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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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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祖母和孟大阳的口供与在山中洞里搜到的证据一起,由大理寺将案情诉状呈到御前。
大理寺还在陶祖母提供的线索下找到了事发之后被倒在沟渠里的酒液,从中提取出了蒙汗药的成分。
证据确凿,口供完整,况且牵涉进了契丹探子,朝堂之上一改先前对碧落关守军咄咄相逼的态度,人人态度暧昧,不愿多言。
李临璋朱笔御批,即时就解了碧落关守军的禁营令。
这一场闹剧雷声大雨点小,最终还是平息。谢清返回碧落关的日子也近了。
她亲自去大理寺接了孙煊出来。
高高大大的年轻小伙子在大理寺蹲了多日,有些垂头丧气,自责自己给将军惹了麻烦,见到谢清嗫嚅地唤:“将军...”
谢清拍拍他的肩:“放心,没事了,都查清楚了,回营吧。”
孙煊抹了把脸,目光肃穆地点点头。
军营里岑梧燃起火堆,招呼孙煊:“来,跨过去,去去晦气。”
孙煊照做,将士们一阵欢呼,总算是出了憋了多日的气。
岑梧问谢清:“将军,咱们还要在这待多久。我真的是怕了京城了,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待回了碧落关,先把那挑事的契丹狗宰了!”
扫过一张张年轻的、心有余悸的脸,谢清叫停了欢呼的将士,说道:“我知道,你们近些日子都憋屈的紧,再忍一段时日,月底前,我们就能回去了。”
“是!”整军肃容,听从将令。
“江召,过些日子会有兵部的过来交代一些事情,你看着办,有不妥的记下,到时我一并处理。”
江召领命。
“岑梧,禁营令已解,每日练兵照旧,约束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单独离营。”
“是!就是将军不吩咐,他们也不敢了。”岑梧粗声道。
在碧落关军民关系融洽,没战事的时候帮老百姓收收麦子、一块吃饭也是常有的事。谁承想来了京城,一顿饭能扯出这么大的事。
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岑梧和江召跟她多年,自能安排好。
谢清骑上马回城,近来忙着与成国公府下聘和谢浔加冠礼的事,整个侯府上上下下都忙,她要回去拿主意。
快马过城,刚到兴化坊门前,就见崔府的马车停在偏处,驾车的为礼兴奋地朝谢清拱手。
“叱英将军。”
谢清缓缓勒马,不明白崔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掀帘而入,崔衡宽袍广袖,依旧是稳稳地坐在车里,煮着一炉茶。
见她坐定,崔衡提过小壶,给她倒了一盏:“新上的头春明茶,淡雅清香,应该合你的口味。”
谢清用眼神一扫,并不动。
“什么事?”
崔衡声音低沉,像无人处私语:“无事便不能寻将军了吗?”
谢清冷笑:“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除交易以外的话好说。”
崔衡看向谢清,她这次没有抱剑在身前。
谢清看不透他的眼神,逐渐不耐:“有事说事!”
崔衡收回视线,拿过一旁的锦盒放在谢清面前。
谢清蹙眉,打开一看,正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
“什么意思?”
崔衡拿起一杯茶,说道:“世子行加冠礼,袭忠勇候爵位,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谢清嗤笑一声,甩手啪地合上盖子:“忠勇侯府不缺礼,崔相还是收回吧。”
“将军不愿请崔某出席冠礼,也不愿收下在下的礼物,可是还在质疑崔氏的诚心?”
谢清嘲笑愈盛,语气尖锐:“我倒是敢请崔相来冠礼,就是不知崔相敢踏入谢府大门、敢面对我父母兄长的牌位、敢拜我谢氏万人忠魂吗?!”
崔衡放在膝上的手猛地一下颤抖,他直视谢清恨意与痛意交杂着的眼,就要忍不住脱口而出。
但谢清很快扭过头,按下自己的怒气,留给崔衡一个冷峻的侧脸。
近来二人之间谈话不提过去,让人误以为他们的关系已有所改变。
可惜不提起不代表不存在,血债不会被一时的虚情掩盖。
谢清强迫自己不要被怒火冲昏了理智,更不要因为崔衡些许施舍的好意而心软。
她是曾经深爱过他,甚至即使她否认也没法改变的是,直至今日,她依旧没办法将崔衡仅仅当成是一个政敌。
可是从崔衡压下援军,在谢氏和权势之间选择了后者起,就注定这一世他们只能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没什么好说的,谢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清明:“是末将冒犯了,还望崔相莫怪。”
等了会,没听见崔衡说话。
谢清依旧保持着侧身的姿势,打算走人:“既没别的事,末将告退。无功不受禄,崔相的礼末将不敢收,还请相爷收回。”
她起身,手就要触上车帘。
崔衡的嗓音喑哑,像是锉刀磨过铁器:“我...”
谢清动作停住,没回身,耐心等他下一句。
崔衡的手紧紧攥成拳,千言万语涌在喉边,想要撕开这九年的光阴,回到堪称是奢望的过去。
可是他两手空空,遍寻周身没有一件法宝,可以助他拥抱心爱的人。
谢清掀帘离开。
帘子落下,隔绝了外头明媚的春光。玄铁铸成的马车壁坚硬避光,将他困在里面,千百个日夜,独身一人。
——
谢浔加冠袭爵,忠勇侯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与成国公府的婚事正是定下,婚期定在来年二月,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女主人,也为候府东山再起,谢府新采买了不少仆从器物,力图寻回老侯爷在世时的盛况。
封了的院落重新开启,挂彩张红,整座府邸里里外外打扫了三遍,安排宾客观礼吃席的位置还有戏班的表演。谢明衷和姜氏身体不好,一应事情都要谢清亲自经手。加之兵部也常来与她商量备战事宜,谢清恨不得将自己一劈两半,连身边的奉颜奉乐都急得长了好几个火泡。
总算是顺利到了冠礼,一应安排都妥了。
当日清晨卯时正,谢府开门迎宾。
时隔九年,忠勇侯府再次入世,扫街清槛,广迎百官。
成国公率二子第一个入府。
他一路乐呵呵地,跟谢清互相见礼:“恭喜叱英将军,恭喜忠勇侯府啊!”
谢清与谢浔一同与成国公一家问好:“见过成国公,世子和二公子。”
荣覃这几日也时不时来谢府,还请了夫人帮着谢清整了些庶务,谢清对他很感激,特意道谢:“多谢世子和夫人相助。”
荣覃笑着回礼:“见外了不是,帮妹夫这不天经地义的嘛。”
谢清唤来下人:“请成国公与世子入座。”
忠勇侯府与成国公定亲的事已是众人皆知,这无疑给了朝中一个信息:谢氏再起,对百官来说,不再是只有崔氏一个选择。
武官几乎都来了,围着谢清,隐隐有以她为中心的势头。文臣里,除崔氏的人,也纷纷出席,吕尚保无比热情,还帮着招呼,俨然有谢氏亲属的派头。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过了今日,朝堂恐怕要泾渭分明了。
阵营再次划分,如何站队显得尤为重要。谢氏威望在军中,一呼百应;侯府新主人谢浔探花及第,翰林从仕,走的是天子近臣的路。犹豫不决的人尚在观望,只看崔氏是否会加大对谢氏的打压,而新侯爷谢浔又有没有这个能力挡下。
宾客到齐,侯府门庭若市,等仪式开场。
巳时正,冠仪正式开始。
众人早就听闻是谢清为谢浔加冠,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谢清的礼服是冠军大将军的朝服,紫绶金印,墨冠玄剑。谢清眼尾上挑,轻轻扫过众人时,睥睨威压之势一下就镇住了全场。
谢浔跪在阶前,谢明渊及谢泓、谢滔、谢淳的牌位已有由谢清做主,从祠堂里请了出来,供于厅前。
谢浔加冠,要拜天地,更需拜父兄。
姚太傅老当益壮,自告奋勇要做副宾。
谢清征得叔父意见,请姚太傅宣布,老者浑厚低沉的声音在侯府回响:“冠礼开始——”
谢浔面朝父兄牌位一拜,直起身,谢清捧过缁布冠,为谢浔戴上。
“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长兄冠礼那日,谢清和谢浔站在母亲身边,在父亲为长兄加冠空档,悄悄对谢泓挤眉弄眼,谢泓在跪拜间歇警告似地瞪他们一眼。
谢浔二拜,谢清为他除下缁布冠,戴上皮弁。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
谢滔和谢淳死时,还未满二十岁。谢滔还答应她,从碧落关回来后,要给她做个精巧的袖箭防身用。
谢浔三拜,谢清除下皮弁,为他戴上爵弁。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母亲最后嘱咐的话犹在耳边:“皎皎,和阿浔好好活着,你们是谢家最后的希望!”
姚太傅看着坚毅的谢清与长成的谢浔,依稀能见当年谢明渊在时的谢氏忠骨,眼中含泪:“冠毕——”
谢浔站起身,回应着众人的祝辞。
姚太傅早已为他拟好了字,子冀,承载着已逝亲长未尽之愿,撑起谢家的来日。
赵有功一直在一旁候着,此时笑着上前向谢清道贺:“恭喜叱英将军,那奴才就宣读陛下旨意了。”
谢清目光从父兄的牌位上移开,客气地说:“有劳赵公公了。”
赵有功拿出圣旨:“陛下有旨——”
谢清谢浔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勇侯世子谢浔,德行高妙,学通行修,孝悌廉公,顺承族志,袭忠勇侯爵,钦此——”
“谢陛下恩典—”
赵有功乐呵呵地向谢浔道喜:“侯爷,接旨吧。”
谢浔接过圣旨。
谢清拿过一个金盏,递给赵有功:“辛苦赵公公跑一趟了,一点薄礼,请公公喝茶。”
赵有功笑容更大:“奴才能替皇上为侯爷跑这一趟也是奴才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将军若没旁的事,奴才这就回宫向陛下复命了。”
谢清点头:“公公慢走。”
冠礼结束,后面就是宾主尽欢,丝竹声已经响起,众人都乐着去赏戏了。
谢浔对谢清道:“阿姐,我先去待客。”
分明只是行过一个冠礼,但谢清觉得谢浔好像一夕之间更成熟了许多。他目光坚定,进退得宜,无论应对皇亲国戚还是同僚上司都游刃有余。
谢清突然有些愧意,她远在碧落关,谢浔一个人在京里进学考校、照顾长辈,比同龄人有更多的思虑和责任。
父母死时,他才十岁。十来岁的半大孩子,面对着空荡的家和血海深仇,心里该有多少害怕。
谢清说不出安慰的话,世事本就如此,好在都过去了。
谢浔敏锐地察觉到了谢清波动的情绪,温声安慰:“阿姐,不要担心,咱们谢氏的儿女,岂有退缩害怕一说。”
谢清拍拍谢浔的肩:“去吧。”
奉颜凑到谢清身旁,在她耳边说:“小姐,江参军来了。”
谢清颔首,与几个上来道喜的宾客寒暄了几句,往自己院中去。
见到江召,谢清问道:“何事?”
知道今日是忠勇侯府的大日子,先前谢清也送了许多东西到营里,特许他们今日好好庆祝,江召本不想今日来找谢清,但他实在太过惊讶,按耐不住,只得往侯府来。
他递过一个册子给谢清,说道:“回将军,兵部来人送来了军需册。其中,有一批玄铁弯刀和强弩玄甲,甚至还有投车,数量很大,且材料上乘,远超平常规制。属下觉得奇怪,问兵部的人,他们答道是崔相从崔氏民矿中拨的,让巧匠花费几月制成,专供给碧落关的。”
谢清微微蹙眉。
“那人还说,此事知道的人甚少,但要将军不必担心,陛下是准许了的,让将军放心用就是了。”
谢清翻着那册子,崔衡大手笔,这批军需恐怕没有几万两白银是做不来的。
她对江召道:“检查一下是否有问题,没有的话就收下。人家敢送,我们有何不敢收。”
得到谢清的准许,江召放下心来:“既然如此,那属下就先回营了。”
直到日暮,忠勇侯府才送走所有宾客,坐下来好好吃顿家宴。
叔侄四人围绕着一张圆桌,也不留仆从服侍,轻笑着说些体己话。
冠礼成,三日后,谢清也将要启程出发碧落关。
姜氏拉着谢清的手,不住地叮嘱:“莫要急,报仇是重要,但也不及你的命重要,刀剑无眼,一定要千万小心。”
谢清回握婶婶的手,这双手从前最是养尊处优,摸上去光滑纤柔,现在却消瘦的不成样子了。
“叔父婶婶别担心我,你们好好休养,再有两三年阿浔的孩儿出生,忠勇侯府就有孙辈了,那时可有您忙了。”
姜氏没好气地点点她的头:“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就岔开话。只有阿浔的孩儿?你的孩儿呢?不要我们带?”
谢清笑吟吟地说:“好——,都听婶婶的。”
“这几日趁还在家,多吃点家里的饭。”谢明衷给她夹了块鱼:“回去的事可准备妥当了?”
谢清点头:“都已准备妥当了。”
“叔父身子残废,帮不了你太多,只有一点我还是忍不住要嘱咐你。契丹虽是游牧民族,但兵强马壮,普通百姓亦有不可小觑的武力,灭国甚难且我朝也未必压得住,要如何妥善处置这一心腹之患,你须得多加思量,不要意气用事。”
“我明白叔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