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江望》云盏客

2、阿歆

　　黑暗之中，他好像回到了曾经的某一年，而那一年来自于晏江望封藏的记忆最深处。

　　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喝气成霜，冰冻三尺。雪堆积到孩子的小腿，似乎可以把人藏进去。小男孩鼻尖贴着玻璃窗，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茫茫的地面，像琥珀一样的眼珠子藏着炽热的光，仿佛可以把地面盯出一个洞。

　　“阿玉！阿玉！”

　　身后不远处传来另一个小男孩清脆又略显着急的声音。

　　听到这，阿玉才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雪地移开。他站在窗台上，自上往下看向飞奔而来的小男孩，看着对方因为过于厚重衣物而跌跌撞撞跑来，在窗台下面停住，胖嘟嘟的小脸皱着，一副不知道该怎么上来而纠结的样子，阿玉笑了起来：“笨阿歆！”

　　看着阿歆的样子，虽然阿玉嘴上说着阿歆笨，但是他还是向阿歆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帮阿歆把他拉上来。

　　阿歆看着阿玉，笑了起来，好像忘记了自己刚刚为什么这么着急。等他胖胖的小手伸出来，握住阿玉的手后，阿歆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来的，他瞳孔微缩，又是一副着急过头的样子，胖嘟嘟的小脸上居然冒出了汗，然后阿歆的手从阿玉手里挣开，他一把抓住阿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阿玉一阵皱眉，阿玉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阿歆的声音就盖过了他，“院……院长姐姐出事了！你快跟我走呀！”因为着急，阿歆的声音尖锐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阿玉也顾不得自己的手被阿歆拽的生疼，霎时间阿玉就呆愣住了：“什么！院长姐姐出了什么事情！”没有让阿歆把自己拽下来，阿玉便跳了下来，他的右手手腕还被阿歆紧紧握住，但他也没去费力挣脱，反而开口问着。

　　阿歆一紧张就说话不利索，脸上的肉也在微微颤抖，他支支吾吾半会都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他自己也知道，这么拖着没有任何用处，于是阿歆干脆不说话，直接拉着阿玉向门外跑去。

　　好冷，被强拉着跑的阿玉在靠近大门时第一个想到的词就是冷。他一直呆在室内，身上穿的不多，仅仅是一件毛衣和羽绒服，根本挡不住外面的寒冷。

　　阿歆没有停顿，直接推开了大门，就拉着阿玉跑出去。在阿玉的脚踏出去的一瞬间，他瞬间就感觉寒风从每一个有空隙的地方侵入，他小巧的鼻尖在一瞬就变得通红，阿玉甚至都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被寒风吹出来了。

　　外面的雪积得很高，小孩子的半边身子都快被淹没，阿歆跟阿玉不得不放慢自己的速度让自己不至于在冰天雪地里摔倒。

　　阿歆放开了阿玉的手，两个人都费尽心思想要在很深的雪里行走，阿玉卖力地在雪地里穿梭，他歪着脑袋，大声问道：“院长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声音在寒风中消散，阿歆没有完全听清，但他捕捉到了院长这个关键词，阿歆扒拉雪的手开始颤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阿玉在他的身边，也能感受到阿歆的害怕的感觉，他不解，正想继续开口问阿歆，在他奋力继续向前的时候，听见了阿歆破碎的声音：

　　“院长……埋……”

　　明明阿歆就在自己身边，为什么他的声音那么遥远？

　　阿玉猛的转过身，明明刚刚还在自己右手边的小胖子此刻在他身后很远，阿玉远远看见阿歆那张胖嘟嘟的小脸慢慢变成青紫色，阿歆蓝色羽绒服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那些开口渗出鲜血，慢慢染红阿歆的衣服。随着衣服被红色浸染，阿歆胖胖的脸开始痛苦的扭曲起来，他的眼睛睁大，瞳孔似乎要跳出眼眶。他的身体也开始痉挛，痛苦地张大着嘴。

　　阿玉看着阿歆的脸愈发狰狞，不知是寒风还是内心的恐惧，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嘴巴微张，却一个字音都没有办法发出来。

　　寒风风力越来越强，阿玉感觉自己的眼睛干涩地像是要炸开，而自己的脸好像在被无数利刃切割，他不由得闭上眼睛，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要缓解刺骨寒风在脸上的痛楚。

　　过了一会，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稍有缓解，阿玉慢慢睁开眼睛朝阿歆刚刚待的地方看去。

　　没有人！

　　阿玉的眼睛瞬间睁大，阿歆不见了，他会去哪……

　　“滴——滴——”

　　有液体滴落在雪地里的声音。落在阿玉的耳朵里格外清晰。

　　声音是从身后传出，阿玉不敢回头，他好像知道自己身后的“人”是谁了。

　　“你……为……什么……不……回头……”

　　阴沉到极致，阿玉还是判断出来这是阿歆的声音。但此刻他的喉咙似乎被人割破，说话带着让人一听就毛骨悚然的沙哑。这根本不是一个七岁孩童能够发出来的声音！

　　“滴——”又是液体滴落在雪地的声音。

　　阿玉机械似的低头看着脚下，他为了能够在半个他高的雪堆里穿梭挖出来的道路已经再次被雪填满，而他像被人种在田里的胡萝卜一样被埋在雪里。而现在，他小腿边上的雪被染成鲜红……阿玉鼓起勇气回过头，看向自己的斜后方，却看见一双飘在雪面上的小脚，血液顺着那双脚正在滴落。顺着那双脚往上看去，穿着厚厚棉裤的双腿……裹着蓝色羽绒服的身体……以及脖子……

　　却唯独没有头！

　　阿玉怔在原地，没有头怎么能说话呢？他不敢去想象。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阿歆会变成这样……

　　阿玉的前面传出了声响，他猛的转过头去看，与一张青紫色狰狞的脸面对面。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阿歆的眼球充血，快要爆出眼眶，留下血泪，而他的声音像漏了风的手风琴一样难听沙哑。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阿歆的神色越来越恶毒，随着他说话，他的嘴里流出暗红色的血，他盯着阿玉的眼睛，仿佛希望他现在就去死一样。

　　“为什么……”阿歆的声音尖锐的像是要刺破阿玉的耳膜，阿玉的右耳朵一热，好像流出了什么东西，他被阿歆的头颅盯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忽的，他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带着呼啸的寒风都没有任何声响。

　　阿玉试探性地睁开了一条缝，面前的世界又恢复到一切都没发生前的纯白，阳光也透过重重云层照在雪的面上，一片金黄。

　　有一道光照射在阿玉的半张脸，温暖得让他都忘记了刚刚寒风留下的痛楚，阿玉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想要沉浸在这温暖之中。

　　好舒服……阿歆说过他最喜欢冬天的阳光了……

　　阿玉笑着想着。

　　阿歆……

　　阿歆！

　　阿玉的笑容凝住，他整个人像被石化一样僵住，照在身上的阳光突然变得炽热，他的身上像被火烤一般刺痛起来，阿玉猛的睁开双眼，原本温暖舒适的世界开始扭曲，忽的，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覆盖住他的右手。

　　阿玉低头看去，是一只胖胖白白的小手，他侧头看去，小胖子阿歆在他的身边对着他，眼睛弯起来微笑。扭曲的世界也没在瞬间恢复了温暖的样子。

　　阿玉呼出一口气，好像终于恢复正常了，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吧。孩童总是单纯的，他也向阿歆扬起一张笑脸，刚要跟阿歆一起往前迈步，阿歆抓住他的手，让他不能移动分毫。

　　感受到要把他手折断的力道，阿玉皱起眉头，还没发问，阿歆清脆的声音就在左耳边响起：

　　“你为什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