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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执乌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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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时日,赵德全的伤好了大半,温清每日差人问候,得知他的身体并无不适。虽然没身体落下什么毛病,他心头却泛起了疑心病。
赵德全自商路上行走,费尽心机,自知结下了不少仇家。遇刺的经历不是头一次,但唯独这次,他见识到了何为“暗器”二字,暗器无眼,可使出它的那双手,像是在黑暗中窥探一切的眼睛,目光之下,无所遁形,杀意去时,如风过无痕。
筹谋半生,怎能将性命断送在半路,更何况,不多时,谢相便要许他晏京的官职。饶是赵德全见过大风大浪,也不敢不谨慎起来,在府中增派了护卫,自己吃穿住行更加严苛。
温清听闻消息,顺意出了个比武的主意,以招收护卫为由,召集全黎州的会武之人,不论身份。前十五各给些金银帛锦,博个慷慨爱才的名声,而头五名,则高价聘为府中的守卫,也安心不少。
她这理由不假,可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个扮作谢明钰的人。
诀仙台一事,更证实了后者对谢家赤裸裸的恶意,毕竟削除赵德全,就是削除谢相在黎州的一方势力。
如今抛出了个深入赵府的机会,不信对方不会动心思。若实在钓不上来这条大鱼,得了几位武艺出众的护卫也不算亏。
赵德全估量着也没什么弊处,便应下了。商定当日,全黎州的布告栏都贴上了赵家的通告,出手之阔绰,风行为城中时闻。
温清每每出行,路过布告栏也不时驻足旁观,围观的众人往往裂为几派,一派垂首顿足,空馋着赏金,一派意兴昂扬,嚷着“必去一观各位武者风采”。
也有不少的,儒巾长衫,酸溜溜地一抚须发,与同伴大声谈论当今国运不济,生民疾苦,依旧不碍一方豪富挥掷千金,另人心凉,而后长吁一声“叹惋!叹惋!”。这是最后一派。
但无论如何,这场比武算是定下了,就在立冬当日,约摸还有十日准备。期间,赵德全点了块宽阔地,逐一准备看台擂台,送出书信,邀了城中关系密切的人物,都为权贵之人,午间看武,晚时饮宴。
他这一出,倒不像是看比武,而是看戏了。不过总归是新奇的,戏子武子什么的,在他们看来,是个消遣,那就没什么区别。
再说比试者,民间各处武馆纷纷自发了几场比武,前几日还陆陆续续去了不少人,多是为了热闹,也为了打探他人实力,常有半吊子功夫的,自诩无人出其左右,也上去装腔作势一番。
后几日传出了个名号“游龙”的,身手十分了得,下手也极狠,凑热闹的自视没趣,乌泱泱地少了大半。
这样一来,余下的便是有真本事的人。至于那个所谓的“游龙”,则是温清放出的假消息。
立冬当日,温清到时,不远外已经聚了人群,嘈杂一片,看一眼,便知是好事的闲民,和正待比试的好汉。
中间空地上,横亘着的便是一块青白擂台,满铺着块红毯,上面是个大大的“武”。台上插着一面黄旗,迎风招摇间,能看出题了个“赵”字。
擂台、楼台周围,各分布了些赵家的护院。温清被引到二楼,高低相衬,一楼全景能遍入眼中。看台栏杆处摆了一排桌椅,瓜果小食、暖炉香灰都备得齐全。
此行前来,温清是替赵德全主场的,这种人多混杂之地,恐怕一时半会他是不会再亲自露面。有已到的贵客见了温清,立时一口一个“赵姑娘”的迎上来客套。
温清从容应付间,挪步坐了主座,兰蕙衡芷立于两侧。
时至立冬,又是晨时,空气中萦着丝丝缕缕的冷气,温清惧冷,在暖炉边搓着手,边对兰蕙衡芷吩咐道:“去,让后厨新做些热乎的糕点,拿了给底下那些人一一送过去。”
衡芷本就愣愣地看着台下,听到温清吩咐,还没反应过来,兰蕙面上一喜,回了声“好”,赶忙拉了衡芷到后头去了。
一来而去,比武的时辰悠悠转至,温清立起身,思量片刻,向台下众人合袖一拜,温声道:“请诸位静一静,且容温清几句话。”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亮,轻轻抛在数丈之内,不由地让众人霍地静默下来,抬头齐齐看向了看台中央的女子。
“诸位相聚在此,便是与我赵家的缘分,温清在此感激各位。”她垂了垂首,“只是,为让大家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有几条规矩是要说明白的。”
随即声调一转有力:“一,自愿出战,奋力而为可以,但不准伤及性命。二,一对一比武,其他人退避擂台之外不许相助。三,除却暗器,武器不限,比武前先经搜身。四,胜负以超出擂台、负伤、主动认输判定。五,不管胜负如何,事后不许私下报复。”
话落下,台下讨论声起,聒噪一阵,便有参差不齐的声音对着温清:“知道了!”
“既如此,那第一轮擂主,是为何人?”忽有一声,浑厚地盖过众声。
温清目光扫去,是一个魁梧的汉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她收了目光,思绪微浮到别的地方去,其实,这般高高在上地俯视众人,她是很不喜欢的。
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温清心下有了计量,同样以高声回道:“请等一等!”
随后,在众目之下,温清对早已返回的兰蕙衡芷两人耳语几句,自己则离了看台,不见踪影。
不多久,众人再看到温清时,她刚从楼梯走下,在初阳下粲然而立,手上执一把墨黑长鞭。
还未等众人反应,她一甩长鞭,笑道:“承让,第一轮擂主,便是温清。”
聒噪声更起,温清惘若未闻,将辫发拢在身后,踏上了擂台,随着她的移步,鞭身光泽流动。
她敢上,便是有敢上的信心,围观者叽叽喳喳一阵,不见鄙意,反而昂着头踮起脚,更生出兴致来。
刚刚问话的汉子则是仰头一笑,手握斧头,从人群中独身而出,登上了擂台,挺立在温清对面。
“姑娘,鄙人粗笨,手下总是没个轻重,您若是伤着了哪儿,只要一皱眉,便是提醒鄙人了。”对面看着确是个粗人,面上真诚,说这话并没什么暗中夸耀之意。
“若是真伤着温清哪儿,大人也不必自责。我既站在这里,就是做好了准备。”温清也诚然道。
“好!好!”壮汉连说两声好,话音落下,手脚发力,足下疾步和手中大斧各化作两道黑色劲影,足影至时,斧影也至,仿若将冷风都划作两半,横横劈了过来。
温清双目凝视斧尖一点,腰腹左侧,左脚微转,右足虚虚在地上划过半圆,整个身子实实地绕过那目中一点——斧头劈了空,向下一陷。
壮汉正使力提斧之时,温清视线凛冽如刃,直直从斧尖滑至斧柄,身随之轻动,向后急退两步,轻燕般一跃,手下长鞭却如苍鹰,他人还未看清,当先甩出,破空“飒”地一声,攫取住了斧柄。
鞭尖一勾、一缠、一收,壮汉只感到手中松动,再眨眼时,那鞭又高高扬回了,堪堪擦过温清近旁,在她身后刹住,而温清落地一蹬,一手握鞭,一手出掌,直拍在汉子背上。
这掌含了气力,壮汉刚握稳斧柄,又踉跄两步,趁这刹那,温清伸足去绊,后者重心更是不稳,向前倾倒。温清轻道一声“冒犯”,重又甩鞭,松松绕了他的腰,向后扯去。另一只手握住斧柄,只稍稍用力,就抵在了壮汉颈前。
如此一来,胜负已定,温清松了手,后退几步,壮汉先是怔了片刻,而后哈哈一笑,重重抱拳,敬道:“痛快!不曾想输得如此匆匆,姑娘技艺精湛,鄙人深觉人外有人,自己还差得远呐!”
说罢,昂首阔步下了台,他脸上不见落败的失落,反倒是充满快意之色,人群为他让开道路,不少人抚慰道:“好汉,不必气馁!”“再精进武艺,大有前途!”。
不过,安抚过后,更多人也开始重新审视台上手执长鞭的身影,虽说壮汉实力不济,但短时间内便定了胜负——对于温清的实力,众人心里又多了几分斟酌。
比武仍在继续,又有人纷纷上前,三轮下来,全都败于温清鞭下,时间长短不一而已。
众人一时哗然,有估摸着实力不及温清的,当下便打消了上台的念头,有谨小慎微的,还待再观摩几轮。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再上前挑战。
而温清在台中原地转了几步,朗声道:“无论技艺如何,都且上来比一比。先论气概,再论输赢,温清便在这儿奉陪大家。”
“好一个先论气概,再论输赢。那我就——”一个细眉男子朗声回道,正待上前——说时迟那时快,却被另外一人当先抢了去。
细眉男子硬生生将话吞回,神情阴鸷,与温清、围观众人一同抬眼。
那是名高瘦的少年,裹着件束袖黑衣,腰间别一把长剑,姿态悠然,如同闲庭信步。
几寸之内,他停下合拳,道了声“献丑”,面向的是台下,目光却始终落在温清身上,一眨也不眨。
这是在众人眼中的。
独独在温清眼里,她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云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