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妖精的遭遇 ...

  •   身为一只平凡的夜莺,在同类的审美观里,我属于没有“异性缘”的那种,为此在我青春年少的懵懂时期,还颇为自卑过一阵,看着身边的闺蜜无不叽叽喳喳地谈恋爱,忙得热火朝天,偏我这里冷冷清清顾影自怜,后来习惯成自然,再后来看到她们一个个成家生子熬成了黄脸鸟,还得防备着能唱一口好情歌的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勾搭小情人,我反而庆幸自己没有去淌那趟浑水。我自己逍遥自在的有多好?我根本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不是被鸟烦,而是被人烦!
      “亲爱的,呃……大嘴姑娘,请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我是爱德华,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再见你一面!我知道你一定听得见,哦,请不要这么折磨我这可怜的人吧!”
      我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一路跟着这喋喋不休失魂落魄的男人,他衣冠楚楚但是形容憔悴,白皙的脸呈现出病态的红晕,下巴上的胡渣是刚长出来的青黑色,参差不齐的让他有些邋遢。除此之外,这个人总体还算长的不错,不过没爪子没毛,不符合我们夜莺的审美观。
      他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森林里乱窜,树枝不断扯破他的衣服,划破他的皮肤,看得我都不忍心了,怕他乱闯出个什么意外的,毕竟也是我惹出来的事啊。
      “哈,难道他以为自己是个诗人吗?”我身边一个声音忍俊不禁地说,“哦,爱德华,啊,可怜的爱德华,要是他知道真相,会怎样悲伤绝望啊啊啊!看,诗这东西我也会做,多加点‘啊’不就得了!”柯柯特像猴子一样在树枝间跳跃,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要不你就了了他的心愿吧!”他坏笑着说。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看出我的心思说:“我这里还有女巫的药,要不再给你来几滴?”
      我扇动翅膀飞到前面,想甩掉他,可想在森林里摆脱森林小妖精,比杀死他都难。无论我怎么扑腾翅膀,他总能随时出现我身边,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倒是和下面那个叫爱德华的哀怨呼号相映成趣。后来爱德华来的次数未免也太多,呼来喊去也是一个调子,一次两次觉得他可怜,后来成习惯了,我也不厚道地和柯柯特一起看起热闹来。
      这一天,爱德华又在森林里徜徉,他神情恍惚地喃喃道:“哎,我知道你是这林中的仙女,我这凡人污秽的双手亵渎了神圣高洁的你,你生我的气,所以不来见我,可是,怎么办呢?你的倩影一直在我脑中浮现,我一刻也忘不了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啊,我的女神,我的星辰,我美丽的鸟儿……”
      我吓得差点又从树上摔下去:“怎么怎么,他是怎么知道我是鸟的?”
      “啊,不不,”柯柯特在一旁扶着树枝作呕吐状,“这是比喻,比喻你知道不?反正这些诗人就喜欢搞这些没用的恶心人的东西,哼,诗人!”他不屑地说。
      “他是个王子。”一个阴沉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吃惊地回过头,看见女巫脸色发青地看着我们。她坐在扫帚上,悬在半空,死死地瞪着柯柯特,她的扫帚尾巴上坐着一只肥硕的老黑猫,正舔着爪子,懒洋洋地看着我。
      身为一只鸟,我惧怕这种动物更甚于女巫,它那巨大的肥嘟嘟的爪子一下就能要我的小命,这种时候连柯柯特都是安全人物,我小心地躲到妖精身后,可那黑猫似乎一点也看不上我似的,只瞄了我一眼,眼光就迷离走了,它舔舔爪子,打了个饱嗝,然后俯下身子,一副就要陷入睡眠的样子。
      “哈哈哈,就他还王子咧!”柯柯特被女巫的话逗得人仰马翻。女巫咬着嘴唇没说话。
      妖精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脸上突然大放光芒,他眦着小尖牙不怀好意地笑道:“难道说,那瓶药是你要喝了去诱惑王子的?女巫,这把戏也太老了,而且,现在人家王子的心上人可是我们大嘴!”
      女巫的眼睛就要喷出火来了,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事实,好让火势不要蔓延到我的身上来,便从柯柯特背后探出头,小声说,“我自己可没想那么做,都是妖精给我下药,我掉下去的时候,刚好他在那棵树下面,都是,都是凑巧啦!”
      这时那只似乎已经睡着了的猫抬起头来,对我伸出一只爪摇了摇,慢声慢气地说:“备用食物。”我吓得一缩脖子,又躲了回去。
      “格蒙克你闭嘴!”女巫怒冲冲地说,“到底是谁定了这个狗屁不通的规矩,女巫就得随身带一只黑猫?整天就知道吃吃吃,驮在扫把上重得就像一只大象!”
      看来女巫和黑猫的关系不是很好,可是从黑猫的角度来看,似乎又不是那样,它听了女巫的牢骚之后,充满哀怨、又带着浓浓深情的眼神看了女巫一眼,将头埋在两只前爪上,干脆打起了呼噜。
      于是女巫把火力又转到妖精身上来:“所有妖精都应该被烧死!”
      “可惜被烧死一直是女巫的专利,”柯柯特嘴上从来输人不输阵,“你现在就去找那个王子吧,你一现身表明身份就会被抓起来烧掉!城里广场上那根大柱子可还竖着,柴火也在下面堆着呢!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从妖精手舞足蹈的样子来看,似乎到时候去点那第一把火的一定是他似的。
      “少废话!”女巫虽然喝斥着,但身体仍然不由得抖了一下,“妖精,那么多天你也该玩够了,把药给我!”
      “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柯柯特把药掏出来,示威地在女巫鼻子底下晃来晃去,“大嘴喝了变成一个姑娘,可是女巫你虽然不是人么,但长的跟人也没两样,就是有碍观瞻了点,难道说这药还能把丑的变美了?”
      女巫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她说:“不,只是把生物变成人。”
      “任何生物?”柯柯特的眼睛发光。
      “任何生物。几小滴只能维持一小会,但如果把一瓶全部喝下去,就没办法再变回来了。”女巫说。
      “任何生物……”柯柯特还在两眼闪光地自言自语,我想我恐怕知道他的心思。
      柯柯特作为一个森林妖精,有一个长久以来的梦想。这个梦想对一个妖精来说奇怪得可以,但正如作为一只雌夜莺我还是想唱歌一样,我认为任何生物的任何梦想,都值得尊重。即使是讨人厌的妖精也一样。
      他想变成一个小男孩儿。就是那种非常普通的,农家院子里光着屁股嬉戏的小破孩儿。其实柯柯特本来就比较接近一副五六岁小男孩儿的样子,不过他还是特别特别想当一回真正的小男孩儿,和其他小男孩儿一起玩。
      这有什么好玩的?难道他整天在森林里还没玩够吗?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是怎么形成的,又是怎么在妖精那时刻飞速旋转不断飞短流长更新换代的脑袋里沉淀下来的,但是,如果说柯柯特还有一件事是他能从一而终的,就是想变成一个真正的小男孩儿。
      我知道这件事,但我不知道女巫原来也知道。女巫不是我原本印象中那个木讷只会抱怨的女人,要比算计的话,她恐怕一点也不输给森林妖精。
      柯柯特终于将药剂的盖子打开,他的手微微颤抖,尖耳朵兴奋得直抽抽,眼睛里都放着绿光。“我要喝了。”他说。
      “别别,本来就没多少了,你快还给我。”女巫喊道。妖精用鼻子回应了她。
      “那什么,柯柯特,就喝几滴,要有什么的话,很快还能变回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这个讨厌的妖精说这样的话,我巴不得他出意外不是吗?可能是,他这份和我相似的对梦想的执着打动了我,我这么对自己解释。
      柯柯特小心翼翼地滴了几滴药在舌头上,在嘴里咂了咂,估计没咂出什么味儿来,又滴了几滴,看到女巫在一边痛心疾首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便又奸笑着多喝了一大口,这一下半瓶都没有了。所以说,一个人的死个性无论之前害了多少人,最后还是会害到他自己。
      连一直迷离在不知哪个异度空间里的猫,这时候也注目凝神,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在柯柯特的身上。就这样,我们几个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哦哦哦,来了来了,”柯柯特欢叫起来,“身体开始发热了,大嘴,你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我还没开口回答,女巫忽然问道:“妖精,大嘴是什么鸟啊?”
      这女人不是吧?不管从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哪怕褪了毛拔了皮,我都分明是一只典型性夜莺,丝毫没有变异,更没有半点畸形,爹娘都是纯种夜莺,上溯祖宗十八代,也没有杂交记录。女巫你是给妖精气傻了还是怎样?为了几滴药,你也不至于心疼成脑残吧!
      柯柯特的毛病之一,就是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显摆自己的机会。他很不屑地瞥了女巫一眼,相当看不上她的样子,然后骄傲地说:“夜莺。”
      变化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就在妖精话音将落未落的一瞬间,他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了,然后就像一个巨型肥皂泡被扎破时发出的声音一样,“扑”的一声,在原来的位置上,他又出现了。
      出现了一只夜莺。
      一只典型性雄夜莺。赤褐色羽毛,小红尾巴,白嫩嫩的小肚皮。
      如果不是我知道那原来是妖精,那么从他的体征来看,我敢断言他家祖宗十八代上,也没有杂交记录。想必他一定拥有我梦寐以求的美妙歌喉吧!我脑袋里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不着调的想法。
      比我更受打击的是妖精,就见他在树梢上摇了三摇,晃了三晃,一头栽了下去,药瓶也在空中打着滚儿跌落了下来,只见女巫那只臃肿的黑猫,忽然间精神抖擞,两只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它奋起神勇,背一弓,尾巴一甩,将身体弹起,一个俯冲,在药瓶就要摔在地上的时候一口衔住,于此同时,妖精变成的夜莺一脑袋砸在地上,发出“碰”的一声响。最近妖精好像常常从树上掉下来。
      黑猫轻松落地,姿势优雅,但身材使这份轻盈大打折扣。它得意地将一颗硕大的头颅紧贴在柯柯特的鼻尖上,我看见那可怜的鸟儿哆嗦了一下,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急速往后匍匐平移,想与猫脸保持一定的距离。看来这个变化从内而外相当完善,连与生俱来的心理阴影都没落下。
      黑猫满意地点了点头,直起身,将药瓶吐出来用一只爪子拿着,又举起另一只肥厚的爪子慢条斯理地说:“备用食物二号。”然后他慢腾腾地挪回女巫的扫帚上去,谄媚地将药瓶交给女巫。女巫眉开眼笑,那头看上去黏嗒嗒的头发,似乎也不那么张牙舞爪的了。
      这时,柯柯特恼羞成怒地从地上蹦了起来,用一只夜莺的身体以鹰的姿态扑女巫面门而去,女巫冷笑一声,一巴掌兜头将他打翻在地,后劲使柯柯特连翻几个跟头,羽毛掉了一地。啧啧啧,从来都是我在柯柯特面前出丑,没想到我还能活着看到妖精在我面前掉毛的一天,活着真好啊!
      接着,女巫拿出一柄手杖,念了句什么,对着柯柯特的鸟身射出一道绿光,像一卷丝带一样将柯柯特包裹起来,又随即消失。女巫得意地笑了一下,说:“好了,妖精,这下即使药效过了,你也变不回来了!”
      妖精与女巫的这场较量,以女巫的完胜告终。女巫第一次赢得如此扬眉吐气,一雪前耻,做的如此干净漂亮,没给妖精半点还手余地。
      女巫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她的黑猫蹲在扫帚后面,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们。“再见,食物,”它向我挥了挥爪子,又偏过头去看看垂头丧气的柯柯特,似笑非笑地说,“再见,二号!”
      柯柯特在地上动也没动一下,不知道他是身体受到重创了,还是心灵遭到了打击,或者两者兼有。如果我不管他,恐怕再也没人会管这只原本是意气风发的森林妖精的夜莺了。
      不过我从没见过柯柯特这么沮丧,按理说以他那种烂性格,就算被人拆筋拔骨,也能立刻跳起来气死拆他筋拔他骨的人,怎么现在变个鸟儿就一蹶不振了?我们夜莺就这么不招他待见吗?
      我飞下树,坐在柯柯特的旁边,他将头平贴在地上,撅着屁股,保持着被女巫打下来时的姿势,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地平线的那一方。我试着把头也贴在地面顺着方向看去,一只蚂蚁正奋力拖着半截树茎吭哧吭哧地走着,忽然后脊背发凉,一回顾看到我们四道目光如矩,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丢下树茎一溜烟地跑了,除此之外,柯柯特看的方向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可是那种眼神,我能够明白,真的。以前,我在树枝上自我陶醉地唱歌时,一只非常神气的雄夜莺飞到我的身边,即使在雄夜莺中,他也是佼佼者。当我对他的到来表示友好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的时候,他傲慢地说:“你唱得太难听了,简直就是对别人的折磨!身为一只雌鸟,居然还想唱歌?真是我们夜莺的耻辱!”
      说完,他抖了抖身子,引吭高歌了一曲,现编的词儿,唱的竟然就是我这只不自量力的鸟儿,又丑又没有才华,如果我不闭上我的嘴巴,那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异性看上我,没人会喜欢我,没人会愿意靠近我,我会孤独到死,没有其他夜莺会到我的葬礼上唱悲伤的歌。唱完,他看也不看我一眼便振翅而去,好像我是粘在树枝上的一摊烂泥。
      这首歌在很短的时间里,被我的同类们在森林里传遍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并开始嘲笑一只喜欢唱歌的雌夜莺,却只因为她没有天生的好嗓子。
      虽然他的歌那么恶毒,但不可否认,他的歌声真的非常非常好听,即使是这么咒骂我的歌,我还是含着泪一音符一音符地听完,不得不折服在这美妙的歌喉之下。这让我既绝望又无法原谅我自己,我呆呆地坐在我的窝里,坐了三天三夜。恐怕那时候,我的眼神也是这么直直的,没有光彩,死气沉沉。有人嘲笑了我卑微的梦想,不只否认它,还践踏了它。
      啊,我记起来了,那时候,来我身边的只有柯柯特,虽然他的出发点是来找我麻烦看我笑话的。那次,也是柯柯特帮我报的仇,虽然我一点报仇的意思也没有。他做得太狠了,那只夜莺以后再也不能唱歌,从此在同类面前抬不起头来。若这森林里还有一只夜莺混得比我更惨,那就是他了。
      我看着此刻一蹶不振的妖精,突然意识到,也许,在这大森林里,我的朋友,算来算去,也只有柯柯特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