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19」 ...
-
穆青这话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在她眼里,她的父亲为人正直,为官清廉。
她一直敬爱自己的父亲。
可穆青这话的弦外之音,就好像这些流民的遭遇是她父亲造就的似的。
她正想与他辩白一番,穆青却道:
“而今朝堂党派林立,贪官污吏横行,他们只顾着自己的权利地位,何曾关心过底层百姓的死活。朝堂尚且如此,何况地方。就算有救济粮发下去,可经过层层剥削,到他们手里时也早已所剩无几。”
穆青自觉刚才说话的语气过重,心生歉意,于是对辛夷解释了这一番。
辛夷唏嘘不已。
以往的她,从未见过丽京以外的世界。
她也曾读到过一些游记,里面有记载一些百姓的疾苦生活,但当真正亲眼看见这一幕时,才知道现实有多残酷。
这时穆青朝前面的南宫崛走了过去,辛夷也跟上。
待来到南宫崛身边时,她先看了眼那些流民,又抬眸看了看他,问:
“他们太可怜了。陛下难道不知道吗?为何他不管?”
在她的印象里,当今陛下是一个宽厚之人。
要不然就凭之前她擅闯宫苑之事,就足以治她的罪。
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管?
他是被底下的官员蒙骗了吗?
丽京的繁华是不是把所有人的眼睛都蒙蔽了?
以为这个世界都像丽京城一样安定美好?
南宫崛不说话,只一脸凝重地盯着那些流民。
默然站立了片刻,南宫崛才说道:
“差不多了。回车上去吧。要起程了。”
说完便转身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辛夷正准备走时,一眼瞥见沈扩手上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他用手抹了抹孩子脸上的污垢,然后将他放了下来,让那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
在转身的刹那,他也瞧见了正望着他的辛夷。
本满是悲悯的眼里瞬间浮上一丝漠然,他朝她勉强恭了恭身便算是见了礼,然后大步离去。
辛夷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不明白这沈扩为何这样不待见自己。
从他刚刚的表现,明明可以看出是一个内心良善之人,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个沈扩很讨厌她。
回到车上后,辛夷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一直在想着刚才那些流民。
全国各地应该不只这一个地方的人存在基本的生存问题,肯定还有很多地方都是如此吧?
一想到全国有数不清的连基本生存都成问题的百姓,心里就十分难受。
今日这些人是幸好碰见了他们,若没有遇见他们,他们会不会直接饿死在路上了?
他们能走到泾州吗?
那些可怜的孩子、老人,他们怎么受得了这一路上的饥寒交迫?
她不免又想到最先看到的那两个死去的人,感觉心情特别沉重。
他们就这样躺在路边,连尸首都没人收,不能入土为安,只能任由野兽啃噬。
*
队伍行程已开始进入陇右地区,气温也变得越来越低。
辛夷已披上母亲为她准备的斗篷,往车外望去,竟是满目萧索。
这个时节其它地方都已是百花齐放绿草成茵,而这里,还是一片枯槁。
果然不同一片天便是不同的世界。
随着往陇右道的越加深入,天气就越冷,沿途的路也越难走,就跟丽京的严寒深冬一般冷。
但她知道,这里还不是凉州。
可真远啊!
已经走了二十二天了。
可是还没到。
这条路仿佛长得没有尽头。
望着窗外的寒风冽冽与满眼萧瑟,辛夷感觉自己与丽京彻底隔绝了。
日后她若要回家探亲,也要走这么远的路。
并且那时候南宫崛不能陪同在身边。
只有她一个人长途跋涉,要自己面对路上遇到的所有困难。
想到这,辛夷眼睛有些涩,她神情寡郁地靠在车壁上,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不安。
西北地区的驿站条件相对之前的也差了许多,吃的东西虽然已是驿站里最好的,但还是不能跟之前的相比。
辛夷和秦姑姑、红瑚三人正围着桌子一起吃饭,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南宫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秦姑姑和红瑚惊慌失措,连忙从桌子旁站了起来,恭身退到一旁。
直等着南宫崛治她们一个“目无尊卑”之罪。
这一路上由于南宫崛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跟凉州诸将在一起用饭,从不到辛夷房里来,因此辛夷坚决让她俩跟她一起吃饭。
刚开始秦姑姑还有所顾忌,但在辛夷的一再坚持下,又加出门在外条件有限,时间紧迫,也就随了辛夷的心意。
谁知今日南宫崛竟突然闯了进来,以往的这个时候他应该是跟凉州的各位将军们一起吃饭的。
南宫崛自是看到了刚才的情形,但他视若无睹地走了进来。
辛夷坐在桌子旁没有动身,只笑盈盈地问他,“夫君吃饭了么?”
南宫崛看了眼桌上两副刚用过的碗筷,随口应道:
“吃了。”
既然他吃了辛夷也懒得招呼他吃了,她不再说话,只自己吃自己的。
秦姑姑和红瑚正上前来打算将刚才自己吃过的碗筷收走,辛夷拦住她们,“你们还没吃完呢,先别收。”
秦姑姑小声说道:
“还是收了吧,让王爷看着成何体统。”
辛夷瞟了眼南宫崛,见他并没有阻拦秦姑姑和红瑚收碗的意思,不由心下气恼。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人家吃饭的时候来,害得秦姑姑和红瑚都不敢吃饭了。
这番牢骚她也就敢在心里发发,当着南宫崛那冷面包公似的面,她还是有些怂的。
秦姑姑和红瑚收了碗筷后便退去了门外。
南宫崛则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她将饭菜一小口一小口地夹进嘴里,跟小动物啃食一般细细地嚼。
吃这么慢,她一顿饭下来,要吃多久才算完?
辛夷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便问道:
“夫君找我有事?”
南宫崛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
他本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来跟她一起用午膳的,结果一进来便看到她们主仆三人齐刷刷地坐在桌子前。
由此看来,她桌上的饭菜怕是没有他的份了。
所以当她问他有没有吃饭时,他只能违心地说“吃了。”
这会儿她再问他什么事时,他只好说道:
“很快就要进入凉州地界,到时天气会更冷,你们可有准备御寒之物?”
就这事吗?
辛夷只朝他点了点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过了一会儿见他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走,便问道:
“还有事吗?”
秦姑姑和红瑚还没吃饱饭呢,现在天气又冷,饭菜容易凉,之前带在车上的零嘴吃食也送给了流民,现在只有在驿站努力把肚子吃饱一路上才不会挨饿。
南宫崛脸上有些不好看。
她这是在赶人?
他想起刚才吃到一半便退下了的秦姑姑与红瑚,明白了她的意思,站起来便往外走。
毕竟他自己也还要吃饭。
可他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快。
辛夷见他走了也不留他,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夫君慢走。”
南宫崛走后,辛夷马上将秦姑姑和红瑚叫了进来,让她们趁饭菜还热赶紧吃。
南宫崛回到自己房里叫来了常春来,让他去给自己安排些吃的来。
常春来一脸懵,“爷没在王妃那里用饭?”
“让你去就去,问那么多干嘛。”
常春来见他脸色不佳,不敢再多问,只好去找了驿站的人给他安排了饭食送上来。
南宫崛正吃着,已经跟其他将领一起吃过的穆青来到了他的房间,见他正独自坐在房里用饭,随纳闷儿道:
“你刚才不跟大伙儿一起吃,还以为你要去陪王妃吃鸳鸯餐,结果却躲在房里孤零零地一个人吃,这什么情况?”
南宫崛不看他,只闷着头吃自己的,“我想一个人安静地吃顿饭,不行么?”
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过去,穆青毫不怀疑地道:
“也对,跟大家一起吃饭确实太闹。”
穆青看着默不作声吃着饭的南宫崛,又看了看守在门外的常春来,才压低声音放心说道:
“这一路来,你不跟王妃同房睡的事情已经被传开了。赵无畏天天在沈扩和李苍面前说你们夫妻如何恩爱刺激他们,结果却听说你们夫妻竟是分房睡的。估计铁三角三人这会儿也懵了,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南宫崛已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端起桌上的茶盏不紧不慢地喝着。
“随他们怎么想,让他们猜去。”
穆青也拿起一盏呷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之前王妃曾问我,她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沈扩和李苍,说觉得他俩看起来好像很讨厌她。”
南宫崛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却并没有说话。
只因他和穆青都清楚,沈扩和李苍之所以对辛夷充满敌意,是因为什么。
穆青又说道:
“我倒忘了问你了,你为何不让她骑马?看她的样子,她似乎很喜欢骑马。而且骑得也很好。”
南宫崛放下手中的茶盏,眼里浮上一抹晦暗之色,“关于蓁儿,虽然我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关于儿女之情的承诺。可在李苍他们眼里,我终就成了个负心人。这种时候,他们看她这个雍王妃自然成了肉中刺。她若骑着马在外招摇,定会时刻碍着他们的眼,赵无畏更会趁此机会拼命刺激他们,以沈扩那种冲动的性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可不想这一路上因她而不得太平。”
听他这么说,穆青也豁然通透了。
好在自那日后,王妃并没有再嚷着要骑马,而是安安分分地坐她的车。
他不由想起这一路来对她言行举止的观察,她似乎并没有那么深不可测。
反给他的感觉是率真随性、心性良善。
很多时候甚至如个孩子一样顽皮。
就比如骗骑他的马那一次,每次一想起就觉得好笑。
还有她面对那些可怜的流民时,他相信若内心没有真正的触动,眼里是流露不出那样深刻的悲悯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如此真实纯良的一个人,会是潜伏在三郎身边的冷血细作。
因此当他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南宫崛时,南宫崛神情冷冽地道:
“你忘了崔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