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终南鹿鸣

4、谢礼

　　或许是因为谭晏清每天耳提面命地督促，又或许是日复一日吸收天地灵气起了作用，期中考试时许熹微的数学成绩考到了80分，排名也提升了几名。

　　已是深秋，窗外树上的叶子已经掉了大半，满目萧瑟，许熹微穿着厚厚的校服，站在教师办公室，佯装认真地听刘文超说话，心里飘飘然。

　　“进步了，”他赞许地点点头，“看来小谭是比我教的还好哈。”他说完哈哈大笑，仿佛被学生比下去并不丢脸，反而很骄傲。

　　许熹微站得笔直，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心里悄悄地赞同他说的话，可不是嘛。

　　刘文超把卷子递给她，看着她满面笑容的，又故作严肃道：“别骄傲啊，才刚刚有一点点进步。”

　　“知道了刘老师。”她点点头，走出教师办公室。

　　许熹微把试卷小心翼翼地夹进数学书，同桌邹楚枫走进来，敲了敲她的桌面，又指了指门口：“许熹微，你妈妈来了，有事儿喊你出去。”

　　她朝门口看去，叶薇站在教室门外冲她招手。

　　把书放好，许熹微快步走到教室门口，叶薇见她出来，忙拉着她走到楼梯口，左顾右盼，来回打量好久，从手提包里摸出一个信封塞到许熹微校服口袋里：“微微啊，这个钱是给小谭老师的课时费，我和爸爸要出差几天，你帮妈妈交给他。”

　　她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小叠红艳艳的钞票，放进许熹微手里：“这个是留给你的，你在家好好的，上学注意安全。”

　　像是早有预料，许熹微唇角嘲讽地一勾，无甚在意：“知道了。”她拨了拨手里的钱，暗暗在心里计算大概有多少，然后抬眼看着叶薇精致宽檐帽上的饰品，脸上云淡风轻：“去几天？”

　　“还不确定，看情况。”叶薇低头看表，一边轻轻拍许熹微的手，一边不放心地交待她：“那个信封还有钱你都收好，别弄丢了，记得交给小谭老师。”

　　她又看了看表，脸上尽是着急的神色：“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这几天好好照顾自己。”

　　许熹微双手插在校服裤子的口袋里，看着叶薇急匆匆地下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直到那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许熹微才走到走廊的护栏旁边，手臂撑在栏杆上。

　　她看着教学楼前面的路，黑青的柏油路上有许多枯黄的落叶，叶薇的背影很焦急，她小跑着，精细的鞋跟踩在那落叶上。

　　隔得很远，但许熹微似乎能看到本就没有生命力的叶子碎裂开来，无助地躺在冰凉的路面，无人在意，任人踩踏。

　　上课铃声响了，她闭了闭眼，攥紧手里那叠钞票，走回教室。

　　是自习课，刘文超坐在讲台上低着头看报纸，许熹微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

　　一整页草稿纸被她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字，她正欲换一张，邹楚枫用笔头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悄悄把一张小纸条从桌面上推到她这边来。

　　许熹微疑惑地看着他，他面不改色，看起来依旧专注地在看桌上的书。她接过纸条摊开，放在草稿纸上，那上面工工整整地写道：“你不开心吗？”

　　其实高一的时候，她和邹楚枫就在一个班，只是不太熟悉，分班后成了同桌，因为之前就是同学，时间长了，倒也熟络了些。

　　她看着纸条上的字，只以为对方是出于同学的关心，她捏着笔，一笔一划地写：“没有。”感觉语气有些生硬，她在末尾加了一个小小的笑脸图案。

　　隔了一会儿，邹楚枫又递了一张：“那个《风林英雄》第二部最近出版了，我刚买回来，你要看吗？”

　　许熹微想起来，有次课间，她重温第一部，被他看到过，碰巧他也喜欢看就一起聊过剧情。当然，是在谭晏清给她当家教之前。

　　“不用啦，我已经买了。”

　　他没再递纸条来。

　　放学回到家，许熹微把期中考试的数学卷子放在书桌上，又把周围的书都整理好，空出一大块地方，使得那张卷子尤其显眼。

　　谭晏清站在书桌前就看到卷面上红色的‘80’，许熹微撑着下巴，正期待地看着他。

　　“怎么？80分就要炫耀炫耀？”他坐在椅子上，捏着卷子的纸角，挑眉问她。

　　“不是炫耀。”许熹微有些着急，“我这次已经进步了，刘老师都夸我了，我的那本小说……”

　　“噢……”他拖长尾音，不紧不慢地问：“是想要回去？”

　　许熹微点点头。

　　“刚进步这么一点点就想松懈下来？”

　　“我一定不会耽误学习的。”她举起手做发誓状，话锋一转，又笑眯眯地说道：“再说了，小谭老师教的这么好，我肯定还会进步的！”

　　“行，下次吧，今天没带。”他垂着眼看她，修长的手指指着一道选择题，轻飘飘地开口道：“这道题，怎么又错了？”

　　许熹微掐着手指，正准备找借口搪塞过去。“咕噜……”肚子恰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家教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谭晏清多少了解一些她家里的情况，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七点，一般这个时候，叶薇应该在厨房做饭，许宏应该在沙发上看电视，今天没在，看来是又去忙工作了。

　　他心下了然：“没吃饭？”

　　许熹微点点头，忽而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叫出声：“啊！差点忘了！”她站起身，从书包里翻出一个信封递给谭晏清：“我妈让我给你的，说是课时费。”

　　谭晏清接过去，都没打开看一眼，就直接放进背包。

　　许熹微讶然，调侃道：“不数数？不怕我悄悄扣下来一点？”

　　他淡定地睨着她，胸有成竹：“你的小说还在我那。”

　　“得，那可是签名版。”她双手合十向他求饶，肚子又叫起来：“小谭老师，我好饿，我请你吃饭去吧。”

　　“我吃过了。”谭晏清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杏眸一眨一眨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那我请你吃蛋糕，就当谢礼。”

　　“什么谢礼？”

　　“谢谢你教我数学啊。”

　　“我收了钱，应该的，不用谢。”谭晏清唇角勾了勾，似乎已经识破了她的想法：“你今天是有多不想学习？”

　　许熹微泄了气，无力地坐下，手里把玩着笔盖：“我是突然很想吃蛋糕……”

　　灯光微暗，她长长的眼睫低垂，在眼下映着一小片浅浅的阴影，看起来有些失落。

　　他突然无端生出一些心软来。

　　谭晏清把桌面上的东西收进背包，斜挎在肩上，对着还有些呆呆愣愣的许熹微说道：“走吧。”

　　她一瞬间又恢复了神采奕奕，穿上外套就和谭晏清一起出门了。

　　自她读初中开始，许宏和叶薇就越发拼命工作，公司的员工人数翻了倍，她们家搬到了市区的楼房，她的零花钱也越来越多，但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她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所以从来没有因为缺少陪伴而闹过脾气。

　　深秋的清冷夜晚，月亮掩在云层中，天空中只寥寥挂着几颗星星，但市区的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路两旁商铺的霓虹灯交替闪烁，许熹微走在谭晏清右侧，她看着那来来往往的人群，心底的孤寂感终于消散了一些。

　　“看，就前面那家店，草莓蛋糕很好吃。”许熹微加快脚步，蹦蹦跳跳地进到店里。

　　玻璃柜里摆着各种各样的甜品，明亮的长条灯衬得那些甜点越发精致好看，许熹微站在柜台前，小心翼翼地推开玻璃门拿了一块草莓蛋糕放到托盘里，而后回头问谭晏清：“小谭老师，你吃哪个？”

　　他对这些甜的不感兴趣，摇了摇头，径直走到收银台准备给她买单。许熹微嫌他扫兴，选了个奶油比较少的，抢在他前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

　　她把零钱收好，放进口袋，笑眯眯地侧着脸对他说道：“说好了我请你的嘛。”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许熹微捏着小叉子小口小口地吃，一双杏眸满足地眯起来，小巧的唇上沾了点奶油，少女的唇色嫣红，唇角沾着一点点白，而她浑然不觉，依旧吃得开心。

　　谭晏清递了张纸巾给她，许熹微伸手接过，扭头看着玻璃窗里的自己，轻轻把奶油拭去。

　　见他的那块一直没动，她问道：“小谭老师，你怎么不吃啊？”

　　“我不喜欢吃甜的。”他神色淡淡。

　　许熹微撇撇嘴：“吃甜的多快乐啊，什么烦恼都没了。”她咬了一口草莓，神神秘秘地小声问：“你有什么烦恼吗？”

　　“没有。”

　　“可是，看起来你并不开心啊，每天都没怎么笑过。”许熹微用新的叉子挑了一小块，送到他面前：“呐，试试。”

　　奶油带着点清新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有一颗切开的青提嵌在上面，松松软软的蛋糕在小叉子上摇摇欲坠。见她一直举着，谭晏清伸手接过，放进嘴里。

　　许熹微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甜腻，他点点头：“还行。”

　　许熹微笑得眉眼弯弯，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她的那块草莓蛋糕已经吃完，眼巴巴地盯着谭晏清：“我能试一下你的吗？”

　　他直接把那块只挖掉一个小角的蛋糕推到她面前：“你吃吧。”

　　她弯起唇角笑得明媚，眼底的失落终于散去，手指在脸颊旁比了个耶，又屈指弯了弯：“我今天获得了双倍快乐，能提前预支一件烦心事，下次再有烦恼，不需要蛋糕也能化解啦。”

　　谭晏清看着她的笑脸，像是被快乐传染，也难得地笑了笑：“烦恼也能预支？”

　　“当然不能，但我做好了准备，所以就什么都不怕啦。”

　　“逻辑清晰，比你的数学成绩强。”谭晏清点点头，许熹微看着他清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赞许的表情。

　　说出的话却不中听。

　　许熹微扬眉，懒得和他辩驳，自动屏蔽了后半句话：“小谭老师，我只当你在夸我。”

　　“你倒真是……”谭晏清看了看窗外，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蛋糕店离她的家有一段距离，深秋夜晚寂寥，她一个人回去不太安全，他背好背包站起身：“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去。”

　　两块蛋糕吃完，她略微有点撑，站起来跳了跳，拉好外套拉链，跟在谭晏清身后走出蛋糕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很快就到了她家楼下。

　　谭晏清站在楼下抬头看六楼的窗户，那里依旧一片黑暗，他侧头看着许熹微问道：“你爸妈还没回来吗？”

　　路灯下，她把玩着外套下摆的松紧绳子，脸上尽是满不在乎的笑：“我妈今天到学校找我，说要和我爸出差几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了想，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笔熟练地写下一串电话，然后把那张纸撕下来递给她：“如果有事打我电话，晚上把门锁好。”

　　她捏着那张纸，脸上笑意更甚：“我得跟我妈说，得给小谭老师涨点工资。”

　　“快回去吧。”

　　她站在台阶上，冲他摆摆手：“小谭老师再见。”

　　他颀长的背影渐渐汇入远处的黑暗，许熹微转身上楼。

　　她把那张写着他电话号码的纸对折放进枕头下的笔记本里，心里的孤寂感终于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