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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宝玉遮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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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
神瑛微怔,再次捏住黛玉的手,这回却握的很紧,不让她轻易挣扎开。
黛玉吃痛,颦着眉淡淡看向他。
像是在看一个不受欢迎的陌生人,回避拒绝之意鲜明。
被她这样瞧着,满心欢喜的神瑛顿觉心头一痛。
“玉儿为何会这样看我?”他低低的问,眉眼间不自不觉露出隐忍的伤色
黛玉垂下眼眸。
“舅母病卧,你该在榻前伺疾才是。”
神瑛慢慢松开她的手:“在我心中,太太不及玉儿万分之一重要。”
黛玉愕然抬眸,这才注意到眼前之人仿佛脱胎换骨,一改天真烂漫,整个人透着清贵孤傲之意。
唯有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点漆黑眸,燃着炙热。
黛玉与宝玉青梅竹马,同出同如,相知相交,了解他就如了解自己一般。
比起贾母还会迟疑,她却可以立刻断定眼前气质尊贵的少年绝对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贾宝玉。
想到梦中姑苏林黛玉与贾宝玉纠缠一生,他是她绝望凄凉里的一点欢喜,又是斩断幸福的最后一片利刃,她定定的看着神瑛,轻声问道:“你……你不是二哥哥吗?”
一句软软的话,却如惊雷一样在房内炸响。
鹌鹑般缩在墙角的紫鹃雪雁面色惨白,第一次痛恨起黛玉为何如此敏锐。
姑娘啊,何苦戳穿宝二爷的真面目哇,万一他撕破脸皮可怎么办!
雪雁抖的和筛子似的,紫鹃也害怕极了,却还记着握住她的手,屏息等着神瑛的反应。
黛玉的话却还没有完。
“在宝玉心中,我虽重要,可外祖母、太太一并重要。”
“不仅如此,就连宝姐姐、云儿,甚至袭人晴雯也是重要的。”
她顿了顿,又神色淡淡的继续道:“所以,你这么说,要么是谎话,要么,你就不是宝玉。”
神瑛看着黛玉清澈且清醒的双眸。
他大可以用糊弄贾母的那套说辞来哄骗黛玉。
可他不愿意,不舍得。
他清冽山泉般的声音里含着一丝颤音。
“玉儿,我还是你的二哥哥,却不是原来那个贾宝玉了。”
黛玉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一对笼烟眉似蹙非蹙,一双慧眼波光粼粼。
不论梦里的经历是她的过往,还是她的未来,都可堪人间奇遇。
难道,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宝玉身上吗?
“我其实是贾宝玉的——”
话未说出口,他便面色一白,唇边有丝丝鲜血溢出。
天道在约束他恪守凡世条令。
小世界的对披着贾宝玉躯壳的神瑛无可奈何,可如果神瑛要把“贾宝玉是神瑛侍者转世,神瑛侍者是神瑛仙尊转世,我就是神瑛仙尊”这种话说出来,违抗的就是束缚神瑛仙尊的大世界天道——天道之道。
天道不要他说,神瑛却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通通告诉黛玉。
虽然他如今的力量远逊于全盛时期,若他非要和天道之道作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已。
哪怕是付出大代价,他也不愿因此与黛玉离心。
双眸一冷,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他运转仙力,想要突破天道之道的禁制。
忽然一只柔软纤长的手,轻轻的抚上他的嘴唇。
神瑛一怔。
黛玉以手拂过神瑛溢血的薄唇,用指肚轻轻擦拭着殷红的血迹。
见他看来,便收回手,淡淡的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并不执着于原因。”
“只是,你既为人子,就该懂得孝者天经地义。以后莫要说这些瞎话了。”
神瑛怔忡半响,抬臂握住唇边的那只手,引着她按在自己胸膛。
一颗火热的心在那里蓬勃跳动。
“从那块玉碎起,我身体里的这个东西,就只为了一个人搏动。”
“你若不愿意信,我便只有死在这里了。”他注视着黛玉,炽烈而浓郁的情感再一次不受控制的释出,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渐渐散发出来,薰红了黛玉雪白的脖颈。
黛玉微颤,冷淡的表情有了裂痕。
她按住额头,承受不住似的晃了晃,愈显得怯弱婉转。
“你、你别这样。”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见识到了许多伤心事。”
“也许……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久梦醒来,我也非我。”
“二哥哥,你我血缘关系不变,其他的,就算了罢。”
情迷意乱的神瑛顿如被泼了盆冷水。
脸上露出的痛苦之色,让畏他如糠抖的雪雁都为之不忍。
她看的清楚,宝二爷为救姑娘耗了大心思,那不知是神是鬼的神通使出来,病恹恹的姑娘面色红润的清醒过来,他却像被吸干了精血似的,虚弱的连坐在这里说话都是强撑。
此刻更是因姑娘一句话,如遭大击一般,说不出的凄凉痛楚。
就算宝二爷变成了妖怪,也是一个为了姑娘好的好妖怪!
姑娘万不能因为他是妖怪,就讨厌他呀!
“姑娘,二爷为了救——”
从前,雪雁能为了黛玉厌恶挖苦贾家的宝贝疙瘩。
现在,她也能为了黛玉,豁出命去打消两人间的误会。
她已经不在乎现在这个宝二爷是怪还是神,只要他能对自家姑娘好,那又怎么样呢?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紫鹃捂住了嘴。
雪雁还要挣扎,却受到神瑛警告的一眼。
她立刻安静下来。
“什么?”
黛玉不是聋子,她皱着眉看向紫鹃与雪雁。
紫鹃连忙放开雪雁,两人“扑通”跪下,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他们不敢说的。”神瑛淡淡的说。
他意识到,本就是仙草之胎,又天资禀赋的黛玉,在他强大仙力的刺激下,治愈病体、滋养心神的同时,可能也经历了一些特殊的事,才会对他避之不及。
神瑛心里绞痛,却依旧表现的冷静自若,不曾做出逾越的举动。
他怕吓到了她。
从衣襟里取出一颗圆润柔滑的绛色玉珠,捻在指尖递了出去。
他看着给黛玉,声音轻柔的说:“玉儿,这个是你的。”
看到这颗珠子,黛玉心中一颤。
隐隐约约的记起了什么,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颗绛珠,长久佩戴不仅可以养气养神,也能滋润身体,多有益处。”
见她颦着眉要说什么,神瑛怕她拒绝,先一步道:“从今往后,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对你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强忍着痛,他声音又干又涩,很艰难才下定了决心:“若你要离开京城,回到姑父身边,我也会一力支持。”
黛玉呆住,不可置信的瞧着神瑛。
如果说从梦里醒来后,她还有什么执念的话,便唯有孤寡一人,不日病逝扬州的老父。
她从未想过,还不等自己开始思考如何回家,就先得到了这样一个承诺。
他仍是这般,思她所思,念她所念。
黛玉心中百般滋味,一双美眸渐渐涌出了泪水。
神瑛抬手拭去她滚烫的泪水,将绛珠并她的素手一并包裹在掌间,按在胸口低低发誓:
“所以,还请玉儿千万听我的话,乖乖养好身子,我希望这一世里,你能悠然自得,再无泪垂。”
“若有不是,我必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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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最终还是收下了绛珠,让神瑛一颗酸涩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
她病逢初愈,娇怯的身子经不起多思,很快又睡了过去。
神瑛爱怜的为她掖好衾被,目光扫过长跪不语的两个丫鬟,淡淡掷下一句“玉儿由你二人照顾,莫要疏忽了。”,便起身出门。
出到外门,恰看到秦可卿与一个面生婆子站在门外。
秦可卿神思不属,那个穿着绸缎的白胖婆子正在劝慰,不知是嗓子坏了还是怎么,声音很是沙哑难听。
两人见到神瑛出来,都是一愣。
秦可卿勉强打起精神,笑道:“宝二叔可是刚刚探望林姑姑出来?这是从小奶我的乳母刘嬷嬷,最懂得食疗食补一道,正想领着她去看看表姑呢。”
“玉儿睡了,你改日再来吧。”
神瑛扫一眼深深埋着头的刘嬷嬷,淡淡的说。
秦可卿无法,只能赔笑说是。
神瑛自不会管她,大步到了廊上,迎面袭人、麝月、秋纹三人匆匆赶来。
袭人抹着汗道:“太太醒了,您快和我一齐去看完她罢!”
说着,就要伸手拉住神瑛的胳膊,仿佛很害怕他又去的别处,让她不好交差。
神瑛怎么会让她近身,一甩手,袭人顿时重心不稳向左歪去。
紧跟在她身后的麝月连忙扶住她,两人一起撞在长廊的木栏上。
望着廊下冰凉清澈的石子小溪,袭人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麝月扶了一把,她只怕会直接栽下水去。
小溪很浅,栽下去死不了人,可一旦落水污了衣裳,那她花袭人的面子就要丢大了,必被东西二府的下人耻笑。
袭人心有余辜之际,忽觉一个人从自己身边掠过,连忙转头,却只看到神瑛扬长而去的背影。
她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问向麝月、秋纹:“二爷这是……连太太都不打算去看吗?”
麝月、秋纹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宝二爷性情大变的事情,虽然还没在下人间传开了,可她们三个怎会不知?
晴雯还在那儿抱着伤口哭哭啼啼呢。
“快,快把二爷寻回来!”袭人忍住痛站起来,那一下撞的不轻,现在还在一阵一阵的疼着,“太太醒了却不见二爷的影子,只怕会更生气。”
若不是王夫人昏倒,没来得及追问玉碎的事儿,她们三早就挨了板子。
这会儿还指望将功赎罪,能让当家太太饶过一回呢。
几个丫鬟追上去,却早不见神瑛的身影,麝月秋纹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袭人。
袭人倒也不负期望,跺跺脚咬牙说:“罢了,大不了就实话实话,咱们在林姑娘这里找到了二爷,可二爷怎么也不肯离开,推了我们就跑!”
两个丫鬟听了,缩了缩脖子,没吭声。
这明明是用黛玉顶缸,好让王夫人不把怒火发泄在她们身上。
可涉及到自身利益,两人不约而同的闭嘴默认,满腹心事的跟在袭人身后去见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