一声被人自里合上。

　　闻迟方想起方才是哪里不对了。

　　——他家夫人且也是侯府上的女儿，现下不见了人，这主母的院子里的下人尚且不愿上报，看来主母也丝毫不曾关心。

　　如此想来，若他猜测没错。这葳蕤阁中的主母，许本就不喜他家夫人。如此笃定让他去外面寻人，许是因他们更清楚，夫人现下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