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明月》月冥心

46、046

　　马车在顾府门前停下，明月方被他扶下了马车。本是要回去客院的，明月却先一步往小厨房里去。

　　魏煊见她自顾往另一个方向走，“你这是去哪里？”

　　“去一趟厨房，让厨娘将烧鸡打点了，送去给父亲。侯爷便不必跟着了，我办好了，便就回来。”

　　看她已是笃定要去，魏煊方吩咐聂清，“你跟着夫人，未免有什么差错。”他心中自也还有几分脾气，说完，便兀自往客院回了。

　　明月行来厨房，便也未去寻什么厨娘，只在厨房外寻见打杂的哑汉长庚。

　　长庚见到明月，自是几分喜出望外，用手大致比划哑语道——大姑娘回来了？！

　　经年相处，明月认得些许他的手势，微微颔首，又将手中提着包裹送去长庚手里，“替我送过去吧。”

　　长庚心领神会，连连与明月点头。方将那包裹接了过去，心中已然晓得，这是预备往铭贞阁的质子送去的。

　　将此事办好了，明月这方与聂清道，“回去吧。”

　　自厨房出来，心情已然冷静一番。她自也将魏煊方在马车上那番话过了过心。自嫁往北都起，她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她心中早已暗自觉得他该要厌烦自己，是以不时提醒自己，与他相处之间，应该有所避讳，便不曾想将他放在心上，也就不可能替他考虑过什么了。

　　回到来客院的寝屋，明月只见他已梳洗好了在读昨日那本闲书。她方也低声吩咐许嬷嬷打谁来梳洗。只又走去衣箱里，翻出几块深色的布料。而后去一旁打理起将才带回的药材。

　　魏煊见她回来，依旧不声不响，只在那边也不知道在忙着什么。他本就心思不安，此下便也落了手中书本。

　　“顾明月，时候不早了，孤明日还要出行汉江军营。便早些休息。”

　　“您便先睡吧，我还与父亲做好这副护膝就来。”

　　魏煊心中几分烦闷，却想起午后老师替她把脉，道是以她的身子此下不好有孕，他便也打算过，要避开一番房事。如此他方干脆先往床榻中卧下。

　　只不知过了多久，正要睡沉之迹，些许熟悉的香气飘入鼻息，女郎动作轻柔，撩开床帏在他身侧轻躺了下来。

　　魏煊只不打算多理会，假作已是睡熟了。后背却是一暖，似她主动贴靠过来。

　　“您还在生气？”

　　听她话里温软，魏煊自也动容了几分。“怎么？”

　　“便是想着，江边寒凉，您明日也要出行的，便多做了一副护膝。您许是用不上，便备着在身边也是无妨吧？”

　　“……”魏煊自知道这其中意思，她这方是开始替自己考虑了一番，虽还是个借着随州候的方便顺水人情，总比没有的好。“不早了，睡吧。”

　　明月听他声音里已是十分疲惫，似是不便多地理会她那点小恩惠。方也往外靠了靠，与他的身子分出一小道距离，方才合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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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将亮，明月便被床里侧的动静扰醒。她身子本也还未养好，眼皮便也有些打不开来。只感觉些许鼻息靠近来面颊，方勉强睁眼。唇上被他轻轻咬了咬，又寻去她舌尖讨要。她这方警醒几分，念起前日那一整夜的情形，此下正是有些怕他，忙抬手将人推了推。

　　“您，该得出行了，不是？”

　　魏煊见她神情，“放心，孤不动你。只想问你，老师给的那一瓶药，你可每日早晚一颗按时用了？”

　　明月摇头。

　　“为何？”她见他眉心紧了紧。

　　“便是一直忙着，又都在路途上，忘记了。”

　　魏煊又问，“可带在身旁了？”

　　“许嬷嬷替我收着在衣箱里。”明月着实查看过那些药丸的药性，该多是理气安脾胃的，又合着些红枣，有温中之效。

　　“你记得按时服用。老师说你身体虚寒，还需好生调理。”

　　明月自然之道自己身体虚寒，便是刻意地不急着调理。自打魏煊尝过些许好处，便未曾放过她，房事如此之多，她自担心再多调理好了，便该是添了不该有的麻烦。到时候，反倒更是伤身。

　　如此想着，嘴上却乖巧应了一声好。方指了指床旁的圆桌，“侯爷，能替我将护膝带给父亲么？您也有一副，便叫聂侍卫收着吧。”

　　“孤知道了。”魏煊嘴角不自觉勾了勾，“客院孤留了闻迟三什人马看守，你若有什么事，让他寻人传话给孤。”

　　“好。”

　　魏煊只再细细将人打量了少许。他曾也问过自己，顾明月到底哪里好？人前一副听话乖巧模样，人后却是块硬石头。嘴硬，心更硬。只目光扫过女郎微微上挑的眉目，与挺俏的鼻尖，他方觉得自己许是为色所惑罢了，于是那粉色的樱唇上点了点。方才起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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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与魏煊一并离开随州侯府，对明月来说，却是极其不利的处境。

　　晌午起来，她便让许嬷嬷将闻迟传了进来。

　　“还得有劳闻将军了，这几日侯爷不在，这府上其余的人，便不必让他们闯入客院。我且须得静养一阵。”

　　明月自是打算，在这客院上韬光养晦。那葳蕤阁中母女二人对她记恨，她得避而远之，才好免了自己难处。

　　只临到了第二日的下晌，却依旧被一些事情打乱了计划。

　　是长庚来找的她。

　　起先闻迟的人将长庚拦在了门外，长庚虽是着急，也不敢莽撞，只在门外等了整个下晌。闻迟实在看不下去了，方进来院子与明月通报了一声。

　　明月见长庚来找她，便猜到些许缘由。铭贞阁里无人伺候，只长庚日日送去饭食的时候，会代为照看一番楚渊。明月以往也曾留过话，若质子情形不好，便来寻她。

　　今日见长庚面色着急，手上匆忙与她比划一番。她方晓得，楚渊身上的寒毒果真又发作了。

　　楚渊的事，明月原本不愿在北都侯府的人面前多声张。可今日事出紧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好带着许嬷嬷一齐去了一趟铭贞阁。

　　许嬷嬷只见这里被藤蔓爬得密不见光，地处又十分隐秘，自然有些担心起来。“夫人，这是什么地方，看起来，莫过于阴森了。”

　　“嬷嬷，我有一位病人住在这里。方长庚说，他旧疾复发了。我便得过来看看。”明月看许嬷嬷神色，“嬷嬷若是害怕，便在门外等等我吧。”

　　许嬷嬷瞧了瞧四周情形，“我，我还是与夫人一起进去便是了。”

　　明月道了声好，便看长庚拿出钥匙，慌慌张张打开了铭贞阁的屋门。

　　推门进去，床榻方向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声。

　　“你来了？”少年声音虚弱，听起来却是有些许喜出望外。

　　明月自忙坐去床边，却看他面色惨白，额上浮出一层细汗。于是忙抬手将他扶着回去，“你快躺下。”

　　入往常一般，他很听她的话。

　　明月自细细诊查一番他的脉象，只觉时急时缓，沉浮紊乱。待仔细推敲，便觉是元气不稳，又受毒邪侵蚀，想来又该要下那一道吊气安神的狠药了。她自袖口中摩挲出一方丝帕，与他擦拭了一番额上的冷汗。“这寒毒还经常发作么？”

　　楚渊望着她，笑了笑：“发作什么？好了。”说着，又是一阵咳嗽，随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明月忙扶着人，“怎么还嘴硬？”

　　“没有。真的好了。你别担心。”少年紧紧望着她，带着几分欣喜。

　　明月自喊来许嬷嬷，“嬷嬷替我扶他躺下。”

　　“你要去哪里。”看她要起身，少年紧紧扣住她的手，害怕被再次抛弃似的。

　　“替你写药方，好让长庚出府去配药。”

　　明月说完，方抹开他的手，行去一旁书桌，点墨提笔，写下药方。方自身上拿出银钱包裹，合着药方一并送去长庚面前，“你快去趟南城灵枢斋，配好这些药，便在小厨房中熬好了再回来。”

　　长庚连连点头，接下银钱包裹和药方，小心收好，方转身出了门去。

　　许嬷嬷正用帕子替少年擦着额上的冷汗，一时也不好多问什么。见明月回来床榻边上，许嬷嬷自让了让位置，才好叫明月坐下。

　　明月问起他，“我与你的热敷药包呢？”

　　少年望着她，一刻也不愿松开目光，“都用完了。”

　　“……稍后，我再与你配一些。你要用的便该与父亲说。虽他不常在府上，但这些事，总该要让人办的。”

　　少年哼笑一声，“我的命，早就该没了。一个病秧子，于你父亲也没什么作用。”

　　“你尽胡乱说些什么？你的命珍贵着，庇佑着两州百姓，免于战事之苦。”明月见他呼吸渐渐平复，心中自也安然了些，于是继续拍了拍少年手背，“快休息吧，我在这儿陪你，等长庚回来。”

　　明月的手却被少年反手握住，方看他缓缓合上了眼眸。

　　瘦削的轮廓，难掩俊朗的面庞。楚渊的眉骨生得十分深邃，即便合上双眸，依旧透出些许忧郁之感。

　　看着少年呼吸逐渐均匀，明月方回想起来些许往事。

　　那一年，她方也十岁。阿娘去逝已有四载，嫡母不喜她，父亲不常在府上，平素的日子里，只有无尽的孤单。父亲将楚渊带回来那日，她心中便若有似无地有些期盼，只要治好了他的病，那她便有个能说话的人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新朋友。

　　可那寒毒十分顽固，她翻了许多医书，试过许多偏方，依旧不能根除。只勉强替他续命至如今。治病之余，她便也会过来与他一起读书。楚渊读书极快，比她还要快，拖着一副如此的身体，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甚至思维比她还要敏捷许多。

　　明月也是发现此点，方将父亲书库中的藏书一一借来给他读。每每三日，便又与他换几本。只在此小阁楼之中，能谈论书中天地，便果真如挚己一般了。

　　长庚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爬上天幕。

　　明月将人叫醒，方哄着他将粥与药汤都喝下。再等着小半个时辰，发觉他脉象已然平复。方是起身要走了。

　　“你能不能不走？”少年却问，“便如以往那样，我们一起读书，可好？”

　　“你身体不好，便不可再费神读书了。”明月话里几分责备的意思，便也带着些许关心。

　　少年眸光中一阵失望，随即换上笑容，“好。我听你的。身体养好了，才有本钱。”

　　自铭贞阁中出来，明月自让长庚先回去了。主仆二人往客院里回，便听许嬷嬷问起。

　　“我看那位公子，好似与夫人十分相熟。侯爷可知道此事么？”

　　“他尚且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了，我自也会与他好好解释的。”

　　——不过是，两个同时病入膏肓的人，倚靠着彼此的后背的暖意，方能替对方续起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