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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桂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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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明心中的猜测愈加深刻,却又转瞬嘲笑自己怕是疯了。
他将怀中的蓝白色的布袋子放到了树下。
“这段日子还要在贵地叨扰一段日子,萧某本就已经劳烦姑娘多日,无颜让姑娘如此破费,这是萧某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说完就转身要走,正好起了一阵风,连带着桂树枝桠上的什么东西在叮咚作响。
萧烬明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收回了迈开的步子,好像放了个什么罐子,静静的躺在地上。
林诗酒原本是想借着酒意睡上一睡的,奈何他走了也不清净,衣诀之间摩擦的声音磨的她心焦,怎么也睡不着了。
索性跳下来,看看他送了些什么。
林诗酒先打开了布袋子旁边的两个罐罐,两个罐子里分别装着醒酒的药丸和一些创伤的药粉。
他倒是有心,那创伤的药粉林诗酒只在黎国每年进贡的药品里见到过,每年只有五瓶。
他这瓶还剩下大半,想来应该是闻到了她身上的药味,才从身上摸下来的。
林诗酒不由地更好奇那个袋子里面装的什么了。
只见里面是把短剑,剑鞘古朴苍劲,剑柄上缀了饕餮的纹理,青面獠牙。
只消抽出一点点就可以听到剑刃碰撞的嗡鸣声。
在旁边是一副裱好的画轴,和一个包了两层油纸的油纸包。
林诗酒心下了然,倒是自己小瞧了他了,她竟忘了他在书画上也是好手。萧小将军的山水图千金难求,怎会真的缺钱用。
林诗酒不由对那幅画期待起来,不知道他会画什么送给自己,随机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副画。
那副画上画的是大漠上奔驰的骏马,画间零零散散的勾勒着干枯的胡杨木,骏马是神采飞扬的,但是那画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死气。
林诗酒露出了一丝苦笑,只觉得救人真难啊。
她突然就不想打开那个油纸包了,林诗酒将东西揣好就往屋里去了。
可是一路上眼睛却总是不住的往手中把玩着的油纸包上瞟。
烛火摇曳,林诗酒却不合时宜的想到,自己是不是也许不该去救他,也许这样也不过是加深他的痛苦罢了。
她总是希望他应该是开心的才对。看他在仇恨里挣扎,她总是心里无端的烦躁,也许不看就好了,可是又不忍心他一个人痛苦。
即使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也不忍不去听不去看。
林诗酒还是打开了那个油纸包,里面的那层上面沾上了糖渍,空气似乎都因为那层纸被打开而染上了甜意。
是萧烬明从小最爱吃的桂花糕。
他这个人啊,总是喜欢给自己身边的朋友发零嘴吃,后来有一天突然改成了送桂花糕,还总是往她嘴里塞。
林诗酒一边吃着桂花糕一遍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来不及细想,就被酒劲上来的睡意搞得上下眼皮子打架。
林诗酒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林诗酒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看了看被她放在桌上的画轴和短剑。
又觉得自己多心了,可能只是忘记把画轴和短剑收好罢了。
风吹过来裹挟着那株桂花树气息的冷风。
初春的江宁寒意还是恼人的很,纵使是屋内的火炉烧的正旺,也无法抵挡四处流窜的寒风钻进衣裳里。
而突然的冷风总是让人打个冷颤,让人想到寒冷的边境刺入骨髓的寒意。
那个冬天好像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的炭火就足以抚平身上的冷意。
……哪怕只是一点点。
林诗酒又去了那颗桂花树下,江宁的寒意相较边境而言还是要温暖很多。
这颗桂花树还在开着米黄色的小花,香气一丝一缕的钻进人都鼻腔里,温暖的让人想落泪。
林诗酒穿着单薄的衣裳好似不怕冷一样,抱住了那株桂花树。
但脸上的冰冷的面具却硌的她生疼。
那树很大很大,大到即使是长大了的她也需要仰着头去望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离开了故土的桂树,好像变得愈发萧瑟了。
她想了很多很多办法去维持它的生机,它却再也没有开过像那年一样盛大浩瀚的花冠。
林诗酒觉得无边的悔意和难过快淹没她的脑袋了,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一呼一吸好像都被放的很大很大。
她耳边又开始一阵一阵的耳鸣,震的像是要突破她的天灵盖一样。
林诗酒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子,就往嘴里塞,她勉强扶着那颗树才将将能站定。
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快跳出来的心脏平复下来。抓着她心脏的那只无形的手,仿佛轻蔑的放过了她。
林诗酒一下子失了力气,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看着眼前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的天空和桂花树。
林诗酒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很想笑,但是干涩的嗓子,一时间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笑的越来越用力,才挤出了几声呕哑的笑声。
眼泪顺着布满虚汗的脸颊上飞快地滑落,隐没在了发丝之中。
也不知道她现在这幅身子骨还能撑多久,能不能看到那天呢?
林诗酒生在一个没落门阀家里,家中到她这一辈早先的钱财早就败光了。只剩下一间由她阿爹阿娘现在手中经营的中药铺子,门面不大,却胜在多年邻里之间攒下的口碑。
林诗酒的阿娘身体不好,所以家中只有她一个独苗苗。
她阿爹阿娘也并不着急,总是打趣到以后要给小九找个童养夫,我们阿九啊,只需要被人照顾就好,不需要学那些照顾人的事情。
林诗酒原本的童年,是在书卷和草药里长大的,唯一突出的色彩就是庭院中那颗很大很大的桂花树,大到几岁的小孩子可以在上面攀爬很久。
当然……每次爬完少不了一顿打就是了。
小时候的林诗酒心性贪玩的很,总是不愿意去学那堆古板的甚至在冬日里带着菌丝味道的书卷里泡着。
但是人前又是装的像个小个小大人一样的孩子,活脱脱的教书先生那个老古板的再现版。
但是突然有一天家里的气氛变得很紧张,连府中照顾她的姑娘们也变得郁郁寡欢。
家中突然多了几个过年都难以见到一面的远房富贵“亲戚”走动起来。
而她则被莫名其妙的塞进了逐乱使的预备役中。
……打从那天起她就只明白了一件事情,权力通过等级的网脉一级一级向上织成了一张牢不可破的规则。越往上权柄越重,越能轻易的轧死众生。
只有不停的爬啊,爬啊,爬啊。
才不会那么轻易那么轻易的被人踩了个稀烂。
而那颗桂树就是她爬上来之后,拿回来的第一件东西。
说是没落门阀,但其实祖上的显贵细算的话往前数三代才是真正的没落门阀。
除了不怎么走动的“富贵亲戚”和那间祖上败下来的药铺以外,就只剩下庭院里那颗存在了很久的桂花树是他们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按理来说她不该被选进逐乱使的。
林诗酒整理了一下心情,就去见箫烬明了,人来了这么久总要招待一下。
林诗酒家里除了平时负责洒扫,护院和厨子以外,其实就没什么人了。
但是按官衔分下来的房子却不小。
一路看着她养的花草过去倒也没觉得时间多慢,但是走到客房的院落前的时候,凭空生出了一丝丝的不自在。
手在门前拿起又放下。
林诗酒正要再次伸手去敲门的时候,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身后的阳光,在开门的瞬间一点一点的铺满他的脸。
萧烬明看到她来有些诧异。
林诗酒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自在了。
平时在别人家中做客的时候,不大熟识的人通常要先让自家丫鬟提前去通知一声,大概什么时候做客,很少有这样突然来的。
但是林诗酒一个人自在惯了,向来不喜有人在身边,就忘了这茬了。
萧烬明看着门前的她有些无措,就侧了侧身子,问她要不要进来坐坐。
林诗酒挠了挠后脑勺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来是想请你去摘星楼吃饭的,顺便带你去见个人。”
萧烬明将大半个身子倚在门边,环抱手臂在胸前,挑眉望着她说:“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