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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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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衡坐在桌前,将那风干了的布条细细地叠成一块,贴身收进了怀里。
  又习惯性地将玉佩拿出来,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
  为礼在房门外轻叩门:“主子?”
  “进来吧。”
  为礼推门进去,就见崔衡一只手执笔批着折子,一只手随意搭在一旁。
  “回主子,证人已经送到大理寺了,谢将军正好也在。”
  “嗯。”
  为礼站在原地,好像还有话要说。
  崔衡掀起眼皮看他踌躇的样子,问:“还有什么事?”
  为礼心里急,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假模假式地嘀咕:“没别的大事,就是觉着谢将军和沈少卿太熟稔了,老在一处。”
  他边说边觑着崔衡的表情。
  可惜,主子就是主子,他没法从崔衡一丝神情也没变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他只好接着说:“难道,宫里真的会给谢将军和沈少卿赐婚吗?”
  崔衡终于动了,他抬起头目光寒凉地看着为礼。为礼打了个寒颤,忙道:“是属下多嘴了,不该妄议谢将军!”
  “不得揣测圣意。”崔衡不冷不热地警告了一句。
  “是,属下告退。”为礼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四处再次没了人声,静得让崔衡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规律的心跳。
  无亲无友,无牵无挂,崔衡自嘲地笑了,崔氏空享百年世家的香火,却不曾有一点眷顾给他。
  他起身,走到榻旁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柜子,里面是一个珍藏的妆匣。妆匣已经有些陈年的痕迹,但干净整洁,可见主人的爱护。
  崔衡打开妆匣,里面安静地躺着一顶织彩凤冠,当中一只金凤含珠,华丽夺目。
  这是九年前,他与谢清订亲后,他遍寻天下的能工巧匠,合力打造的一顶凤冠。彼时他满心都是对未来夫妻相守的期盼,只想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寻来给谢清。
  可惜冠制成后,却再没机会送出去了。
  崔衡伸手,小心地拨弄金凤嘴里的明珠。他闭上眼,无数次想象谢清戴上它的样子。
  她一定会是最耀眼的新娘,百花齐放都不及她的明媚。
  风口处不宜久站,崔衡忍不住轻咳几声。
  最后看一眼冠子,崔衡将其合上收回柜中。
  他重新在桌边坐下,提笔批注。
  ——
  大理寺问讯室,证人一坐下来就吞了口唾沫,有些不自然。
  沈辞舟见他虽难免紧张,但也还算镇定,猜是崔衡之前已经交代过什么,便问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哪里人士?”
  证人开口回答,有浓重的乡音:“我叫孟大阳,就住在依山村旁边的花庄村。”
  “孟大阳。”沈辞舟问:“你都说说案发当夜,你看到了什么?”
  孟大阳好像提前打好了腹稿,沈辞舟话音才落,他便说道:“我...我家里就我和老娘两个。那一晚,是上个月二十五日晚,噢不对,或许已经是到二十六日凌晨了。我没太听到更鼓声,我是出来如厕的。前日睡前喝了酒,起来有些不稳,掉到坑里去,踩了一脚的泥,正觉得晦气,想去溪边洗洗,就见到有个小娘子,从依山村那边出来,上了山。我觉得古怪,就跟着看了看。我没敢跟太近,怕她发现,就远远跟着,见她转过一条小路,就再没人影了。我又在山口等了等,这会倒是听见四更鼓了,我实在捱不住,就回去睡了。”
  他一口气像背书一样说完,然后又巴巴地看着面前的谢清和沈辞舟。
  讯问是大理寺的活,谢清并不打算插手,只安静听着。
  沈辞舟又问:“可知那个小娘子穿的什么衣服?”
  孟大阳连忙道:“知道知道,她穿一身橙色的裙子。额...我还记得她约莫六尺二寸高,头上扎着一个髻子,夜里黑,别的也看不清楚了。”
  倒是与陶五娘对的上,沈辞舟用眼神询问谢清的意思。
  谢清开口问:“然后呢,官府来查案你为何不来说明情况?”
  孟大阳有些着急地辩解:“我见官府来人,本来是想去的。但是我又怕官府怀疑到我头上...”他说着,拿眼睛偷偷瞟谢清和沈辞舟。
  见他神情畏缩,遮遮掩掩,谢清恍然大悟,恐怕他是见色起意想趁陶五娘独自上山意图不轨,没想到人跟丢了,更没想到人最后居然死了,怕官府怪到他头上。
  孟大阳继续说:“我听说那女子是被一个军爷酒后欺辱才自杀的,我想着不对啊,要真是这样,那小娘们还上山干嘛,那女子下山都要五更了吧。我有些怕,偷偷去看了看,又沿着昨夜的路上山,但走到昨夜里跟丢的地方还是没什么痕迹,我就下来了。没多久,就有人来我家,把我带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着我的,都快把我吓死了!一个我瞧着应该是个大官吧,来问了我,就...就刚才你们问的这些问题,然后就走了,说要我在这待几天,家里老娘不必担心。”
  他欲哭无泪:“官爷,我真没对那小娘子怎么样,我拿我命发誓!”
  沈辞舟喊停他:“行了,要让你带路上山,你还记不记得?”
  孟大阳一个劲地点头:“记得记得,我领各位官爷去!”
  沈辞舟起身,给下属比了个手势,两个官差架着孟大阳先出去了。
  沈辞舟对谢清道:“要再去依山村那边,得知会京兆府一声。”
  谢清爽快应下:“行。”
  接着问道:“孙煊情况怎么样?”
  “精神尚算可以。放心,大理寺不会让他有事。”
  谢清点点头。
  带上一队官差,二人驾马前去依山村。
  到了地方,陶五娘家外还留有几个京兆府的盯着,陶祖母倒是不在外面哭喊了,不知在房里做什么。
  荣覃跟二人打了个招呼:“谢将军,沈少卿。”
  沈辞舟回了个礼:“荣少尹。”
  谢清道:“你来的倒快。”
  荣覃冲谢清眨眨眼:“可不,我抢着来的,韩元都没来得及拦我。”
  谢清被他逗得一笑,抱拳:“多谢了。”
  “说谢就见外了,不过你们这证人哪找的,前些日子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荣覃问道。
  谢清应付几句,岔开话:“碰巧主动来报官的,前些日子他出了趟门,不在家里。”
  “噢这样,那是上天也在偏帮叱英你啊,这下好了!”荣覃听没听出假话谢清不知道,但他不再深问。
  一行人由孟大阳领头,从山口上了山。
  这是一座郊外最普通的山,山并不高,常有附近几个村的村民上山砍柴打猎,是以人迹颇多。
  孟大阳沿着记忆里的线路,边走边回忆,走到半山一个岔路口时他停下,指着面前两条路说道:“我那天就是跟到这,不知道她走的是哪条路,天又黑,我怕林子里有野兽,才没跟的。”
  两条小路,一条向上去,一条向山间纵深去。
  沈辞舟问:“这两条路分别去哪?”
  孟大阳回答:“一条可以沿着走到上山顶的大道,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山顶,一条是往深山里走的,平常没什么人去。”
  荣覃提议:“要不咱们分头?”
  沈辞舟说道:“不用,走这条。”他指了指那条通往深山的路。
  一个姑娘深夜上山,下山后身体又有侵犯拉扯的痕迹,若非孙煊所为,必定是见过外人。要掩人耳目,必得是人烟罕至的地方。
  小路蜿蜒,一路走果真如孟大阳所说,少有人至,杂草丛生荆棘密布,已经是深山。
  走了约莫一刻钟,见到前方有一巨大的山洞。
  众人进到洞里,发现这里有人住过的痕迹。潦草扑灭的火堆,和用过的木碗锅炉,痕迹凌乱,显然人走的匆忙,很多东西来不及收拾。
  谢清拿过未烧干净的纸碎一看,是契丹文,冷笑:“果然。”
  上元节后没抓住述哥,她也曾让手下的兵去山谷查探过,但没有找到什么踪迹,原来是跑到这里躲起来了,难怪前天在墨山见到她跟见了鬼似的,还以为自己躲得很好么。
  官差将洞里搜了一遍,找到一根疑似女子衣裙的腰带,呈给沈辞舟。
  沈辞舟拿过一看,是橙色的,倒是与陶五娘的裙子颜色一致,带回大理寺再行比对。
  荣覃眼前登时一亮:“好啊!只要确认这是陶五娘的衣带,则可坐实此事是契丹探子干的了,那叱英的禁营令就能解了!这些腌臜东西可真敢来京啊!”
  沈辞舟看了谢清一眼,说:“还需一个口供。”
  谢清抬眼与沈辞舟对视,异口同声:“陶祖母。”
  人就在依山村,好办。
  官差开门时,陶祖母尚在大喊:“苍天无眼啊,这些个当官的罔顾性命,还要杀人灭口啊!”
  荣覃头痛,他最怕应付不配合的证人,刚想上去劝劝,谢清已经先他一步,抽剑横在陶祖母脖子上,冷脸道:“如果不想死,就坐下。”
  陶祖母以前见过的官差都是吓唬吓唬她,最多上手推搡几下,对老人哪里敢真的动刀剑,所以陶祖母被那明晃晃的剑尖一指,差点吓破了胆,不敢出声。
  沈辞舟顺势问道:“老人家,我们这次来是最后问你一句,你的孙女真的是孙煊害死的吗?”
  提到这事,那陶祖母又哭喊起来:“当然是他!不然是谁,你们还不要他杀人偿命,就是要包庇他,欺负我们小老百姓!”
  谢清剑靠近了点,陶祖母不住地抖:“你想干嘛!青天白日,你想...你想杀人不成!”
  谢清笑笑:“我手可不太稳,你最好仔细琢磨琢磨你的话。”
  沈辞舟说:“陶祖母,你藏在灶下的鞋子上沾的土,已经验过了,就是背后这座山上的土。你邻居说,你孙女死前两日都没出过家门啊。”
  陶祖母喊道:“那是她看错了,我孙女上山难道还得专门知会她一声不成。”
  沈辞舟再指指外面被押着的孟大阳:“现在已有人证,坐实你孙女当日夜里三更时间上过山。”
  陶祖母眼神一瞬间慌了,梗着脖子道:“那是他污蔑,谁知是不是认错!”
  沈辞舟见她始终不肯松口,拿出那腰带:“此物,不知你认不认得。”
  陶祖母有些犹豫:“是什么?”
  “你孙女的腰带,你也不认得吗?”
  陶祖母慌了:“我自然是认得,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一时没看清。”
  沈辞舟点点头,接受这一说法:“这是在山上一个山洞里找到的,你孙女的衣带,怎么会落在那?”
  陶祖母支支吾吾:“兴...兴许是哪个下流的东西偷了也说不定。”
  荣覃“呵”一声,道:“老人家,对官府说谎可是要按罪论处的,栽赃军爷更是罪加一等!”
  陶祖母更慌,但还是咬死:“就是那个人干的!”
  谢清收了剑,说道:“算了,别给她机会了,直接送到大理寺刑讯吧。”
  陶祖母尖叫出声:“不!你不能对我用刑!”
  谢清笑道:“怎么不行,你既然说谎,案发当日你也在场,论理你也有嫌疑,自然得审。”
  待谢清说完,沈辞舟直接一招手,对官差道:“把她带回大理寺吧。”
  眼见官差真的要上来架她,陶祖母彻底慌了神,大喊道:“我说我说!不要抓我!”
  谢清再添一把火:“现在说晚了,带走。”
  “别别!我什么都说!我...我根本就不是那女娃的祖母!”
  谢清三人对视一眼,沈辞舟问道:“那你们什么关系?”
  陶祖母生怕官差将她抓去用刑,急忙道:“我本不住这,我一直住在南郊。那日路上卖完果子,那个姑娘就说有个活介绍给我,就是要我陪她住到这依山村来,住一个月,她给我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够我老婆子一个人吃喝两年了!我本也无儿无女,没有牵挂,就答应了。”
  “来了这之后,也没什么,每日打扫打扫做做饭。她倒是常上山,也不告诉我干什么,我拿了人家的钱,也不好问,反正与我无关。后来就有几个军爷偶尔来一下,帮我做点活计,说是可怜我们祖孙俩。直到二十五那天,姑娘叫我做好饭,请了一个军爷来吃。可吃了没一会,那军爷就喝倒了,我慌了,我没动手脚啊!姑娘要我别声张,又给了我十两银子,要我回去睡觉。第二日还没天亮,她把我叫醒,要我去报官,说军爷侵犯她,要我报她羞愤自杀。我怕的很,本也不肯,可她拿刀架着我脖子说要是不去就杀了我,我只能照做!”
  陶祖母一直哭:“我也怕,怕官府查我,可她死前跟我说一定要咬死是那军爷害得她,不然还有人不会放过我!我真的怕!不是有意要瞒着官爷的啊!”
  沈辞舟叫来下属:“将陶祖母所说记下,让她签字画押。”
  陶祖母生怕官差为难她,麻溜地配合大理寺取证画押。
  荣覃长长呼出一口气:“得了,这下孙小将沉冤昭雪了,待呈给圣上,禁营令应该也能解了。”
  他状似无意又加了一句:“可真是虚惊一场,本以为这事要走绝路了,不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这证人可真是天降甘霖啊!”
  谢清不作声,收剑入鞘。
  与其说柳暗花明,倒不如说全靠崔衡。她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荣覃倒是乐呵呵地,此间事了,他又能轻松做回世子爷了。他对谢清和沈辞舟道:“后面的事就劳烦沈少卿了。谢将军放心,我看的明明白白的,其中没有任何猫腻,我一定如实呈到御前。”
  沈辞舟回道:“有劳荣少尹。”
  “没事,那我先回了。”
  谢清扯出个笑,跟荣覃道别。
  京兆府的人走了,大理寺的官差也带着陶祖母先行回城。
  沈辞舟见事情顺利了结谢清还是没有笑意,不由地问:“还有心事?”
  谢清缓缓摇头:“只是唏嘘罢了。”
  为了拖住谢氏的脚步,契丹人无所不用其极,这短短一个多月,为此事折进多条性命。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崔衡的深不可测,他的手眼遍布,若有心要拿捏谢氏,谢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但他却没有这样做,甚至愿意从旁相助。
  崔衡所求,到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