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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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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戏院,我一直在想,一条命买来一场破碎的梦,值不值得?该不该?
到底是这世间男子多薄情,还是女儿太痴心?
招君说是她太一厢情愿,太执迷不悟,可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错,爱一个人,从来都不会有错,相反,我觉得她是个勇敢的姑娘,就算飞蛾扑火也要试他一试。我非常敬佩她能够有这样为爱奋不顾身的勇气。
就像当初招君在茅草屋里问我的一样,你是否真的爱过一个人,我想只有像她这样全心全意,全身投入地爱过,才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翻开影纪,我曾经反复摩挲过的招君的那几行文字就像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消失于纸页间……
清明前几天一直是细雨纷纷的,倒是真到了这时节,天反而放了晴。
清明上坟,一般死者死后子女要服孝三年,俗称“服三”,三年期满后烧纸祭奠,死者子女可脱去孝服,叫“襢服”。
掰指算算日子,今年正好是我去世三年,可我没有子女,又有谁还会记得我呢?这么一想,好像还有点悲伤。
我让安心留在客栈好好照顾香灰,我有事出去一趟,实际是想去钱家墓地里看看当年的我是如何被“安置”的。
出了城一直往东,路就越来越不好走,大部分的墓都在山上,山路泥泞一片,荒草漫盖,这地界就是这样,一季一季除不完的草,所幸之前有人来过,草丛里隐约能看到被人踩出的一条小道。
钱家墓修的阔大,黑色的砖泥之外还延伸着方台,形状像一户人家的门柱门楣。
列祖列宗应该都在这里,有很多人都听钱星驰说过,还有很多新鲜的墓碑,应该是这两年刚修起来的。
最显眼的墓还当属钱卫平的,他是钱星驰的曽曽祖父,那个掌管天一阁的第一人,素面青砖卵石墙,气派但不奢华,听说当年的钱大人一生风格清高,贤誉朝野,皇上也赞叹他高风亮节。
我抬首拍拍他墓台“门楣”,想问问他知不知道他曾倾注心血守护的天一阁如今已被封锁,后代们虽无完全秉承他老人家的心愿,但书籍依旧是没有流散的。
望着这一堆堆坟冢,我深深吸了口气,向远方望去,陵树积翠,郁郁森芒。
汉人的习俗,最宜长眠之地,必有清枝绿叶为伴,想那风里的草籽花种也会为他们捎来人间的消息,或是一代代少年人来到面前,像我一样细数物变。
感叹了太久,竟然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我明明是来看望自己祭拜自己的,怎么还在这儿感怀起钱家祖宗来了,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凭吊另一群死了的人呢,想来也是好笑。
绕着坟地转了一圈我也没找到自个儿的墓,他们把我埋在了哪里?我难道没有资格进他们钱家的墓地吗?还是直接把我火化掉了,或者把我直接扔掉喂鱼了。
我手握墓地里栽种的一棵突兀的小松树,越想越生气,不管怎么样也是风风光光嫁到你们钱家来的吧,到最后连块墓地都不配有吗。
感觉到有人的脚步朝这边走来,我慌忙跑到远处一棵粗壮的树干后躲起来。
是钱家子弟,来的人不多,就是钱星驰这一族的人,钱星驰在家中排行老四,有两个哥哥和一个未出阁的姐姐,他们都未带随从,自挎一个篮子,里面带些酒水,鲜花和一些祭拜用品。
他们叩头祭拜,烧纸焚香,阳光晴好,默默祈祷。
我过去常想清明这一天是人间好岁月,可总是在细雨纷纷,水汽迷蒙中一同追念与向往,如果每年能放点晴就会很棒,阳光洒落大地,让青山深处的人和烟火缭绕的人在光里相逢。而今年,好像就是这样。
祭拜完毕后他们便都起身准备离开,钱星驰走到了我刚刚站着的小松树旁,也给它添了一炷香,随后浇了些水,拍拍它的树干,笑着说:“不错不错,又长高长大了。”
他的大哥钱睿诚走过来一只手搭上他的肩,也看着这棵松树说:“看这小松一年比一年长的茂,一定是弟妹泉下有知,灵魂也附在了树上。”
原来钱星驰这家伙是把我埋在了这棵树底下,怪不得害我半天找不到。
看着兄妹几人远去的背影,我从树干后出来又走到这棵树旁,摸摸还未长结实的树干,望着这棵还未发育完全的松树愣了神,他为什么要把我种在这棵树下,我那日死后他有何反应,还想了……很多。
“芯儿。”远处一个声音传来。
我下意识回头,心又猛然惊住。
自知这下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暴露了,暴露在我的潜意识下,暴露在我不假思索的回头,原来,他没走。
我一下慌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下还要怎么解释,还要怎么胡编,我乱了方寸,脑子也不受指挥,只是马上掉头想着赶紧逃离。谁知刚迈出没两步,胳膊却被一把握住。
那个熟悉的声音很急促,又在我耳边想起:“你是芯儿对吗?你没有死!你还活着!”
我撇着脸不看他,我不敢看他,我怕迎上他质问我的眼神就把我吞没,我该如何向他解释我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略微有点疼,生怕我下一秒就溜走。
我怯怯地有点委屈地说:“你弄疼我了。”
他好像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有点激动,于是缓缓松开跟我道歉。
我还是不看他,神色严肃的跟他说:“不管你相不相信,真正的李芯语已经死了,你前几天在茶楼,戏馆,裁衣店或者脂粉店遇到的,都不是你的妻子,包括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也不是。”
他不肯相信,目光死死将我包围,又问:“那你是谁?”
我突然转头迎上他的眼神,盯着他说:“钱公子,我没有义务告诉你我是谁吧,你只需要知道的是你的妻子在三年前已经死了,就长眠于你种的那棵松树下了,我是谁不重要,你就权当做了一场梦吧。”
我丢下还未缓过神来的他,落荒而逃……
自从我不再是从前的我,我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老,不会纠结吃多了会不会变胖,不会在下雨天担心淋湿感冒,不会对我讨厌的柳絮过敏,还有太多太多数不清的好,可是当我再遇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多么希望我,还是从前那个我。
回去的那一夜,我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自己在黑暗中安眠,呼吸轻柔,然后不知道从哪里伸展出藤蔓,把我紧紧缠裹住,捂住口鼻,让我连半分都不得挣扎,在窒息中慢慢走向死亡……
我一下惊醒,头上沁出薄薄一层汗珠,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然后还带着一场噩梦。
夜里风大,我起身把窗户紧了紧,想着做噩梦可能就是因为这风钻孔又着了凉。于是心里默咒一句:该死的贼风!
安静的夜晚衬得周围哪怕一丝动静都格外响亮,屋顶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瓦片翻动,哪家孩子三天没打了,又开始上房揭瓦,不过也不应该是在这深更半夜的吧,有点心慌,我到隔壁把安心推醒让他陪我一起听。
安心让我别疑神疑鬼,可能是猫在偷东西吃,我却反驳猫偷东西不会有这么大的声音。
头顶的动静越来越大,我俩越来越感觉到事情不妙,半夜里不仅有贼风,还有可能有贼人。
这小偷从房顶下来想必是会些功夫的,我俩又都不会武功,我跟安心说一会儿如果有小偷进来你就发动你念经的技能让他睡着或者烦死他,他说自己不敢,我说他可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无奈之下,我俩只能装睡,期待他拿了东西赶紧走人不要伤害我俩性命。
果不其然,一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从屋顶而降,然后就点开一支火匣,在屋里搜寻摸索,安心的布袋就在桌上放着,里面带着师傅给我们的所有盘缠,如果这个被他拿走,我俩以后都要露宿街头。
他果然摸到包裹里有银子,我眯着眼看见他颠了颠沉甸甸的钱袋,打算全部洗劫,此刻我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明明自己就醒着,还要装睡被人拿走钱,这怎么能行。
我翻身起来一把过去保住他的大腿,请求他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留一些银子。
他一看我竟然还醒着属实吓了一跳,蒙着的面只剩一双机灵的眼睛瞪得老大,从胸口摸出一把刀就卡在了我的脖子上让我松手。
说实话我就是一死人,他是杀不了我的,但刀架在我脖子上的那一刻我还是感觉无比的恐慌,抬眼望他,他左臂被一块方巾包裹,好像受了伤,手举着火匣,映出头顶微微薄气。
这下本来还有的恐惧因为此刻顾客亲自登门而烟消云散,但还是要装作一脸害怕地对他说:“好汉饶命!我可以解你心头之烦,消你内心夙愿。”
他觉得我在拖延时间故意玩弄他,我为了让他相信,握住他拿刀的手,从我脖子抹了过去,她看我这个举动也是吓坏了,第一次见人为了钱上赶着找死的,可脖口滋出的血迹一下就消散,划伤的痕迹也慢慢恢复如初。
看他眼神里的不可思议,我劝慰他说:“好汉这下相信了吧,我并非有意吓你,我真的有神奇的能力帮你完成你心中所愿。”
安心也不装睡了,起身默默看着他,口念一声阿弥陀佛。
他犹豫的慢慢把刀从我脖子上拿开,愣愣地在原地半信半疑,随后又恐吓我说:“我是一个杀手,要是敢骗我,我就杀了那个小和尚和……那头猪。”
他见自己拿刀威胁不上我,就把目标转向了安心,安心其实对我也威胁不上,因为我其实更在意香灰。
然后我还觉得他对杀手这个职业可能有什么误解,梁上君子也能叫杀手?
不过转念想想,不想当杀手的小贼不是好刺客……就反正最后我也能理解他的心态,毕竟谁还没个英雄梦呢。
为了让他相信,我还掏出了我的《浮世影纪》,告诉他心中有执念之人名字就会被登记在册,然后在里面找到了他的名字,刘铁柱。
就是说,这个名字和杀手的气质也相去甚远吧,大哥你好歹起个像样的具有威慑力的名字再行走江湖嘛。
他对我说的话刚刚还是有些犹豫的,但在《浮世影纪》中看见了他的名字和大概的介绍,确实有些心动了,跟我说:“你若能帮我完成心中所愿,多少钱我都愿意给你。”
我对他笑笑说:“大家相逢就是缘,别老钱不钱的,多俗套。”
他蒙着面,问我:“那你想要什么?”
我说:“你的命。”
我又解释:“其实也不是我本人要你的命,因为我干的也不是买卖,但是帮你制造幻象的这个代价就是燃烧你的灵魂,相当于你的灵魂是燃料,幻象制造完毕如果灵魂耗尽你自然也就身死,燃烧不尽也还会回到现世,但也基本撑不了几天。”
然后我又非常详细地给他介绍了一下我的业务,并且告诉他这个也是纯自愿的行为,你若心甘情愿,那我帮你了却夙愿,你若对这世间还有所留恋,那自可继续游走于人间。
“你若真能帮我,我愿意以生命为代价。”
说着他拿下蒙面,揭开罩头布,一袭长发如瀑散开,是个姑娘!
刘铁柱竟然是个女孩儿,我和安心都震惊了。她身手敏捷,力气颇大,要不是看脸,是绝对不知道她是个姑娘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