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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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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昨夜刚下了小雨,又恰逢冬日,这一清早寒风阵阵,雾气弥漫,冷得过路行人不得不纷纷找地方取取暖。
一黑衣男人随手取下头上的斗笠,抖抖身上的蓑衣就进了官路旁的酒楼。
一进去暖气便扑面而来,春节将至,各路人都热络起来,楼里的客人三两一桌,座无虚席,说书老叟在台上抑扬顿挫地讲着各处轶事,说到高潮处台下客人纷纷喝彩,大堂内一时好不热闹。
酒楼里的小二手上还端着别桌客人点的菜肴,见又有客人进来,顾不得手里的盘子,迅速布好菜,脸上挂起笑容走上前将大汉殷情地请进去,引至一个空位坐下,“这位客官,要点什么吗?”
男人坐下,随便要了点热酒就摆摆手让小二下去了。
几口烈酒下肚,呼出一口热气,身子果然暖了不少,左右无事,便闲来听听台上人说书。
“咱们这云川虽是个穷乡僻壤,但这天下的奇闻,鄙人确实知道个七七八八。”
云川地处大燕西部,地势偏远,文化开放,从不避讳朝政之事,且皇家多出轶事,听客愿意听,说者自然愿意说。
“先帝膝下共有八位皇子,最为看重的当属其中的第六子宸王,甚至多次在大型场合公开属意宸王。”
“不过谁都没想到,宸王在驻守西疆之时却传出通敌的丑闻,岭北关失守,燕云十四州接连沦陷,沧州一夜之间被屠城,西夏军肆意在城中烧杀抢掠一天一夜,黎明时分却又翩然离去,这就是举国闻名的沧州之耻,先帝震怒一病不起,下令捉拿叛贼宸王君临,宸王却就此下落不明,先帝无奈在弥留之际传位给了景王,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说书老叟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今儿个多谢大家赏脸,我们就再说说七年前那位不过十五便连中二元,凭借绝对一举夺下杏花宴魁首闻名天下的大燕第一才子,当今云川郡王,容陵。”
此话一出,台下听客瞬间议论纷纷,不少人应和道,“先生说的可是那位容家遗孤?”
说书老叟悠悠摇了摇扇,“这位兄台说得正是!想当年若不是宸王勾结西夏,容家被牵连,说不定这位云川郡王就会成为最年轻的状元呢。”
一个白面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站起来接道,“可皇上不是饶了他一命吗?还给他封了王呢......”
“嘁!就是卖族求荣!”
“啪!”说书老叟一和扇子,台下听客便纷纷噤声,耳听着说书人又要说出个什么趣事。
“想必这些事各位听这些也都听腻了吧,这次我们就说说这位王爷的风流韵事!”
“各位想来还不知道吧!当年容家满门抄斩,独独留了一个容陵,大家猜猜这是为什么?”众人的八卦之心瞬间被这意犹未尽的停顿勾起,纷纷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说书老叟唰的打开扇子,“我听闻就是当年黎王世子为他求的情!不仅求了情,还专门把人接到别院住了两个月!”
台下立刻有人站起身反驳道,“那黎王世子为何要求情?这非亲非故的!”
“哟!这位大哥不知道吧!这位王爷从小被宸王收作义子,自然是进了宫当了伴读,这年年岁岁的朝夕相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说书老叟上身前倾,眉飞色舞越说越入神,还煞有介事地朝人群中意味不明的笑着,引得众人不由得暧昧一笑。
“去年云川郡王刚及弱冠,现在正是年轻风流的年纪,传闻这位王爷可是一等一的俊朗公子,而且至今还未娶妻!从云川来的人都知道吧!就算是王爷去了封地,这位黎王世子仍对王爷恋恋不忘,年年都差人送些礼物信笺什么的,可谓是求之不得思之若狂啊!”
坐在酒楼二楼雅座的容陵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喷嚏。
“王爷,今年冬日里尤是寒冷,莫不是身子受不住,着凉了?”
程伯从外面进来,皱着眉,拿了件衣服盖在容陵腿上,看着容陵苍白的脸色颇有些担心,“王爷您的身体......要不我们还是向皇上传个话,说您身体......”
容陵摆了摆手打断,“还好,不必忧心,来云川已经有七年未曾上京了,这次上京朝见若是再缺席,更何况这次是陛下亲自传召,如若再推脱恐怕就要怀疑我了......”
容陵拿起桌上的热茶暖了暖手,看着自茶杯里氤氲而起的白雾,突然想起刚才从大堂里传来人们的喝彩声,不经意道,“外面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王爷......”
容陵见他半晌不说话,抬起头看着程伯欲言又止的样子,登时奇道,“怎么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打开窗子看看。”
程伯看了眼容陵,嘴里的话在唇齿间转了一圈,又吞了下去,领了命把靠向大堂的窗子打开。
大堂里的声音瞬间一字不漏清晰地传到雅间里。
“你这空口白牙的说的没有证据呀,没准是旁人胡茬的呢?”
“这位大哥,鄙人敢这么说自是有证据的,云川那位知州大人知道么?前几年春节正是因为知州大人身上带着王爷的信物,才得以拜会黎王世子,不仅还好好地被迎了进去,还面见了世子......”
容陵微怔,一瞬间就想起了这位“黎王世子”。
黎王世子,楚惊麟。
楼下说书人说得唾沫乱飞,容陵却再也听不进去,看着大堂里的烛光出神。
当年从京城逃得似地去了云川后,为了稍稍打消皇帝的戒心,他数年来皆连称病不起,起先嘉兴帝不放心他,派了几个使者前来打探虚实,一番做戏下来就差吓得使者回去就禀告嘉兴帝他病在旦夕,可是实际上,这病是八分真,两分假,刚来云川的时候他身体情况很不好,本就是身上带伤未愈,接连奔波数月,好不容易熬到云川时人就辗转床榻病了三年。
偏偏云川又是个贫瘠之地,被分封到这个地方差不多就是有任由他自生自灭的意味,封地的官员不招惹他不来拜会就算好的了,更是有些心狠手辣的妄图行一招险棋以讨好京都了的那些人,想要他横死的人,那时的容陵不过十四岁,想要在明刀暗箭里活下来很是艰难。
他本就是罪臣之后,这个凭白得的封号本就是借着义子的身份,自然是有无数人盯着他,如今暂时活了命发配到云川,如果在此立不住脚,怕是连食邑都难讨。
后来一次无意间的机会,令他寻到了一丝生机。
那次是他方抵达云川,强撑着和当地州府交接,可是他在云川的居所官府却一直交付不出来,拿各种由头搪塞他,他心知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想要给他个下马威,自己刚来云川根基不稳,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可是更知道,面对这种小人,自己一旦退了,那便是步步都退,往后的日子只怕是更难熬,于是便心一横,拖着身体便去见了知州。
能在这官场摸爬滚打做到知州的人自然不是个省油的灯,硬是拖着容陵打太极,直到容陵终于失去了耐性,站起身来,想要开门见山。
却见那知州盯着他腰间的那块麒麟对佩。
容陵放入衣袍中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那块羊脂白玉。
这枚玉佩是楚惊麟给自己的,是能让那位知州一瞬间态度大变的存在。
后来的很多人向他请求拓印上面的纹路,原因是,只要拿到它,就能面见黎王世子,无论是谁。
也正是因为搭上了楚惊麟,他在云川七年才好过了些。
玉佩通透圆润的触感自指尖传入心尖,让他心神无端有些恍惚。
他幼时被宸王收为义子得了个伴读的身份,和那些王子皇孙们一起受教于柳太傅,算是楚惊麟的同窗,和他还算有些交情,楚惊麟身为嘉兴帝的同胞弟弟黎王的儿子,母亲是杨太尉的嫡女,母家杨太尉虽已卸了兵权,手里仍握着兵符,可以说掌握着大燕四分之一的兵力,身份显赫,地位超然,总之就是一句话——在大燕可以横着走的人。
因的这枚玉佩,他终于在云川站稳了脚跟,一开始虽是沾沾自喜,但是时间越久,便越是内疚。
他知道自己不该恬不知耻地利用楚惊麟,玷污他的名声。
容沐秋走了进来,恭敬道,“王爷,马车备好了。”
容陵蓦地回神,抬头看了眼身前的这个少年,不过十几岁,脸庞还算稚嫩,却有着与之年龄不符的一骨子老成。
四年前云川犯旱灾,死了不少人,容沐秋是他在云川救济的一个孤儿,无处可去又恰好懂些医术,这些年他的身体时常发作每况愈下,身边随时带着个小大夫也不错,索性就让他留在身边当个侍童,跟着他姓容,可他却知道,这只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
容陵掩下眼底的情绪,低低应了一声,“好。”
陈伯先于容陵一步出去,替他打开伞来遮住外头习习的寒风,一直到了马车旁送容陵和容沐秋上了马车,才收起了伞,攀着马车上了去。
桌上的热酒已经凉了,小二端起碗打扫,左看右看却没找着酒钱,心中一紧忙冲那人背影唤道,“客官!您没给酒钱!”
那黑衣男人带上斗笠,恍若未闻,大步踏出酒馆。
这人怕不是要吃白食?
小二急着正要追上去,只听那“簌簌”两声,两枚铜板插入木桌,吓得小二目瞪口呆不敢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