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终南鹿鸣

3、小谭老师

　　许熹微第一次见到谭晏清，是在高二分班第一次月考后。

　　准确来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她考入津海六中之后，就在学校看到过谭晏清的照片。

　　他的蓝底寸照被放大贴在校内光荣榜上，少年清俊的脸上不苟言笑，唇轻轻抿着，无端透出一股子傲气。

　　照片下方有几行小字：“2008年省数学竞赛第一、2009年省数学竞赛第一、2009年省物理竞赛第一、2010年保送津海大学。”

　　闪闪发光的履历成为后来每届高三老师给学生打鸡血的正面典型，许熹微刚刚升入高二，就已经听新班主任提及他好几次。

　　月考出成绩后，刘文超又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数学是很重要的，别看你们是文科生，我带过这么多届学生，见过太多因为数学拖后腿的啦，其他科目的成绩都很漂亮，就数学这一门……”

　　他停下来，从粉笔盒里拣了一小截粉笔，朝左侧窗边的位置拋过去。

　　已经快进入10月，学校里的桂花开得正好，花香浓郁，许熹微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桂花树，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些无聊的话，有些昏昏欲睡。

　　脑门冷不防被砸了一下，她猛地清醒过来直起身。刘文超瞪了她一眼：“许熹微，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随后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

　　她认命地闭了闭眼，翻出数学课本摊在桌子上。

　　刘文超背过去板书时，她的手臂被轻轻碰了一下，许熹微转过头，同桌的男生指了指她的额头，她伸手胡乱一抹，发现指尖上有残留的粉笔灰，她冲男生笑笑，小声道谢。

　　数学实在太难，她眼睛盯着黑板，心里却惦记着下节的体育课，好在刘文超没有再注意她。

　　不知不觉间，下课铃声响了，许熹微磨磨蹭蹭地向教师办公室走去。

　　桌上摊着的是成绩单和她的数学卷子，刘文超指着卷子上鲜红刺目的‘60’，又指着她的总分数，痛心疾首地说：“你看看，哪怕再提高40分，你这排名都能升到10名以内，你这文科的成绩可都进了前10，就一科数学，给你整体排名拉下去多少，都这样了，数学课还打瞌睡。”

　　许熹微掐着手指，小声嘟囔：“我也不想考这么点……”

　　“我跟你爸妈说好了，今天去你家家访一趟。”

　　她欲哭无泪：“老师，没这个必要吧。”

　　刘文超不搭理她，冲她挥挥手：“行了，快上课了，你回去吧。”

　　许熹微无奈地甩着马尾，慢吞吞地走出办公室。

　　少年时的烦恼似乎都能在短时间内烟消云散，体育课上跑了三圈后，许熹微又恢复了精神，笑嘻嘻地和同学结伴去小卖铺买饮料。

　　回来时经过光荣榜，她驻足打量布告栏上的照片，有同学见她没跟上，走过来叫她：“许熹微，看什么呢？”

　　她仰头喝了一口饮料，白皙的脸颊上透着红润的光，她拉着那女生小声说道：“你说，为什么有人数学能学得那么好。”

　　郑蓝之见她神神秘秘的，却问了这么个问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你是不是被老刘砸了一下砸傻了？”

　　许熹微没理他，指着谭晏清的照片：“你看这个人，省里的竞赛都能得第一，我看过我同桌做那个竞赛题，”她顿了顿，凑到郑蓝之耳边：“我连第一题都看不懂。”

　　两个女生笑成一团，郑蓝之轻轻拍她的手，“可你会跳舞啊，他竞赛可以得第一，但我敢说，他绝对不会跳舞。单从这点来看，你比他强。”

　　许熹微赞同地点点头，拉住郑蓝之的手：“我也敢说，他绝对不会弹琴，蓝之，你也比他强。”

　　她们说得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话题的主角正从身后经过。

　　片刻后，她又颓然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必须会弹琴跳舞，但每个人都必须学数学啊！”

　　郑蓝之边拉着她离开，边安慰道：“走啦走啦，我们加油，肯定可以的。”

　　初秋温和的阳光洒在少女身上，十几岁的年纪，正是纵情挥洒，明媚恣意，她们牵着手走在校园里，彼时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晦涩难懂的数学。

　　许熹微回到家时，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年轻男生，室内弥漫着饭菜香味，体育课上玩的太累了，她早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

　　她蹲在玄关处换鞋，没有注意到客厅里的人，自顾自地大声问：“妈，做的什么菜啊，饿死了。”

　　许宏坐在单人沙发上，闻言皱了皱眉：“微微，过来。”

　　她站起身走到许宏身边，有些愣怔地看着沙发上端坐着的人，一时没认出来。

　　“微微，这位是刘老师推荐的家教，帮你补数学的，姓谭。”

　　她恍然，下午体育课上还盯着他的照片研究了半天，现在人却坐在自己家里，许熹微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了想，点点头，乖巧地喊了声：“小谭老师。”

　　“你好。”他即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脊背也是挺直的。

　　许宏起身走进厨房，客厅只剩他们两人。许熹微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谭晏清，她怎么也想不到，叶薇前两天说打算给她找个家教，竟会是他。

　　她从果盘里揪了个葡萄放进嘴里，凑到他身边小声说：“小谭老师，你教我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啊。”

　　谭晏清斜睨她一眼：“刘老师给我说了下你的情况，他给我定的目标是，高考前帮你把数学稳定在120分，争取130分。”

　　“有没有搞错！”她大惊，音量猛地提高，看了眼厨房，又压低声音：“我上次考试60分！”

　　“所以，不算大材小用。”

　　许熹微靠在沙发扶手上，已经预感到自己余下的高中生活都即将被可怕的数学支配，并且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要消耗在数学上。

　　因为谭晏清这学期每周二和周四要在学校做实验，所以最后确定了家教时间为每周一、周三、周五晚上和周六日。

　　许熹微知道这个安排的时候，咬了咬牙，转而又庆幸每周还有两个晚上的时间属于自己。

　　但她新买的武侠小说才刚刚撕开封皮看了两章，就被没收了。

　　周六上午，许熹微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就坐在书桌前，她趴在桌上看得认真，丝毫没注意谭晏清走进书房。

　　正看到精彩处，面前的小说突然被抽走，许熹微吓了一跳。抬头就看到谭晏清拎着那本书，好看的眉头紧锁：“还有心情看闲书？”

　　她有些心虚，忙站起来打哈哈：“小谭老师这么早啊。”

　　谭晏清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两个笔记本递给她：“这是我读高中时候记得笔记。”

　　她接过去翻了翻，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眼睛亮亮的：“学霸的笔记！武林秘籍！”

　　“把你这周小测的试卷拿出来。”

　　许熹微从数学书里抽出那张卷子递给他，小声嘟囔：“怎么连这周考试都知道……”

　　他握着笔圈圈画画，头也不抬：“你昨天自己说的，‘老刘是不是考试狂魔，刚月考完又考’。”

　　她想起来昨天晚上，翻书的时候看到这张卷子刻意隐藏了过去，就那么小声抱怨了一句，竟然被他听到了。

　　许熹微趴在桌子上，恹恹的：“小谭老师，你应该不会跟刘老师打小报告吧……”

　　“不会。”他把试卷往中间推了推，“这张卷子应该讲过了吧，我看你在旁边标了正确答案，还有哪道题不懂吗？”

　　“微微啊，我跟你爸爸去见客户，你中午饭自己解决啊，钱在桌子上。”叶薇着急忙慌地拎着包经过书房，撂下句话就出门了。

　　“知道了。”她换了个姿势趴着，对着空气小声回应，像是有些失落。

　　谭晏清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她看题，这套卷子昨天发下来刘文超就讲过了，可她只在错题旁写了正确答案，隔了一晚上，已经不记得后面几道选择题的解题方法。

　　谭晏清耐心地一点一点帮她分析，帮她标注出难点和易错点，可许熹微集中精神不到十分钟，思绪又飘远。

　　她看着谭晏清认真专注的侧脸，觉得他有点像刚刚小说里的主角，剑眉星目，风神俊秀。

　　“小谭老师，你们学校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啊。”她撑着下巴，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谭晏清本来在纠正她的解题思路，闻言指着卷子挑眉道：“你来说说，你的思路是怎么从三角函数跳到有没有人追我的。”

　　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捏着笔乱戳，卷子被笔尖戳了几个小洞：“我，劳逸结合。”

　　他一时被噎住，清咳一声：“行，那等今天结束了，你把这些错题整理整理抄下来，下次考试如果再错，就抄两遍。”

　　她心里快要抓狂，脸上却挂着讨好的笑：“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啊……”

　　谭晏清从她的书里抽出之前的月考卷子，跟这次的摆在一起，修长的手指指着两张卷子上一些高度相似的题目：“你看，这些题，基本上只是变动了下数据和提问方式，你上次做对了，这次却做错了。”

　　她准备讨价还价，想晚点抄完：“那……”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对她的想法了然于胸：“不过，错的题目有点多。”许熹微点头如捣蒜，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慢慢抄，我周三再看，要把错的原因和正确的方法写上去。”

　　她点点头，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散去。

　　时间倒是宽裕，但许熹微好像被那句‘错的有点多’打击到了，一整天都强撑着笑脸，那句话来回在她脑海里浮现。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又想起光荣榜上的少年骄傲的脸，眼神坚毅，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击垮他。

　　夜已深了，月光从窗户洒进室内，给地板上镀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光，她起身蹑手蹑脚走进书房，找到那两本笔记，又踮着脚悄悄溜回卧室，生怕吵醒了一墙之隔的许宏和叶薇。

　　她坐在床上，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微弱的灯光下，她细细打量谭晏清的笔记。少年的字迹苍劲有力，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魄力，字迹工整，笔记本上没有太多知识点，大多都是解题技巧，间或夹杂着一些老师上课时临时交待的事，还写了一些竞赛的时间地点之类。

　　许熹微那时候酷爱武侠小说，这两本笔记于她而言，像是江湖上各大门派都在争抢的武功秘籍。

　　她找到开学时用剩下的书本封皮，仔仔细细地把笔记本的封面包好，放在枕头下，临睡前还把窗帘拉开，留一道长长的缝隙，让月光漏进来，希望能够借天地灵气吸收秘籍里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