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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飞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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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瑜到家时,小周已经在等她了。
家门口摆放着一樽巨型观赏鱼缸,安装师傅蹲在旁边百无聊赖地打游戏,发觉主人到家才匆匆收起手机。
鱼缸太大,无处可放,最终被她安排在了客厅,成为电视背景墙。
洗完澡,她裹着浴袍站在与她等高的鱼缸前,寻找藏在珊瑚后面的小尼莫。
除了小丑鱼,缸内还有三四种色彩斑斓的海鱼,其中一群通体发蓝,好像游曳在海里的蓝色宝石,她拍下照片上网搜索名称,得知这种漂亮的小鱼叫青魔。
百科里写的饲养建议是不要只养一条,它会不安,如果鱼缸足够大,最好十条以上一起养。
那簇蓝光在陈瑜眼中摆动,她追逐着青魔的踪迹,心想原来鱼也怕落单。
小周很细心,她将这些鱼的品种以及饲养方法整理成一个文档,需要注意的地方体贴地标注了黄色高亮。
怪她不争气,没有养鱼经验,没几天,缸内的鱼死了大半。
眼看那些青魔接连毙命,陈瑜将剩下的海鱼舀进楼下买的小鱼缸,决定带它们另觅新主。
*
周六,英语课结束后,陈瑜回家取鱼缸,叫专车送她去观澜荣墅。
车停在别墅区的门卫亭,陈瑜落下后排车窗,将门禁卡和身边的手提袋同时递给身穿挺括制服的年轻保安。
保安从善如流地接过这两样东西,笑着打招呼:“陈小姐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朋友从新疆寄来了哈密瓜,我一个人吃不完,特地带来一些。里面还有一盒我心血来潮做的炸鸡,两种口味都有,就算给杨哥加餐了。”
保安帮她刷了门禁卡,把卡还给她:“那就替物业的兄弟谢谢你了。”
这座别墅区开盘至今已有二十余年,陈瑜从小在这里长大,每到夏季,两侧行道树亭亭如盖,攀爬在庭院栅栏上的藤蔓翠色欲滴,像画家醉后即兴涂抹的一笔。
今年不知谁家种了满园的玫瑰,微风习习,鼻间都是浓烈的香气。
车停在一幢独栋别墅前,陈瑜抱着鱼缸走进去,恰好听见里面传来精彩的民乐合奏,是一首激情彭拜的《克罗地亚狂想曲》。
她不好现身打扰,等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确保没影响她们拍抖音,才不声不响进来。
一身靛蓝真丝旗袍的何美卿抬头,看见她,立马放下琵琶,摘了墨镜:“你个臭丫头还知道来看我啊,我以为你把我这个老太婆忘了呢!”
老人已是满头银发,仪态却很端庄,看那张脸的紧致程度,最多四十岁。
陈瑜将鱼缸放在茶几上,坐到外婆身边撒娇:“我最近忙嘛,这不一有时间赶紧来给太后请安了。”
何美卿无可奈何捏了下她的鼻子:“你这张嘴啊,跟你妈小时候一个德行,说得比唱得好听。”
陈瑜笑了笑,眸子却黯下来,不知想起什么,有些恍神。
外孙女难得回家,晚上何美卿非要亲自下厨,那么大的厨房不够她施展,锅碗瓢盆堆连成一片。
葱姜蒜下锅,热油遇水飞溅,她攥着锅铲柄吓得连连后退。
陈瑜哭笑不得,试图揽过做饭的差事,何美卿不同意,把她赶了出来。她只好和家政阿姨守在餐桌旁,一边择菜一边聊家常。
“外婆好像状态不错。”
“你外婆注册的那个观澜乐坊有五十万粉丝啦,小区里会乐器的阿姨天天往咱家跑,每天忙着排练、录视频,人一旦有事做,就有了朝气和奔头。”
“她最近睡眠质量怎么样?”
“我瞧着还行。对了,她前阵子闹了场小感冒。”
“怎么没告诉我?”
“不严重,物业小杨叫了大夫来家里,开了常吃的药,休息两天就好了。你外婆心疼你,说你赚钱不容易,电视台又忙,不让我给你打电话。”
陈瑜择菜的手顿了下,心里好像有盛放柠檬汁的玻璃瓶打翻了,鼻子也跟着发酸。
吃过饭窗外天色渐暗,明天是周末,但对陈瑜来说是工作日。通常她会在前一晚赶回盛世会议中心,这样明天不用起早。
她对外婆说要回电视台加班,何美卿非要送她到小区门口。
道路两侧亮起盏盏温黄的庭院灯,有飞蛾扑撞上去,发出扑棱棱的声响。
她挽着外婆,一边走一边絮絮地叮嘱着:“每晚早睡,不要劳累,缺什么记得跟我讲,身体不舒服也要及时告诉我。”
“知道了,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样啰嗦。”
“我是担心你。”
“管好你自己吧,我什么都不缺,退休金恐怕比你的工资都高,每天还有姐妹陪我玩民乐。倒是你,交男朋友了吗?”
“……我们能不聊这个吗?”
“哼。”
晚风拂来浓郁的玫瑰花香,隔着低矮的木栅栏,耳畔传来一声狗吠。
何美卿不由驻足,转头向开满玫瑰的庭院扫了一眼,只见一只欢腾的柯基咬起主人丢远的球,迈着灵活的小短腿,兴高采烈地从灌木丛跑出来。
“哎呦!”何美卿眼睛都亮了,一把牵起陈瑜的手,带她往园子里走,“这一户是新搬来的,养了一只雪白的比熊,一只好漂亮的约克夏,还有一只可爱的柯基。走!我带你去撸狗!”
陈瑜失笑,只好跟着外婆去拜访邻居。
玫瑰庭院的主人此时正坐在院中凉亭的藤椅上,一边拿球遛狗,一边摇着手里的蒲扇。
看见何美卿,她笑着起身:“今天乐团没排练吗?”
“下午排过了,你坐啊。”何美卿一眨不眨地盯着飞跃草丛的柯基,那眼神像小孩子渴求圣诞树上心仪的礼物,“你家狗狗也太可爱了,可惜我孙女不让养,只能来这里过眼瘾。”
这操作和熊孩子变着法求父母买玩具如出一辙,陈瑜忍俊不禁:“你这样讲别人还以为我苛待你,是你对动物毛发过敏不能养好不好。”
手拿蒲扇的中年女人闻声看见陈瑜,笑问何美卿: “这是你孙女?可真漂亮,今年多大了?”
何美卿正要回答,话到嘴边却迟疑了。
陈瑜知道她想不起来确切数字,于是自我介绍:“下个月就二十三了,阿姨叫我小瑜就行。听说您是最近搬过来的,怎么称呼呀?”
“我姓谭。”女人的目光仿佛探测仪,笑眯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温柔和煦道:“小瑜现在上学还是上班?”
“已经上班了。”
“在哪儿?”
“电视台。”
“不错,真不错。”谭阿姨看她是越看越满意,踟蹰片刻,意味深长问,“谈恋爱了吗?”
“还没。”陈瑜有些尴尬,唯恐让这个话题继续深入,假装赶时间,低头看表,“外婆,你和谭阿姨慢慢聊,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谭阿姨热情询问:“去哪儿啊?回市区吗?”
“……嗯。”
“正好!”谭阿姨如同伺机而动的猎人,精准出击,“我儿子也回市区,让他送你啊。”
“不……”
谭阿姨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果断回头,朝室内的方向喊:“景言!景言你好了没有!”
像海水灌入耳道,一瞬间,陈瑜仿佛失聪,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直到一个抱着比熊的身影从别墅出来,那些隔绝在外的尘嚣才再度涌入。
琥珀色壁灯将谭景言笼上一层柔和的暖光,摆脱西装革履的束缚,他的常服是休闲舒适的极简百搭款,干净清爽得像大学生。
他转过头来,和陈瑜视线相撞的刹那,眸光微怔。恍惚间,他以为认错人了。
玫瑰摇曳在晚风里,她站在花丛前,脸上妆很淡,脚上是一双黑白相间的帆布鞋,微喇牛仔裤搭了件图案简单的齐腰短款半袖,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背的也不是什么大牌包,看那上面的Logo,更像是买东西送的赠品。
他无端想起游轮上那晚,她趿着拖鞋,吊带睡裙外罩着一件高级定制西装,指间烟雾随风四散,好像有支离破碎的故事藏在她精致的面容下。
那时,她故意露出腕上的翡翠镯子,对他娇笑说:“谁不喜欢钱呢?”
在谭阿姨和外婆的联合鼓动下,陈瑜只能硬着头皮坐上谭景言的车。
这车应该刚提回来不久,车上没有多余的装饰,除了趴在电子屏上的三只植绒狗——从左到右分别是比熊、柯基、约克夏。
上回坐他的车,还没有这几个小家伙,大概是最近新装的。
有点可爱。
车子开出小区,谁也不说话,唯有趴在后排车座的比熊发出低低的呜咽。
它前几天洗完澡在空调房感冒了,母亲观察两三天不见好,今天更是无精打采晚饭也没吃,谭景言怕情况严重,准备带它回市区看医生。
品欢有员工宿舍,他符合申请条件,交上材料当天拿到了公寓钥匙。
楼下有宠物医院,往左沿路步行八百米即是公司大楼,工作日他是朝十晚二的作息,索性就睡在公寓,只有周末才回家。
等红绿灯时,他曲指若有所思地敲着方向盘,犹豫许久,侧眸问:“送你去电视台?”
陈瑜愣了下,搞不清楚他是健忘还是在嘲讽。
她冷笑着帮他回忆:“上次在咖啡厅,我和秦双的对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我放弃了电视台的转正名额。”
她没义务跟他解释,随手指向路边:“我们不顺路,你把我随便放哪儿都行,我自己打车。”
绿灯在长久的等待后终于亮了,谭景言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游离,直到身后响起催促的鸣笛,他才握紧方向盘驶离十字路口。
他并没有按照要求将车停下。
陈瑜皱眉,听到他说:“我答应你外婆会送你。”
语气不容拒绝,近乎固执,甚至有几分威胁的意图,倘若她不答应,他就敢向她外婆告状。
“你什么意思?”陈瑜无力靠坐在座椅上,胸口升起一团无名火,“你都有女朋友了,没必要为了哄谭阿姨跟我演戏。长辈乱点鸳鸯谱就算了,你不觉得尴尬吗?”
“我没女朋友。”谭景言不假思索,“秦双是我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我们只见过一面。”
陈瑜在心里翻白眼,只见过一面,秦双会说他们在约会?
她就没信过男人的嘴。
谭景言瞥了她一眼,突然掏出手机递给她:“不信你自己看。”
“看什么?”陈瑜觉得他莫名其妙。
“联系人列表。我连她微信都没有。”
陈瑜下意识想回怼,闻言,话到嘴边的反驳骤然哽在喉咙里,无话可说。
她当然不会检查他的手机,没必要。
但男人拿手机的动作仍在她眼前,势有不解释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不愧是学理科的男生,身上的执拗劲让她甘拜下风。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真的误会他了。
眼前这个唇线紧绷,神情严肃的男人,并非她所认为的道貌岸然,见异思迁。
车内气氛微妙,沉默越漫长,她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陈瑜不得不妥协。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尴尬地看向窗外:“我信。”
于是谭景言收起手机,又问了一遍:“地址?”
他语气坚定,陈瑜毫不怀疑,就算她说自己去月球,他也会想办法把这辆车改装成飞月火箭。
实在拗不过他,她也懒得拉扯,干脆让他知难而退:“盛世会议中心。”
这地方不在市区,一去一回少说也得三个多小时,她挑衅地看着他,就等他说一句“太远了”。
没想到,听到目的地,谭景言面不改色,平静地点了下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