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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转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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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的药草也冒了新茬,林玉生弯下腰伸手捻住一叶药草,细细端详着,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今年雨水比去年更加丰沛了,这些药草长势极好。”
他回过头,就瞧见苏巧儿身披斗篷,手中抱着一方小暖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娘子怎得一个人来药田了,身子还未好全,别又吹着风。”
林玉生眉头轻微皱了一下,说着站起来,身体僵住一瞬。
他又若无其事地往苏巧儿那走,许是泥地有些滑,险些摔了一跤。
“你慢点。”
苏巧儿吓了一跳,见他稳住身形,才放下心来,嗔怪道。
林玉生摇了下头,示意自己没事,走上前将她的斗篷搂紧了些,温柔道:
“古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这身子还得再养养,这几日头可还疼了?”
“夫君日日良药养着,已经好多了。”
苏巧儿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噙着笑意,说着却眉头一皱,看向林玉生的膝盖,又道:“倒是夫君自己,刚才可是膝盖又疼了。”
“无妨,早都好了。”
他语气平淡,苏巧儿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下意识弯了下膝盖。
她看到林玉生拳头紧握,手上冒出青筋来,嗔怒道:“夫君只会训我,对自己却不在意,真是让人烦恼。”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唉,你这人平日清醒得紧,怎得那日糊涂了,乱信些鬼神之说。
山雪未消,去跪那山作甚。对了,今日可有将娘亲织的膝套带上······”
苏巧儿轻声絮叨着,又蹲下身子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膝盖,突然发觉林玉生半晌没动静,抬眼向他看去。
她正对上他的眼睛,他眸中满是清浅的笑意。
“夫君怎得不说话?”
林玉生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眼中映出苏巧儿带着几分疑惑的面容,她再次开口问道:“夫君?怎么了?”
林玉生摇摇头,目光一瞬不停地盯住面前人,缓缓道:“无事,只是娘子今日太好看了,玉生一时看得痴了。”
苏巧儿闻言怔住,过了一会,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惊奇地开口:
“真是稀奇事,你真是巧儿的夫君,怎么突然会说这种讨人欢心的话了。”
林玉生也不恼,任她作弄,眸中深情不灭。
苏巧儿看着他的脸庞,消瘦许多。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桩桩件件都将林玉生压得透不过气来。
苏巧儿眸光流转,笑意盈盈地开口:“夫君今日这么会说话,那巧儿就奖励夫君一下······”
林玉生眉眼温柔,看向她。
苏巧儿嘴角上扬,一把将炉子塞进林玉生的手里,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瘦劲的骨骼。
她在他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这是奖励。”
苏巧儿说完,便笑着退开,她的耳边已染上几分红意。
她快走了几步与林玉生拉开距离,娇声道:“夫君,饭食已备好,该归家吃饭了。”
林玉生望着她的笑颜,似乎听见自己心中满足的叹息声。
几日前,她缠绵病榻,死气沉沉的样子尤让他心悸。
如今,林玉生终于又看到苏巧儿笑靥如花的模样,如此活泼,如此耀眼。
苏巧儿喜欢听,他便多说些,只要她能够开心,那便够了。
“夫君,快些跟上,切莫让娘亲等急了。”
“来了!”
林玉生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县衙之中,香樟树长青不败。
苏巧儿挽着林玉生的胳膊,二人刚踏入院子,就听到丁一高声喊道:“老夫人,少爷,少夫人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李老夫人听到动静急忙从屋里出来,她被春儿搀扶着,缓声道。
春儿在一旁开口道:“少夫人您是没见老夫人多着急,刚刚还闹脾气催我去唤您二位,担心少夫人您一个人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呢。”
苏巧儿快步上前扶住她,闻言安慰道:“娘,巧儿早都好了,您不必担心,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李老夫人不说话,只是默默握紧她的手,将她往屋内拉。
苏巧儿顺着她的意,扶着李老夫人到了屋内,桌子上那道醋搂鱼分外显眼。
她眼里划过一丝悲伤,自醒来之后,众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
林玉生日日草药喂着,李老夫人也每天下厨,为她做那道她最爱的醋搂鱼。
“巧儿累了吧,多补补。”
李老夫人拉着苏巧儿坐下,她应声道:“哎,巧儿知道了,谢谢娘亲。”
说着,苏巧儿夹起一块鱼放入嘴里,神情有些古怪,却转瞬而视,她笑着抬头,称赞道:“娘做的鱼一直这么好吃。”
“好吃便多吃些,娘日日给巧儿做。”
“好。”
苏巧儿点点头,努力维持笑容。
林玉生坐在一旁,他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手指紧紧扣住筷子,眼中满是哀伤。
李老夫人笑得慈祥,下一秒却扶住额头,面色痛苦,在场的人霎时间神情都变得紧张。
“老夫人可是累了?春儿扶您去休息吧。”
“不要,不走。”
李老夫人挥开春儿的手,紧紧握住苏巧儿的手,那力道几乎将她的手掐出血来。
苏巧儿吃痛地“嘶”了一声,却温柔地劝道:“娘亲,巧儿不走,您身子要紧,巧儿陪您去睡会……”
下一秒,银针闪烁,李老夫人晕倒在林玉生怀中。
他将李老夫人抱到床上,仔细掖好被子。
“娘没事吧?”
林玉生又施了几针,轻声道:“出去谈吧。”
又对着春儿嘱咐道:“照顾好老夫人,一个时辰之后,我再来取针。”
“是。”
树能长青不败,人难枯木逢春。
苏巧儿盯着翠绿的树叶,深深叹了口气,眼眶有些红。
“夫君,娘的病是不是又严重了,今日那鱼多了味甜。”
“她之前身体本就不好,又跟着我四处奔波。之前你命悬一线,我却困在京城,云妹她又……”
林玉生也叹了口气,愧疚地低下头:“若不是我,母亲就不会心劳成疾。
若不是我,云儿也不会从那么活泼的孩子变成如今担惊受怕,沉默寡言的模样。
若不是我,娘子你也……”
也不会身受重伤,甚至差点失了性命。
林玉生甚至不敢再说出口,想到会失去苏巧儿,他的心中一阵抽痛。
下一秒,他的手却被苏巧儿温柔地握住,她眸中温柔,轻声道:“这不怪你……”
“不!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林玉生却急声打断,他摇摇头,眼中带着愤恨,这恨意是对他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父亲走的时候,他给我留下一封信,要我辞官,照顾好母亲和云妹,回到青州和你完婚。
可我,违背了他的遗言。因为心中那一点贪念,想要为他翻案,想要功名,留在了京城。
可京城太过繁华,以至于我没有看清那暗藏在繁华背后的杀机。”
苏巧儿却不赞同地摇摇头,她缓缓开口: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留在京城,夫君的功名本就是登科及第考来的。
更何况我深知林伯父对你而言有多重要,哪怕有一丝可能,也会想着为他讨一个公道。”
林玉生苦笑出声,他感叹道:“可帝王啊,怎会承认自己错了呢。”
他随即愧疚地开口:“京城之险,我心知肚明。之前我全然不顾母亲和云妹的安危,执意留下,为我罪一。
明明可以就此辞官归家,却甘愿陷入皇帝的算计之中,来到长宁,既负了你,又让母亲她们跟着我奔波,为罪二。
最后又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东西,追去了京城,让你们陷入危险。以至于身心俱伤,为罪三。
桩桩件件,皆为我的罪错啊。”
苏巧儿望着林玉生,他眼中含泪,自她醒来,他们一直没有仔细交谈过心中所想。
他只是一日一日变得越发沉默和消瘦了。
“错又如何,罪又如何?”
苏巧儿眸中映衬着点点亮光,她定声道:
“我还记得夫君信中说,见到长宁来的百姓,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便立誓要让长宁百姓吃饱饭。
如今,长宁每一户人家米缸之中皆溢满,再无饥寒之人。
你父亲为君,夫君为民,怎得不算继承了他的遗志。
至于罪二罪三,我和娘亲都没有怪你,夫君又怎能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若是真的心怀愧疚,我们便努力去弥补,去改变就好了。
但我觉得夫君并不需要改变。
为官者,当然要民重,家轻。”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一字一句敲进林玉生的心房。
“民重,家轻?”
林玉生喃喃自语着,随即他猛然抬起头,眼神疑惑道:“可若我想自私些,家重,民轻,又当如何呢?”
苏巧儿怔愣一瞬,语调轻快道:“那便辞官归家,人生在世,圣人都不敢称一句万事为他人考虑。
我们自私一点又会如何呢?更何况,夫君这段日子,几乎日夜不歇带着长宁百姓去药田学习药草知识,又带着他们跟商户做交易。
既授人以渔,又何恐他们生活困苦?”
林玉生叹了口气,认真地看向苏巧儿,他反握住她的手,开口道:
“娘子的话总是能让玉生心宽。有时候,倒觉得娘子比我更适合当官,人生道理,看得极为通透。”
苏巧儿笑了笑,娇声道:“夫君又抬举我,走南闯北见得多,便学了几句话罢了。只是夫君日日困在一地,所以心总是闷着,看不清了。”
林玉生点点头,他低头看了看映衬在茶水中的樟树倒影,对着苏巧儿轻声道:“快到清明了,过几日我们回青州看看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