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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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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熙!等我!!”
这是苏邴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时间仿佛陷入了轮回,眼前是一片混沌,他分不清曾经与现在 ,也想不出过去和未来。疼……从骨头缝里迸出来的疼,他快要散架了。
“好疼……”这沙哑的如同干涸的沙漠里逡巡的声音从嘴里发出,苏邴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难以想象是多少时日的干渴才会如此。
窗外天光大亮,苏邴意识逐渐回笼,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房间。他的意识截止到芜山之巅,兵戈铁马,剑影交错。乱了,一切都乱了,四十年的太平盛世终是将倾了。
苏邴痛苦的平躺在床上,身上无一处不在叫嚣着痛,他声音嘶哑的无法呼喊任何人,他一时也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还活着,昏迷了多久,又身处何方。
他难以抑制的想起过往,外祖父峥嵘一生一统四洲安定,承接上一个乱世铺垫下一个乱世。那是四洲杀伐不断。天下苍生困顿不堪的时代,各州世家为得一个可统四洲的权利打的不可开交。几代人都卷进这无底的旋涡,不能脱身。
而就在这霍乱之际,他的外祖父一剑一身,斩尽乱徒,一夺统四洲之大旗,让芜山陈氏稳稳坐在了高堂之上。开启了近四十年的太平时光。苏邴沉重的闭了一下眼,他外祖父武功绝世,膝下二子一女皆是人中龙凤,这盛世谁也无法撼动丝毫。
权利永远是悬在房梁上的肉,四洲世家们谁又不想分得一口?这场代代相似的叛乱就在他外祖父去世第二年被猛然掀起。现世陈家掌权人是他的大舅,大舅同外祖父一样杀伐果断,只是尽管做了家主却也不过不惑之年,恐是难以让四洲世家们信服。
想来这场叛乱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苏邴的思绪被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习武的敏锐使他不由得弓起身子,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态,尽管他现在已是半分不能动弹。
“子熙,你醒了。”
听见端着碗的人向自己走来,苏邴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尚且不能完全看清事物,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声音的主人为谁。只依稀的看出那是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
陆亦放下手中的粥看着苏邴一副迷茫又凶狠的表情便莞尔一笑,“听的见么?子熙,大夫说你近日快醒了,我就让人煮了粥给你备着。”
“水……”苏邴发出的仍是残缺破碎的声音,虽然辨不清来人,但起码知道了这人没有恶意。
陆亦拧着眉扶起苏邴,将水喂进他的嘴里,可那嘴巴好似不听使唤,水顺着嘴角直往下淌。
陆亦轻语道:“你前腹中了一箭又从山崖上摔下来,救回一条命是万幸了,残废就残废吧,反正你二舅也养得起你。”
“你是谁?这是哪?我昏迷了多久?我大舅现在怎么样?陈家还好吗?”苏邴喝进水缓了气,一连问出许多问题,希望眼前这团模糊的身影可以解答他数日的疑惑。
陆亦无奈的笑道:“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我该怎么回答你?我是陆亦,你二舅总唤我淮七。你大舅二舅都在为芜山之战忙碌,只能将你暂时托付给我了。”
苏邴心中大概清明了些,淮七叔他是知道的,从小就好调戏自己的二舅,惟以瞧他脸红为乐。只是早年战乱,陆家主死于前线之上,其母悲痛欲绝也隔年自缢。偌大的家族如今只剩下他一人,说是没落也不为过。
“淮七叔……我”
“你别再说话了,刚刚醒来身体疲乏,好好休息几天,等你痊愈我再陪你聊。对了,你想吃什么吗?你昏迷这小半月水米不进,怕是饿成人干了。”
苏邴怔了好一会,他居然昏迷了近一个月!那江尘岂不是找自己找的要疯了!苏邴不敢继续往下想了,抓着陆亦的衣袖就想爬起来,可把陆亦吓了好一大跳。
“你干什么!这幅身体经不起你从前那般折腾了,有什么要紧的不能养好了身体再去做!别让我没法和你二舅交代好不好。”
“淮七叔,我……江尘,在哪……”
苏邴断断续续的说着,越是词不达意,手上越是用力攥紧。
陆亦一愣仿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个名字,顿时脸上那抹温顺也淡去了。
“你找他干什么!若不是那江家,你舅舅们也不必这么辛苦忙碌!”
“不是的,无名他……不想这样的…”
苏邴已经添了分哽咽在话语中,他知道,这场叛乱的领头人就是江家,偏安一隅的青州是四洲之中最小的一洲,却向来野心勃勃,江家是青州第一大世家。
江尘的父亲是被家族当做傀儡拉上了高台,父亲抵抗失败`退位'后,江尘被'选举`成为了下一任家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旁戚从中作梗,用权利与辈分威压逼迫江尘做出他们想要做出的决定。
江尘纵使四洲难匹一敌,可毕竟年纪尚轻,难以与那些老姜强硬抗衡,想来他也是不得已同意出军鄞州直抵芜山。剑光直冲他心心念念的人而去,他又何尝不是痛不欲生。
“江尘被你大舅关在了天牢,叛乱的世家都在等候发落,江家……怕是到头了。”
原本无力的手突然攥的死紧,呼吸都沉重的难以缓和,原本就看不清的双眼此时更是雾气氤氲,面色苍白止不住的发抖“我要……去看他,他在等我…”
“子熙,不要闹了。”
“没……闹,这不是他的意思,我要……亲口问他。”
“唉,不是他的错,只错在他姓江。”
“淮七叔,帮帮我……求你,我必须,看看他。”
泽山苏氏在鄞州也算大家,家主苏侨一手青云剑使得是出神入化,早年姻结陈氏之女陈榕,二人门当户对夫妻琴瑟和鸣不久就诞下一子,正是苏邴。
叫人惋惜的是,陈夫人不过七年后再诞一女时血崩不止,难敌天命,早早的去世了。腹中小女也因缺氧太久天生弱视。好在两家都对她宠爱有加不曾半点厌弃过她。
东风拂柳,草长莺飞,十四岁的江尘被满身重负的父亲送进了泽山苏氏的家门。或许是出于父亲对儿子的保护,又或许是出于家主对继承人的期望,江裕都不得不把儿子江尘推向更高的学府。苏邴就这样与江尘相遇。
江尘虽只比苏邴大了三岁,却时刻像个成熟的兄长一般呵护宠爱陪伴着苏邴,同为世家之子,苏邴日日贪玩享乐爬树摸鸡,江尘却少言不笑谨慎勤奋。苏侨十分喜爱这个天赋异禀又聪明伶俐的弟子,就快甚于自己的亲儿子了。
……
陆亦抓紧了苏邴颤抖的肩膀,有些微愠的开口:
“我帮不了你子熙,没办法带你去看他,抱歉。”
苏邴消瘦的身体骤的沉了下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双对不上焦的眼眸是一往沉痛。谁会平静的接受被从小一起长大、对自己格外温柔的兄长背叛呢。
从他站在高塔之上瞧见那万军之前一抹艳丽的红时就知道了,心是那么痛,经年苦学的剑法都好似忘却了似的,没办法在那个人面前施展。
“他叫我等着他……我想,等着他…”
“过往已是过往了,再亲密无间都不算,如今你们不得不对立两边。”
“所有的决定都不是他做出的!所有的通通不算!”
陆亦看着倚在床上的苏邴,心中无比酸楚,他也见过那风华正茂的江家小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就偏偏托生在了江家。
“你说了也不算,要那些死在芜山之上的兄弟说了才算。”
苏邴抖如筛糠,面颊似乎有热流流过,他不知道,只觉得深深地无力里外夹击着他。
“喝了粥再休息一会吧,你伤的很重,恐怕以后……算了,我会告诉你二舅来看你的。”
陆亦说完深沉的看了苏邴一眼,转身出去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规劝苏邴。四洲之内谁不晓得江家小家主对小世子的情深意厚。
“淮七叔,谢谢你。”
“你能好好的活下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苏邴不知混着多少鼻涕眼泪吃下了近日的第一口粥,但他只觉苦涩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