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王方》周乃

4、那时年少4

　　江晨马上十八了，没有大学上，那就只能工作。

　　可工作哪那么好找，找了俩月都没有着落，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去上学了，他不想待在家里听他妈数落，就天天去找王方。王方也一样，在家混了俩月，没找着工作。

　　“谁能想到，咱们现在也成了无业游民。”江晨在王方家待了一会儿，有点惆怅，感觉自己才短短俩月，就从小孩变成大人了。
　　一转头，看见沙发底下有烟头，他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王方把抽屉里的烟盒拿出来都扔了：“我不抽了。”
　　江晨捡起来晃一晃，里面都是空的，更惊讶了：“这都是你抽的，这么多？”
　　王方有点烦躁，站起来捋着头发：“我都说了我不抽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烟盒都倒到垃圾袋里，又把垃圾袋扎紧了扔出去：“我以后不抽烟了。”

　　江晨知道他心里也愁。他特别好奇，王方平时成绩不错，分数也还行，怎么会没考上大学呢？只是他不敢问，怕问了又惹王方伤心。两人都伤心，对坐无语凝噎，有什么用！

　　郝萍平时都通过王方他姥姥寄钱，自从高考完那回，王方就没再去过姥姥家。他说以后都不打算要他妈的钱了。
　　“那咱们没工作，上哪儿挣钱？”江晨依旧愁眉不展。
　　“自然有办法呀。”王方拉着他出门，“还是挣大钱呢。”
　　江晨一想到“无业游民”四个字，就觉得悲从中来。听王方这么说，顿时联想出八百里外，吓得脸都白了：“哥，哥哥哥哥，咱们不能干违法犯罪的事啊！”
　　“你有病吧，谁违法犯罪，你哥我也不能违法犯罪。”王方屈膝顶在江晨屁股上。
　　江晨疼得呲牙咧嘴，抬脚踹了回去。

　　王方所说挣大钱的主意，就是把游戏机给卖了。他这几天联系了一个电子城的大哥，说省城有收游戏机的，就把两个游戏机都拿过去了。后来大哥回来了，说只要了GameBoy，不要小霸王。然后给了王方四百。
　　“就四百？”江晨不可置信，“咱们是不是被骗了，你爸买的时候不都好几千吗？日本进口的！”
　　“骗你的，也没那么贵。而且咱们着急卖，人家肯定压价了。”王方一边说，一边点着一沓碎票。点完了，把钱揣到兜里，搂着江晨的脖子：“走，哥请你下馆子。”

　　两人正在馆子里奢侈呢，江晨还斗胆点了瓶啤酒，酒杯一仰，头一抬，就让刚出完车的老江抓了个现行。
　　“你们不能再这么混了。”
　　老江胖了，说话的时候满脸横肉直抖，还挺唬人的，王方马上就被吓住了：“知道了江叔，我们刚卖了游戏机，卖了点钱，以后不打游戏了。”
　　说着要把钱给老江，老江瞄了一眼：“别乱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王方和江晨乖乖点头，跟老江一起吃完了这顿饭。

　　回了家，王方就直奔床底下的小柜。江晨知道那是他藏钱的地方，小柜里有一个铁饭盒，平时王方就把零钱放那，等攥够了就换成整的，存到折子里。今天的四百，他留下两百准备存，另外两百准备过两天还钱。一百一百地还，三万八不知道得还到什么时候。

　　今天他打开铁饭盒，江晨看见里面还有个信封。他眼尖，一眼就看见信封上“大学”两个字，一下子抢过来了。
　　“江晨！”
　　王方平时都叫他小江，很少直呼大名。而且王方很少生气，一旦板着脸，就说明事情真的很严重。江晨被他吓住了，但他更想知道结果，还是大着胆子打开了信封。
　　江晨没看完，就被王方抢回去了。他就觉得奇怪呢，王方怎么会考不上大学？原来是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但是没去。
　　“你为什么不去啊？九月份了，都开学了吧。”
　　“不想去。新疆太远了。“
　　“那你也有大学上了，你傻了吗？”
　　这一年高校大规模扩招，不少人都有大学可上，以后的大学生只会越来越多，放着这么好的机会，王方是傻了才不去吗？
　　“新疆不好。”
　　“你放屁，你原来还说新疆多好多好，想上那玩呢。”
　　“不是一回事。新疆太远。”
　　“太远什么呀，现在都通火车了，几天就到。”

　　王方把录取通知书又叠起来，规规整整地压在零钱底下。“主要是，我不想跟你分开。”
　　江晨傻眼了：“你放的什么邪屁，不想跟我分开，就不上大学了？”
　　“也不全是。”王方把铁饭盒压紧，塞到床底下的柜子里，又洗了个苹果，坐在那慢慢地削。
　　“你想想，我去新疆上学，来回路费多少钱，伙食费多少钱？学费一年好几千，我那三万八还没指望呢，哪来的钱上大学？”
　　“有那个助学金，还有贷款那些的，李老师上回不跟你说了吗？”
　　“嗐，算了。”

　　王方把苹果切开，一半递给江晨，一半自己三两口咽下去：“而且都开学了，这些都是白说。”
　　江晨咬了一小口：“要不，找你妈问问呢？”

　　王方摇头。江晨觉得他是瞧不起他妈，跟他妈置气，过了半天，他听王方说：“她也不容易。一把年纪了，这种钱不好挣。”
　　也对，傍大款能傍几年呢，郝萍都四十了，大款不都爱年轻漂亮的吗？
　　江晨觉得，王方有时候挺怪，有时候又挺可怜，但任何时候，王方对他都挺好的。

　　怕被老江责怪，录取通知书的事江晨没敢跟家里提。既怕骂他，也怕骂王方。
　　这段时间，王方和江晨都老实得很，天天都出去找工作，要么就去书店看书，不敢再到处乱晃。后来，电子城的大哥找了王方一回，想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想买游戏机的，让他给介绍介绍。

　　原来跟王方混在一起的，有不少人家庭条件还不错，后来王方家里出事，就不来往了。王方也不嫌寒碜，腆着脸上他们家敲门，然后给他们推销大哥的游戏机。别说，还真让他卖出去好几台，大哥给他提成了整整80块钱。
　　之后，那大哥再卖点什么、收点什么，就主动找王方，两人合作非常愉快。

　　江晨一点也不眼馋，一个劲儿地劝王方：“哥，你别去了。他们瞧不起你。”
　　王方对着镜子刮胡子，下巴上划出一道小口，他用手指沾了点口水抹上去：“他们要是瞧得起我，我还哪有钱挣呢！”
　　江晨听了就生气：“你受得了，我受不了！挣的都是窝囊钱。”
　　听了这话，王方就从镜子里望着江晨：“江晨，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大人就得窝囊，你还不明白吗？”

　　江晨想起他爸，想起他妈，又想起王伟和郝萍 ，明知道王方说的是对的，还是忍不住耍脾气。“我不想窝囊！挣钱怎么了，难道挣钱就一定要窝囊吗？我就不能做个不窝囊的大人吗？”
　　王方被他逗笑了：“窝囊的不都是我吗，你在这儿发什么疯？”
　　江晨摇摇头：“有的时候，哥，我说有的时候，偶尔啊，我真挺心疼你。”
　　“也就你心疼我了。”王方低着头。
　　“我爸妈也心疼你，大家都心疼你。”江晨握住他的手，“咱们以后一起挣钱，一起还。你别老说没指望，三万八有指望。”
　　王方回握住他的手：“嗯，新世纪都快到了，咱们也要有新希望。”

　　千禧年很快就到了。
　　谣传的世界末日没有到来，外星大战也没有爆发，吃喝拉撒睡，还是一切照旧。可变化又是实实在在的。大街小巷都印着“千禧”两个字，新闻里播报着“千年虫”引起的骚乱，江晨在记账的时候，日期那栏总是先写个“1”然后涂黑，改成“2”。
　　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之后，人们很快就适应了这崭新的一年。

　　过年的时候，王方跟江晨去看了《没完没了》，王方觉得没劲，江晨却觉得挺好看。方哥请客，不好看也得说好看。

　　老江一直盼望着江晨能有个正经工作，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在大年初二给远在重庆的姐姐打了电话。
　　江晨他大姑叫江雪梅，嫁到重庆好多年了。他大姑跟大姑父是插队的时候认识的，大姑父是重庆人，来北方插队，把他大姑迷住了，结婚之后一起去了重庆。江晨他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大姑回来过几次，后来他奶奶没了，路也远，大姑就不怎么回来了。

　　老江给大姐打了电话，又跟江晨他妈商量了一晚上，然后把江晨找了过来。
　　“家庭会议吗？”江晨还挺兴奋。
　　老江拿出一个小本，是打电话的时候记的。他一边翻着小本，一边跟江晨郑重地说道：“你大姑父在重庆有一个机械加工厂，是做汽车零部件的，规模挺大。我问你大姑还要不要人，她说要，让我再好好问问你。你考虑考虑。”
　　江晨反应了半天，问老江：“那王方呢？”
　　老江说：“你也问问他吧。”

　　江晨讷讷点头，又问了工资多少，吃住待遇，路途多远一系列的问题，老江都一一解答了。江晨他妈一直在边上叹气，老江说到一半，她眼圈就发红，躲到屋里去了。
　　江晨考虑不清，就去问王方。

　　“方哥，方哥！”他一路嚷着跑进屋里，一把握住王方的肩，“我去重庆，你跟我去吗！”
　　王方拍开他的手，想也不想：“去呀，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