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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时年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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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时候,老太太还精神头很足。
王方给她洗完脸、刷完牙,换了一身新衣服,领人上胡同口剪头发。剪完头发,又去商店买了点东西,算了算他妈给的钱还剩多少,然后把老太太送到江晨他们家。江晨家有个黑白电视,老太太进了屋就坐下看电视。
“你去哪儿?”江晨看他没脱外套,问道。
“我出去一会儿。”王方就要往外走。
“哎,等一会儿!”江晨他妈正在厨房剁饺馅,“江晨去给我买袋酱油!”
江晨熟练地从她妈棉衣口袋里掏出钱,本来拿了两张1毛,想了想,又塞回去,换了个5毛大票。
“请你喝汽水。”江晨生怕被发现,一溜烟窜出门,“你快点,赶紧的!”
“谁大冬天喝汽水,有病。”王方嘟哝一句,冲屋里喊,“我们走了!”
“哎!慢点,路上看车啊!”
两个人去小卖部买了汽水,又提溜了一袋酱油,王方说想去他姥姥家。江晨知道老郝家挺近的,但是这都大半年了,他姥姥也没来看他一眼,王方也一直没提,他还以为王方都忘了呢。
“我跟你一起去啊?”江晨问,然后又斩钉截铁地说了一遍,“我跟你一起去。”
王方他姥姥住在小卖部背后的三层小楼里,第三层紧里面那家。催债的也找过他们,他们搬过一次家,后来又搬回来了。大过年的,江晨觉得应该不会闹得太难看,就让王方自己去了,他在楼梯口那等着。
王方他姥给他开了门,屋里闹闹哄哄的,有小孩的声音,还有男的喝酒和女的唱歌的嘻嘻哈哈声。江晨记得王方有个舅舅,应该是他舅舅家里人。
“方啊,”王方他姥就站在门口,讪笑两声,“屋里人多,乱糟糟的,就不让你进了,你等会儿。”
王方可老实了,就那么站在门口。楼道里好几家都敞着门,有人站在门口指指点点,嘀嘀咕咕。江晨着急,把酱油揣兜里,拎着两个玻璃瓶过去了。
到了门口,他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隔着紫色的门帘,他看见屋里摆了一整箱汽水,两个小孩因为地上的瓶盖抢了起来,让大人挨个教训一顿,又抱去去擦手。
挺热闹的,江晨想。
过了一会儿,王方他姥姥从屋里出来了,见到江晨时笑了一下。这老太太挺富态的,笑起来满面红光,特别和蔼。她从围裙兜里拿出一个红包,塞到王方手里,又掏了一把瓜子给江晨。
“快回吧,外头冷。”
“她来电话了吗?”王方没动,也没把红包收起来。
“你妈啊,你妈没来电话,来电话我告诉你,去吧,听话啊!”她攥紧王方的手,把红包塞到他口袋里,就关了门。
王方没有数钱,接过江晨手里的玻璃瓶。两人往外走,江晨听屋里一个男的大声说:“过年了,知道来要钱了……”
后面的就听不清了,两人下了楼,把玻璃瓶还到小卖部。江晨突然感觉肚子上有点湿:“方方,方方快!酱油漏了!”
酱油揣在兜里,早被他忘了,冬天穿得又厚,都快漏没了才发现。江晨的心拔凉拔凉的:“我完蛋了。”
“你妈不揍死你。”王方在一旁说风凉话。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王方把身上的棉衣脱了,扔给江晨:“换了,洗完了我再给你拿过来。”
“哎!”江晨立刻脱下来,里面的毛衣也染了一块,但是不明显。他又买了袋酱油,找小卖部要了两张破报纸,把棉衣里层的酱油吸干净,伺候王方换上。“哥,你是我亲哥。”
“你还偷钱买汽水呢,回家你妈不揍死你。”王方又说风凉话。
“你不也喝了吗?”江晨特别高兴,“大过年的,揍个半死就得了,直接揍死不至于。”
到了家门口,江晨才有点紧张,战战兢兢地开了门,发现气氛不太对。江晨他妈正在穿衣服,一手拎着剁了一半的饺子馅,另一手拿着红围巾。
“回来了。”她表情凝重,看着有点疲惫,“小方,你跟我们上江晨姥姥家过年。”
“江叔呢?”王方不明所以,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见老江。
江晨把酱油放下,视线也转了一圈,没看见老太太,心里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想问问人在哪儿,被他妈瞪了一眼,他老实地闭上了嘴。
到了江晨姥姥家,听到大人们说起,王方才知道他奶奶送医院了。他想去看看,江晨他妈说:“你江叔在那呢,刚才打电话了,没大事儿,还是心脏的毛病,一会儿就回来了。”
大人们一边做饭一边七嘴八舌。一会儿说饺子馅太淡了,一会儿又说老江还找不着工作,一会儿又说上深圳打工能挣钱,一会儿又说晚上出去放炮,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王方却是坐立难安,时不时站在窗口往外眺望。江晨问他:“要不咱们去一趟吧?”
王方却说:“不用。大过年别老上医院,不吉利。”
等饭快做好的时候,老江也回来了,老太太没跟着回来。老江解释道:“医院说还是心脏的毛病,得住几天院。”
说是这么说,但老太太刚才挺凶险的,刚挺过这一波,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波。老江给媳妇使了个眼色,两人去厨房那屋嘀咕去了。
一会儿两人就出来了,江晨他妈安慰道:“一会儿吃完饭,你江叔领你去看一眼,看一眼就放心了。”
王方“嗯”了一声,脸色缓和下来。
吃饭的时候,王方非得把他姥姥给他的红包送给老江。老江不要小孩的钱,他就给江晨,江晨被她妈连瞪好几眼,不敢说要,也的确不想要。但王方坚持,俩人不想因为这事撕扯,江晨就接了下来。
偷偷打开一看,竟然是两张一百。江晨赶紧跟王方平分了,才把自己的那张上交。
吃完饭,王方就跟老江去了医院。回来之后,王方看着放心了很多:“护士说刚扎完点滴,睡着了,明天醒了再看吧。”
听他这么说,江晨就放心了。
谁都没想到,过完年没几天,老太太就突然没了。
人是初三从医院接回来的,不糊涂了,也有精神了,甚至不用邻居帮忙,都能自己洗澡了。老太太嫌医院有味,自己洗完了澡,躺在床上睡觉。
初四上午,老太太没醒。王方去摸,身子已经凉了。
一直到中午,江晨来找人,才发现王方外衣也没穿,炉子也没点,就呆呆地坐在老太太床前。江晨上前摸了摸,老太太两手冰凉,没有呼吸,真的死了。
王伟是自杀,摔得不成样了,就送到火葬场火化了,捧回来一个罐子。可到了老太太这儿不行,王方坚持要全须全尾地葬到祖坟里。为此又选碑刻字、烧纸作法,林林总总,花了不少钱。
这期间,王方姥姥家就来过一次,送了点钱,待了没五分钟就走了。
王方一直穿着纯黑的丧服。出了正月,他就换了一个黑色的袖章。整个寒假,他一直在家学习,都没来找江晨玩,江晨去找他他也不见。后来在小卖部见着了,王方就说:“怪不吉利的。”
“你别闹了!”江晨掴了他一下,扯着他就走,“上我家打游戏,你游戏机还在我家呢。”
王方没拧过江晨,跟他去家里玩了一会儿。江晨接杯水的功夫,他就倒在江晨床上睡着了。
再见面,就是开学了。
再然后,过几个月,就是高考。
站在两个世纪的交汇点上,命题人卯足了劲儿地要创新,要突破,所以1999年的高考题特别地难、尤其地难,别出心裁地难、惨绝人寰地难。
第一科考完,两人感觉都不太好,接下来气氛一直很紧张。7月9号,两人考完最后一科,先去王方家里放东西,然后回江晨家吃饭。
老江现在学了个本,跟人合伙开出租,挣了点钱。取而代之地,江晨他妈下岗了。不过她挺倒挺想得开:“这破班早就不想上了!”
离出分还有一段时间,江晨问王方想干什么。王方的回答让江晨挺意外:“我想去广州。”
“去找你妈?”
“嗯,也去看看。”
他们都说广州好,到底怎么个好法,江晨也不知道。可要是不好,王方他妈能一去不回吗?
王方又去了他姥姥家一趟,这回他给郝萍打了个电话,可打过去的电话是08开头的区号。江晨在外面听不出所以然,等出来,王方就告诉他不去广州了。
“她现在在西藏,又跟了一个卖玉的老板。”王方习以为常了,说起此事语调都没什么变化。
“哦,之前那个呢?”
“蹬了呗。”
“嚯,真够厉害的。”
“可不嘛,都四十多了。”
“你喝汽水吗?”
“我请你。”
“你哪来的钱?”
王方从兜里甩出一张票:“老板请的!”
两人喝汽水、溜大街,去新华书店看漫画,看武侠小说,一不留神一天就过去了。很快,分数出了,录取结果也出来。
不出所料,江晨没有考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