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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令骑马客京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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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此行是要去往京城,从云川出发,半路在这里歇脚,再莫约几天的路程就要到京城了。年关将至,各路已分封王爷都
要上京面圣,前几年他都称病一一躲过去,嘉兴帝心里怕是巴不得他早点死,没深究只是赏了些补品就算了,不过不知今年为何突然想起他这个便宜侄子,点名指姓要他去,嘉兴帝手谕推脱不得,只有乖乖去了。
这已是出发的第十七天,虽是能够沿途在旅馆休憩,但因为着急赶路,只是休息一晚补充完粮草便要走,舟车劳顿累的这一马车的病人、老人和小孩皆是疲惫万分。
“哐当”一声,马车一震,吓得里里外外的人皆是一惊。
陈伯掀开帘子,“怎么了?”
车夫已经下了马车蹲下腰查看情况,面露难色,“大人,马车轮子陷到雪坑里了。”
大燕京城建在燕北,处于大燕地界的北方,如今正月将至,正是一年之中极冷的时候,这雪虐风饕的马车最难行进,更何况地上还有一些隐蔽的雪坑。
“能推出来吗?”
车夫携了根木棍挑开雪坑里的雪,戳入坑中试了试深浅,“这雪坑有点深,推出来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容陵听到了外面的声响,“我们先下来吧,一起推看能不能推出来。”
陈伯见容陵要下车正欲劝阻,却见他摆了摆手,“除夕之前抵达京城最重要。”
历来皇帝除夕设宴,盛饰宫掖、明设灯烛,群臣欢饮,与民同乐,除夕夜宴是万万错过不得的。
于是乎,三人在后一起推着马车,车夫一人在前引马向前。
“一、二、三,推——”
圆圆的车轱辘受力向前从坑中一点点滚动,却总是在将要出那坑中的那一刻又混着雪水滚了回去,所有努力又功亏一篑。
燕山雪花片片大如席,站在外面不消一会众人身上皆是披上了一层白霜。
容陵搓了搓手,手已经被冻得僵硬通红,陈伯忙从马车里拿出手炉塞过去,皱眉看着那车夫,“我们现在在哪里?还离京城远吗?”
车夫忙道,“我们已经到了京郊,快了快了。”
话虽这么说,可现在马车陷在了这里,无论是弃车徒步还是先去找人帮忙都绝非一时半会的时期,容陵本就身子骨弱,这外头冰天雪地的,陈伯就怕自己好不容易调养回来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大人,我们现在出了临沂,很快便到京城了。”
“走之前你分明和我们说不出半月便能到,怎么如今差了这么多?”
那车夫悄悄瞧了眼容陵,心里叫苦不迭,“这年关前后这大雪纷飞,马车本就不好走,何况公子……”
车夫欲言又止,陈伯听出来了他的意思,立刻横眉欲骂,便被容陵拦住。
“好了。”
“能赶得上除夕便好,不必苛求。”
车夫自知失言,低头忙道,“公子放心,小人寻些树技绑在车轮,待会再试试定能拉出来。”
这雪下得有些大了,自容陵离开京城去了云川,再少见如此雪景了,京郊的山林满目萧索,鸟兽迹绝,片片霜花落在他的帽檐上,北方朔风劲且哀,簌簌地裹挟着些许碎雪鼓入衣领,竟携来了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容陵抬眸看向银装素裹的山林,心中升起疑惑,是他……听错了吗?
鲜血在剑锋处凝成球,滴落在皑皑的雪地中,霎时间炸开朵朵妖艳的花,又与源源不断滚落下来的鲜血汇集到那人身下。
那人浑身颤抖,他的剑已经被面前的人卸下踢下了山崖,能够摸索到了只有同伴们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一把剑洞穿了他的右肩,钝器入骨,他只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被迫仰头看向面前的人,感受到身体的温热在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
夏宇,“你们是谁派来的人?”
那人启唇欲言,一旁的丛林却传出声响,一抹黑影如鹰隼般冲出朝着不远处的容陵等人奔去。
弩箭叩动的声响犹如一道平地惊雷陡然炸在夏宇的耳畔。
不好!
他欲收剑抵挡铁箭,素来剑身流畅削铁如泥的长剑却一直滞阻不前,是那半死不活的人牢牢捏住了他的剑!
一根树枝就如此轻巧地刺入那杀手的胸膛,杀手甚至连惊呼都未无。
一击毙命!
那未来得及扳下的弓弩骨碌骨碌地滚落在了地上,撞到了夏宇的脚。
“黎王府的小子。”
被一语挑明身份,夏宇心中一凛,紧盯住那落在树枝上的人,厚重的雪落在枯草编织而成的蓑衣,满身风雪,一手随意地
捏住一根枯枝,一手叩住头顶上宽大的斗笠,看不清面容。
......
“公子,好了!”
身后一声叫唤,让盯着远处山林的容陵倏忽回了神,应了一声,“嗯,好,来了。”
马车已经休整好了,已经可以重新出发了,容陵缓步走过去,却又像是心有感应般募地回过了头。
却只能看见,朦胧的风雪中,不远处枯枝上的积雪经不起北风的摧折,簌簌落在了地上。
奇怪——是他看错了吗?
枯枝上,怎么会有红色的花?
……是梅花吗?
......
又赶了半天的路,容陵浑身酸痛,忍不住想活动活动,眼见着离京城越来越近,忍不住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
目及之处是景安大道,八街九陌,商品琳琅满目百卉千葩,马车行人络绎不绝,周围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交谈声交叠显得愈发嘈杂,马车转过九宴桥便进了朱雀大街,没了喧闹的市井气息,道旁巍峨耸立的都是或威严或辉煌的府邸,一旁层层叠叠的是角楼亭阁,檐角高飞,绿瓦红墙,雕栏玉彻,飞檐反宇一直绵延至朱雀大街的尽头——皇宫。
容陵看着眼前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神恍惚了一瞬,低喃了一句,“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
皇城最为繁华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朝廷重臣、京城世家就是皇宗贵胄。
容陵放下帘子,心生感慨,这京城较之七年前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
这些府邸的名字换了不少。
“王爷,驿馆到了。”
曾经的宸王府被收了回去,现在不知已经被改造成了哪位大人的府院,这七年他一直未曾上京,一个不受重视又鲜少露面的郡王,云川王府自是没有建,现在再建也来不及,左右这次又没有常住的打算,索性就住在了驿馆。
驿馆位于朱雀大街的最尾端,和景安大道离得很近,倒是方便了出入,也不必与那些个大臣打照面。
容陵扶着陈伯的手踏着车凳下了马车,陈伯在他耳畔低语道,“宫里来人了。”
容陵往驿馆里瞥了一眼,一位锦衣公公坐在驿馆大厅里,手边的茶还起着白雾,看来还没等多久。
不过这位公公他认识,七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王科,内务府总管,嘉兴帝眼前的大红人。
容陵侧身吩咐了一声陈伯,见陈伯点了点头就抬脚便走了进去。
王公公一看见驿馆门前停着标有云川王的标识的马车,捏着太监专有的尖细嗓子,笑眯眯地迎了上来,“皇上可是念了您许久,可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容陵客气笑笑,没说话。
他们赶了半月的路披星戴月,才在除夕前两天到达京城,嘉兴帝消息倒是颇为灵通,他前脚刚到还未来得及安顿下来,宫里来传召的公公便已经到了,嘉兴帝倒还真是看重他,竟将王科遣到他面前来。
看来真的是“念”了许久。
容陵笑道,“那便请公公带路吧。”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宫中已经操办起春节了,随着公公步入外宫便见立柱门庭上都挂了面目威严的门神和白底或黄底的对联,四处挂满了喜庆的红绸,朱红宫墙,贝阙珍阁,暖暖的阳光微斜,将整个皇宫都氤氲得朦朦胧胧,一眼恍如隔世。
恍惚看见那年杏花落满头,放在膝上的书页被风吹得微微卷起,正执笔行书的少年忽的抬眸,透过荏苒的时光看过来。
“言归......”
容陵感觉心头蓦地漏掉一拍,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暗自嘲笑自己心大,就要面见皇帝,居然还有闲情去想以前的事。
容陵回神从袖中摸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到公公手里,不动声色道,“一别七年,王公公如今愈发神采奕奕了。”
“王爷过誉了。”
王科嘴上客气着,可面上那隐隐的春风得意却不会说谎,都说贵气养人,这话放在王科身上不像假的,当初见王科,还不过嘉兴帝身边低眉顺眼的一个小太监,如今竟成了内宫总管,一身华服,神采飞扬,和当初可谓是判若两人。
想到这里,容陵想起了一位故人。
“不知陆总管如今如何了?”
王科暗地里掂量了两下那荷包,笑道,“王爷说的可是陆有才陆大人?”
“嗯。”
陆有才是侍奉先帝的老人,和先帝一样待他不薄,当年他自身难保独自离京,还未打探清楚宫里的情况,这一别七年不知故人今朝又在何地?
“先帝驾崩后,陆大人请愿去为先帝守皇陵了,不久也随先帝去了。”
容陵抿唇,是了,跟在先帝身边跟了三十余年,赏识重用是先帝,扶持信任是先帝,如今黄泉碧落,也是先帝。
容陵收起心中的伤感,跟着王科出了宫道,跨过宣武门眼前的视野便蓦地开阔了起来,容陵的视线扫过远处连绵不绝的层楼叠榭,容陵不动声色道,“本王一别京城七年,这宫里倒是变化挺大的。”
且不说以前宸王带着他去皇宫去了多少次,他还在文渊阁的时候就躲着柳太傅将皇宫各个角落藏了个遍,这皇宫的建筑没几个比他还熟了,如今阔别七年见这里大兴土木自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座座琼楼玉宇高耸入云,万顷琉璃朱瓦高低不齐,即使现在他在外宫相隔数里都被震撼了一下。
“这些年陛下下令翻新了皇宫,扩建了不少先帝的殿宇,还命工部建了不少新的。”
前几年大燕各地都犯了荒灾,本就不富庶的云川也不例外,各地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可朝廷迟迟不肯减轻赋税,这些钱都用在了哪里呢?
只怕是,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