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 ...
-
周朝,昌顺十六年,冬日夜。
开办夜市的法令由三百年前的王朝颁布,得以延续,惠及后世。发展至今,夜市规模扩大,店铺门市增多,广迎四方来客,常有夜不闭市的盛况。为此,朝廷设有专门的部门市务司加强管理。
因近日来城中发生多起命案,朝廷颁旨白日封城夜里封市,官兵四处搜查已有十日,案情进展如何还是个谜,倒是于今日开放了夜市,百姓纷纷出门,购置物品,或是约见亲朋好友。
灯火明灭,此时正值夜市中最喧闹的时刻,街边摆摊的商贩们吆喝着吸引客人,亭榭楼阁间人来人往,处处皆是欢声笑语。稚童们将风车高高举过头顶,笑闹着在人群中穿梭。
人群之中有一女子,乍看上去气质略有些清冷,只因其面庞过于削瘦,巴掌大的小脸,貌似气色不佳,唇色隐隐有些发白,活像是生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再看此人身段又实在矜贵,不像是吃不上饭的模样。
女子似乎对街上贩卖的商品物什并不感兴趣,脚步生风,径直走向城中最高处的观景亭,像生怕错过一场好戏,所以要找一个最佳的位置似的。
亭中多是中途坐下歇息的人,男女老少都是陌生面孔,女子寻到亭柱旁的一处角落坐下,身旁只坐着一位怀抱孩童的妇人。
懵懂可爱的孩童被女子吸引了注意力,扑腾着小手想要抓弄女子的头发,就在两者即将触碰之时,妇人赶忙出手握住孩童的手臂带回怀中,并开口向女子致以歉意。
女子笑言,“无妨。”
侧身看亭外,大半个夜市的景象映入眼帘,女子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看天,乌云蔽日,像是异象的前兆。
不出所料,小半个时辰后,夜市西南方向出现人群躁动之象,女子即刻做出反应,起身,迈步向西南方向赶去,混乱的人群四散逃开,有人胆子大,一定要凑近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赶到时,胆子大的人还围在四周,低声轻语,街边摊位卖的瓜果蔬菜洒落一地,近前的地上一横一竖陈列着两具尸体。
尸体身着市务司的官服,躯干完整,头颅被削去一半,脸上血肉模糊导致两人的相貌难以分辨,缺失的部分不在周围。女子站在人群中,盯着尸体看了看,淡漠的神色无丝毫变化。
“市务司协助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回避!”嘹亮的一声高呼伴着马蹄声传来,百姓自觉退后给官差们让出一条宽敞的大路。
带头的男子身量欣长,头戴乌纱,红衣冷面,利落地翻身下马,直奔地上的尸体而来,来人正是大理寺卿林江鹤。
“现场验尸。”一声令下,仵作一刻也不敢耽误,拿出工具查看尸体,林江鹤也蹲在尸体旁,捋起袖子在尸体的衣物上翻动。
女子慢慢走到人群内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视线定在林江鹤身上,她突然问,“你在找什么吗?”
人们尚且还在疑惑这位女子是在问谁,林江鹤却像感应到是在问他一样,循着声音看过来,对陌生女子的问话感到不明所以,并未答话。
“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到你。”她继续说。
有人听出来了,这位女子是在和大理寺卿讲谈,马上向林江鹤看去,看看大理寺卿对此作何反应。
市务司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吆喝,作势要驱赶人群,“大理寺办案,岂容你一女子指手画脚!案情事关重大,闲杂人等回避,如有违抗者,官府例行批捕!”
“慢着,让她留下。”林江鹤看着女子,神情疑虑间薄唇轻启,“谎报案情,罪加一等。”
女子以始终淡漠如常的神色回应他的眼神,只问,“大人以为,此二人的死因为何。”
“颅破。”林江鹤将注意力放回尸体上,“你作何解?”
“确实如此且不止于此。那么颅中之物去了何处?”
林江鹤眸光一闪,“本官若已然知晓,便不会在这里与你多费唇舌。”
人群已悉数被屏退,女子近前来,与林江鹤低声道,“此二人身着官服,大人是否知其身份,或者是有意而为之?”
步步设问会令人不悦,林江鹤的神情突然锐利了几分,“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说明什么。自己的疑虑尚未打通,女子先是回答他的疑虑,“左不过就是一些民间传言。据我所知,此前横死的人无一不是朝中官员。”
“大人…”完整的验尸工作做下来起码要用上几天,一套流程走下来,仵作简单自尸体上下查验一番,后起身与林江鹤耳语。
仵作说了什么女子毫无所知,只不过听得林江鹤的眉头越皱越紧,仵作任务完成,手下开始着手搬运尸体。
市务司的人赶忙过来,“大人,我司已着手派人协助大理寺探访目睹此事的商贩百姓。这两个人刚进我司没两天,不懂规矩才扰了大理寺的公事。事情前因后果不久后便呈于大理寺。事发突然,我司也是毫无准备,还请大人在圣上面前多多照拂。”
“我自会秉公处理。陛下明辨是非,各位不必忧心担上不关自身的罪责。夜色已深,如无要事,便各自退去吧。”
“至于你,”林江鹤意指站于身后的女子,脚步不停地向马匹走去,“也赶紧离开。今日之事是你无意为之,官府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关于此事,若有不解之处,大人可以来点香阁找我。”目送林江鹤上马转身,女子自顾自说着。
并未予以回应,林江鹤带领众人远去。
周遭仍是狼藉一片,市务司的人忙于恢复夜市秩序,摊贩们收拾铺子准备关门。女子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心满意足地离群而去。
街道宽阔,乌云掩蔽月色,周遭陷入黑暗,长长的影子消失,女子的鞋履声在石板上轻叩。
动作自然地拐入死胡同,行至尽头,女子回转身,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钳住了跟踪者的脖子,将人牢牢地抵在墙上。
后者惊慌失措,两手扒住女子的手挣扎。
“出了观景台,阁下就跟了我一路了,可有所收获。”
跟踪者的喉咙发出嗬嗬声,明显是想出声又答不上话。
此人不断挣扎,反抗也只是握着女子的手往外拽。女子慢慢松开手,跟踪者马上捂住脖颈,连声咳嗽,说话的嗓音无比嘶哑,“你一女子,力…力气竟如此之大,吃什么长大的啊你。”
女子心说,她并非空有力气这么简单,不自量力就要承担不自量力的后果,“自我走出亭中时你就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了。说吧,你意欲何为。”
“什…什么鬼鬼祟祟,我可没想对你图谋不轨,我是有所求才跟过来的,谁知道你奔着杀了人的地方就去了,我哪敢在那里问你。”
他叉着腰做出一副神气的样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陛下御笔亲封的民间采风画师秦钟,专画各类人物的画师秦师启!跟着你只是想以你的相貌入画。”
“哦。”女子转身就走,对这件事提不起丝毫兴致。
“诶诶,别走啊!”这位叫秦钟的画师将刚刚被女子掐住脖子险些断气的窘况抛之脑后,追上去,喋喋不休地说着:
“刚好你知道我的来历了,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我是奉旨办事,所有画作日后都会收录进各类典籍,子子孙孙传下去,等你死后也会有人看到你生前的相貌,多么有意义的事,你考虑一下。”
女子冷声道,“恕不奉陪。”
“不应该啊,以往我这么一说她们都答应了。姑娘,你再考虑一下,夜里作画多有不便,明日,明日约见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死胡同,女子仍然态度坚决,“是我的拒绝还不够直接吗?人物画以人物为材,满大街都是人,想找一两个并非难事,秦画师之请恕我不能应允。”
“人固然好找,但是合我心意的实在不多。”秦钟不屈不挠,“不白让你入画,我付酬劳。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请告知于我,夜深了你也该困乏了,就此作别,明日我再去拜访。”
此人既说是官场之人,女子心生一计,“不如这样,秦画师若能请来大理寺卿林大人到点香阁与我一见,我或许还能考虑一下,酬劳分文不取。”
“这个…”秦钟沉吟片刻,“也罢,我与他来往不多,只怕有些唐突。但是见个面不算难事,我去试试,要是帮你把人带过来了,你可不要忘了你给我的承诺。”
“那是自然。”
两人各自走上回返之路,刚走出几步,秦钟停下了,突然回头,“姑娘还未告知在下你的姓名,下次再见该如何称呼啊。”
女子也停下脚步,她听过太多人的名字,如今都已经记不清了。
初见时,询问对方的姓名是为了记住彼此,方便称呼,最先记住的未必是彼此的名字,但是最先意识到开始忘记对方时一定是忘记了姓名。
呱呱坠地之时,世人便被冠以姓名,未必要独一无二,只是出门在外谁都要有个姓名,“何以止戈,我姓何。”
“何以止戈?”秦钟的脸上是大写的诧异,“我很容易当真的,你可不要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