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无名》岸什酒添

2、第 2 章

　　苏邴度日如年的躺在床榻上，闭眼净是那芜山之巅一地的肝髓流野，他动不得，连翻身都不能够。从悬崖摔下还能活着确是他福泽深厚。

　　至于为何住在陆家，苏邴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二舅忙于战后琐事，在崖底寻得昏迷的自己，无法分心照料，只得把自己托付给信赖的人。

　　而苏邴当初与父亲大闹一场断绝了父子关系，然后背上剑离家出走，凭父亲那执拗又高傲的脾气，定是还生气不肯认他这个儿子，不过苏邴才不在乎，若是睁开眼睛发现照顾自己得是苏侨，那才叫稀奇呢。

　　百无聊赖的日子已过三个月，期间陈逢来看过苏邴几次，他看着那个只比他大了十岁，曾经霁月风光的二舅恍如苍老了许多。连关心他伤势恢复如何时也显得疲倦不堪，每次陈逢都只待了不多时就起身匆匆离开了，在门外不知和陆亦嘱咐着什么。

　　陆亦告诉苏炳，这三月陈家上下彻夜灯火通明，人人都在为芜山这一战奔波忙碌，他大舅陈帆一边安抚流民一边思虑罚处，已经累晕过去两次了。可怜他耳顺之年还如此波澜坎坷。

　　这三个月苏邴也陆陆续续恢复的好了些，毕竟年轻力盛，如今已是伸展自如。只不过那把被人修复的光亮的佩剑，他从醒来就没有再拿起过。

　　辞谢陆亦后，苏邴常常陪着大舅下山安抚流民。回府后，又独自坐在墙头，看桌上供着的那把刀柄豁了口的佩剑发呆。

　　医者如何判断他的伤势是说给外人听的，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他已经没办法举起曾经让他意气风发的剑了。

　　想到这些他也笑的嘲讽，没有遇到江尘之前他最恨那剑，恨它阻碍自己去捉蛐蛐。遇到江尘之后，他才逐渐理解剑存在的含义，他要为了他想保护的人而变强。为了保护他，不叫他被人胁迫、被人当做不重要的摆件。

　　造化弄人，今非昔比的是剑残人毁，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居然是那个他曾想要拿起剑保护的人。

　　苏邴不是没想过去天牢看看江尘，他想听他亲口说起兵造反那不是他的意思。哪怕他知道那的确不会是江尘的预谋，可陈帆早已下令将江家满门一律处死，所有附庸叛乱者皆流放荒蛮。

　　苏邴再不想承认这个事实，都无法改变这个结局。他不过是一个还未及冠的毛头小子，如何一反威严政令？

　　况且他这一个月是真真切切看见了因战乱痛不欲生的百姓，那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有的残废瘫痪，有的人家耕地被占，血洒黑土，一年到头颗粒无收。他也没有权利替他们去原谅。

　　繁星四月，灯火人间，他和他的无名，真的天人相隔了。苏邴沉痛的闭上了眼睛。数月的修养和奔波使他无心怀念孩提，那太痛了，就像极致干渴的人看见一幅栩栩如生的河海图，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苏邴进屋抄起一壶酒兜头灌了下去，透明的液体顺着少年紧致的脸颊滑落过光滑的项颈，随着喉结上下滚动，最后隐没在一袭白衣之下。

　　谷雨过后，气温逐渐暖和了起来，就算是一身薄衫长袍的躺在深夜的高墙之上也不觉寒冷。是啊，天气的温度如何能敌心中的悲凉。

　　四个多月前，除夕将至，鄞州上下也是这般灯火通明，只不过那时大街小巷皆是其乐融融欢天喜地的筹备着期盼已久的年。鞭炮随着小雪红艳艳的炸了一地，而那青州大军北上的消息也如爆竹一般噼里啪啦的炸了他们一身。

　　这是陈家定镇四洲的第四十七年，是陈烈老爷子去世的第二年，苏邴人生头一次的拿起剑鞘冲上瞭望塔坐镇前线。从前他父亲、大舅总觉他绠短汲深，如今他却轻衣杖马来护家国平安。

　　十里防线之上，他见过江尘在自己身侧鲜衣怒马，也见过江尘手持书卷的温顺淡雅，却唯独没有见过江尘站在自己对面，在沙场上蹈锋饮血。

　　他怕极了，不是怕那万马千军，也不是怕命悬一线，而是怕那个人真的与自己背道而驰，还狠狠踩碎了他的心。

　　苏邴知道战场上走神无异于自送性命，可他的目光如同锁定那抹红艳一样，不自觉的靠近。

　　杀尽了与他纠缠的敌人，苏邴双目猩红的一步一步走向江尘。握着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人堵住。那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只暗箭就从远处直直射向苏邴，他来不及闪躲身子惯性向后倒去。

　　坠下悬崖前，他看见的是一脸震惊与绝望的江尘，和那双沾满鲜血而欲图抓住他的手。

　　“苏子熙！等我！！”

　　这是苏邴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江尘眼里波涛汹涌深沉的像是无底的漩涡，要把人卷进去，他愤怒不堪的提剑斩下了射箭人的头颅，揪起头发提起那颗头狠狠摔下了悬崖。

　　那一战，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是相差三十余岁的陈氏兄弟双双联手，苏侨的青云剑也现世人间，才保住了鄞州净土。

　　不出半月就缴尽贼寇尽数捉拿。芜山一战，一族陨灭，四洲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