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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约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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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景,云敛出现在了温清的视野里。几乎同时,初见云敛时他自己的坦白,二见云敛时他手心的茧子,一同瞬现在温清的思绪里。
一切重合,再回到眼前——云敛合理又突兀地,就在这里。
温清面色无波地回视着他,云敛露了笑意,一手搭在剑柄上,一手往前一摊:“姑娘先请。”
既如此,温清也不客气,衣袂翻飞间,凭空炸起一道绷直的黑色长影,快如恶蟒,直捣对方穴处。
云敛收了笑,往后猛然弯身,以一个极度刁钻的角度堪堪躲过,那鞭却并未收回,变硬为柔,陡然变转方向,向他缠来。
云敛还未直腰,目视鞭影逼近,他上半身生生擦地而过,脚下跺地,身子翻转过来,在空中划过一个弯月般的弧度,落地时,手中已然多了把剑。
温清看到那剑,心思一动——那是把剑刃磨损的钝剑。
而云敛的目光也正如那把刚刚出鞘的剑,闪亮如斯,又带着点温和的钝意,就像云雾中,偶然见得流淌月色的溪水,潺潺间反射的粼粼碎光。
云敛身形,也这般的和柔,俯仰拗转间,如同在风中扬起又迤逦而动的绫罗。而绫罗之间,又裹挟着硬直之物,乍隐乍现,两者柔刚并济,破空长趋。
就如此,云敛手腕不停翻转,挽着剑花,剑随身动,搅动清气,闪烁在温清鞭影布下的天罗地网间,每每都擦着间隙,直让场下一片倒吸凉气,可每每,也都惊险躲过。
反倒是闪躲中,循着一丝隙间机缘,云敛已近了温清的身。
温清目中云敛的影子蓦地放大,她感到脸颊扫过一缕微若游丝的凉风,收鞭在身前横劈一道,挡的对方顿了步伐。
这一顿,温清又甩鞭攻去,云敛以剑作挡,两物“噼噼啪啪”相撞,又弹开,而温云二人的距离,随之探极近,又退远,不管如何移动,从台左打到台右,都只在三步之内。
这间隔于比武来说,是凌厉的,胜负安危凝于一弦。而对闲谈,却是暧昧的,吐字间气息绞于一处。
温清手下速度不减,忽而慢声道:“温清自知要输,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不然这样,你接了我的上两句诗,温清就自己认输。”
云敛不假思索,一边舞剑招架,一边回了声好。
两人声音不高,低到对方才可听清。其余人看来,不过是两道难解难分的身影,一黑一白。唯独他们,动中窥静,能看清彼此清晰的面庞。
就仿若,二人之间是自天地中分割出的一段空间,隔绝开周身一切。
在无人知晓时,这场切磋武艺的小小世界,有了些微转折。
“清风磨一剑,抽刃断云水。”思索片刻,温清开口道出前两句。
云敛听了去,蹙眉思索。
沉默的当儿,一鞭一剑依旧在空中相撞、颤响。两人眸中,鞭影横亘,剑光闪烁。
一下、两下,五下、六下。
直至第七下起,云敛的声音悠然送来,顿挫有致,应着第八下、第九下。
“浮步踏落辉。”
十下,十一下。
“谁与斩寒岁。”
“岁”字落下的那瞬,锋芒顿刹。第十二下迟迟未至。
众人愣怔,只觉须臾之间,万籁静寂,光影俱灭,定神看去时,温清笑盈盈地立在原地,拱手朝向云敛,高声宣道:“温清体力不支,就此认输了。”
场下反应过来,原来胜负已出,到此,擂台才迎来了它的新一任擂主。
“精彩!精彩!”“那位公子技艺精湛,可赵小姐的武艺,也难出其右啊!”迟疑后,人群炸起一阵赞叹谈论声。
顶着鼎沸之声,云敛双唇开开合合,像是说了什么,但很快就被杂音盖住。
温清不发一语,忽然迈步向前,与云敛擦肩而过,连同他的声音:“敛当竭力进入前五,为自己寻得个新去处。”
原来他还真被凌霄阁赶了走,至今还没找到新营生?温清会意,顿下脚步,抿笑道:“温清也当在楼上一直见证,云敛公子努力。”
悄悄话说完,温清也不再多留,径自离开云敛,下了擂台。
重回二楼,温清立时被暖意和香风裹住,不同于台下,迎来的赞声克制有礼,有夫人小姐亲密上前,拉着她掩嘴娇笑:“赵姑娘这身本事,哪天也教教我们。”
温清脚步微滞,早已侯着的兰蕙见了,忙从贵女堆里捞出她,口中不忘应付:“小姐夫人们呦,日后多的是时间说,现下先让姑娘休息休息。”
闻言,贵女们暂且回座。衡芷瞅着时机,过来递了湿帕子给温清,面上却隐有不悦。
“姑娘,怎的云敛那小子也来了。我看他,武艺明明就不及你!”
温清微微一笑:“衡芷,此次比试,本就是不论家世背景。”
她接过帕子在颈上擦了一圈,舒服得长呼一口气,继续道:“输了就是输了。况且你想,我若是打败天下无敌手,这比试还有什么比头?”
温清主动担任擂主,一是为了更融入众人,二是为了无形中拔高比试的标准。
这个标准,既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她收了五分力,输给她的人,便是连她五分力都不及,那就够不上比试的标准。
直至与云敛一斗,武斗这事,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温清与他交手的第一刻,就知道他的实力是稍胜于自己的五分力的。
初识在凌霄阁时,云敛称他幼时习武,小有天赋。如今,温清才是真真切切了解了——前提是,他没有像自己那样,也敛了几分锋芒。
思及此,她看向台上那个秀颀人影。喝彩渐歇,新一轮比试在即,而云敛的对面,却是那个被他抢去机会的细眉男子。
此人面相不善,笑意不达眼底,举止之间,矫揉刻意。
面由心生,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细眉男子的招式堪称阴毒,招招直逼要害处去。相比之下,云敛剑术温和,一开始就处在了下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云敛是要败的。
温清面色微凝,刚刚的对手若是换了细眉男子,恐怕她招架得不会轻松。
莫非——温清心中有了猜想,上轮云敛是看出了细眉男子心存狡诈,才抢先替了他与自己比试?
忽而,场下一片惊叫,在躲闪间,云敛的发带被细眉男子一剑挑断,滑落的瞬间,束起的墨发无声散下,淋了满头。有肃风刮过,带了一缕拂在面上,黑沉沉的几丝,融了同样黑沉的眉,黑沉的眸,和同样黑沉的衿。
发越拂动,越衬的发下静寂,特别是两瓣唇,抿得紧紧的。
男子收剑讥笑,极尽嘲弄:“公子漂亮得可真像个女人,要不啼哭几声,在下就算您赢,如何?”
两瓣唇终于有所松动,云敛弯了嘴角,谦和一笑:“把敛比作女子,可真是折煞了,就当阁下真心赞我这张皮相。”
“只不过。”他突然目光一厉,肃容道:“敛若真为女子,便知啼哭无用,让阁下真正落败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
话未说完,他骤然挥剑而出,快如急电:“亲手斩阁下于台上。”
云敛一转攻势,剑花如流星烁空,直直溅向细眉男子。后者感到对方气势变化,深觉吃力,手上、脚下便多了小动作。就算如此,二人之间一时也难分上下。
渐渐地,有瞧出了端倪的,心直口快,高声议论男子打法肮脏。可主场人不发言,这场比试无论如何都得进行下去。
但那赵姑娘,自始至终都淡笑着坐在席间,时而与周围谈笑,时而取了小食品尝,闲适得很。
是,温清在袖手旁观。她明明可以一声令下宣布比武无效,但她抑了心思下去,一直这样看着,看着。
再看一眼,再犹豫一眼。望着他,如何在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独身走下去,这条路危机四伏,输赢在此不论,但论是否抵达止境。
她倏然就有一种感觉,云敛乐在其中。
“锃”的一声,随着细眉男子长剑落地,众人哗然,惊觉胜负已分。
不,尘埃还未完全落定,下一刻,云敛手腕轻转,剑背在对方膝上疾敲一下。骨痛难忍,无人知晓他用了几成力,只见细眉男子双腿一软,当先跪在了台上,牙关紧咬,目中隐有水光。
“失礼了。这便是敛回敬给阁下的‘一斩’。”云敛居高临下,收剑回鞘,“飒”的一下,这才宣告了此轮比武的结束。
四下一时喧嚣,温清坐观楼上,将全程遍扫眼底,此番得了结果,也微微笑了。
接下来的比武,温清都见证了,云敛连赢了数轮,最后被一名女子险夺了擂主。
从云敛惜败下场后,就都是些面生的。在温清眼里,无非是些瘦的胖的高的矮的,有男有女,或力大如牛,或身轻如燕。刀剑斧鞭,齐番上阵。或胜,或负。
守擂数最高者自是头筹,其下依次顺延,守擂数相同者再两两比试,胜者排入位次。饶是温清拉高了标准,这场比武也如火如荼持续到了日暮。
兜兜转转,头十五名都排了出来。温清依照诺言,当场命令下人,抬出十五盘金银锦帛,各送入每人囊中。出手之阔绰,无疑将比武推向了另一个高潮,十五位胜者立成一排,在大多数看客眼里,他们仿若是十五块金闪闪的财宝。
十五位齐齐跪身谢了赏赐,而后,后十名被下人带到后面招待吃喝。如此,众目之下,一字排开的,只余下寥寥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