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天师》有镹

1、第 1 章

　　1929年，无闰月。豫西遭遇大旱饿殍遍地，蒋桂战争爆发民不聊生。而在上海，2月放映了第一部有声电影，3月办了全国第一场美术展。中国的土地上透露着一种诡异的、颓败的繁荣，和旧世界灭亡前夕垂死挣扎的气息。

　　四川西沿，上川南道上，五辆黑色的轿车在颠簸的石子路上行驶。头车的车灯上方左右两边各插着一面旗帜——左边是青天白日旗，右边是五教会的旗帜。轿车后还跟着数十辆卡车。卡车上装满了货，用厚厚的黑色的防雨布严严实实地遮住。

　　头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穿黑袍的男人，看面相年龄是个少年，但鬓角却有一丝白发看起来非常违和。他眉眼上挑紧珉的嘴唇下沉，即便是闭着眼也让人觉出些不近人情的味道来。

　　夜里的山路不好走，车行驶的路线还是在未开发的路上。车灯照亮的地方插着一面又一面红色的小旗子做成的标记，车轮就从两面小旗子之间的道路上碾着野草和碎石颤巍巍地开了过去。

　　车子碾过一块高一些的石头，司机没有握紧方向盘，车头往一边偏了出去险些撞上路旁的小红旗。

　　司机踩下刹车，不安地回头看了看车后座的男人。男人不悦地抿了抿嘴唇，眉头也稍稍皱了皱，但总算是没有睁眼。司机松了口气，调整好车头继续沿着小碎石子路开了出去。

　　还未开出去十米远，远光灯晃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司机一惊骤然踩下刹车。跟在后面的车险些来不及停，与头车追了尾。

　　坐在后座的男人终于睁了眼，一双凤眸里眼白偏多，在夜里好似有精光似的，有些瘆人。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司机：“出什么事了？”

　　司机惊魂未定地说道：“张会长，前面好像有东西……”

　　司机话音未落，只听“哐”的一声巨响从后面的大卡车上传来。司机吓得一瑟缩。倒是那被称作张会长的人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他语气悠闲还有点兴奋：“终于来了。”

　　司机从后视镜上偷偷往后看，看见卡车的防雨布颤了颤，仿佛车上趴着什么东西。司机想转过头来不去看后视镜，但他的目光却如同被黏在了玻璃上一样。

　　“哐”！又是一声巨响，防雨布上好似有大雨瓢泼而下。可奇怪的是，只有那一辆车上有雨落下来。司机还未看清，那车上蓦地跃出一条巨蜥。确切地说那不是巨蜥，而是一个半人半蜥蜴的妖怪。他长着人的手，人的腿，扒在车顶的背脊从极薄的粗布衣衫中躬起，能看出是人的脊柱结构。可他的头却是蜥蜴的头！黑色的鳞甲之间一双黄色的蜥蜴眼上白色的薄膜忽闪而过。

　　蜥蜴伸出长长的猩红的舌头，臭气熏天的口涎在长舌的甩动下如急雨般落在黑色的防雨布上。那口涎触及防雨布，顿时像是硫酸一样将防雨布烧出数个窟窿！

　　防雨布下包裹着的东西骤然见了天日。那防雨布之下竟然是叠放成三层的牢笼！牢笼里关押的不知是人是鬼，他们有的脸上覆满鳞甲，有的五指间长着薄膜，有的拖着长长的尾巴。虽然他们形态各异。但他们都同样穿着人的衣服！

　　他们一个个像畜生一样地被关在牢笼里，那牢笼又窄又小，只能蜷缩在里面。防雨布破开，牢笼见光，里面的怪物顿时躁动起来。尖啸，哭嚎，咒骂，嘈杂声从牢笼中传来，似人非人的手从牢笼的缝隙中伸出来，徒劳地在空气中挥舞。

　　那些奇形怪状的头颅上叫嚣出的却是人话。

　　“救救我们！”

　　“道长，放过我们吧！”

　　“臭道士！不得好死！”

　　张观山讥讽地笑了笑，听见那些咒骂动也未动。

　　最后一辆轿车上同时走下三个道士来。他们围着那半人半蜥蜴地怪物手上捏了个字诀，再托手向上，空中一个符咒在三个道士之间结下。随后三个道士同时清啸出声，空中的符咒应声而落将半人半蜥蜴的怪物罩了个严实。

　　那半人半蜥蜴的怪物落在网中，如同落在蜘蛛网上的螳螂，只能张牙舞爪目露凶光却始终摆脱不了那网子。

　　三个道士其中一人走向头车，弯着腰对张观山说道：“张会长，那怪物准备怎么处置？还是用来做饵吗？”

　　张观山不屑道：“饵够了。到底都是些畜生，平日里样貌装成人还是跟人不一样的，蠢笨如猪。那爬虫你带着吧，不入流的小角色，反正待会儿都是要料理的，就一同料理了吧。”说罢，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嘴角牵出一丝笑意来：“陆道长果然是我辈翘楚。方才那几招，贫道也是佩服。”

　　姓陆的这个道长顿时受宠若惊道：“张会长过誉了。弊派建派不过五年就能得到张会长赏识，加入隐翅这样的行动中来，实在是荣幸之至。”

　　张观山耐着性子听完陆道长的话，客气道：“陆道长先回车里吧，前面的路还很长。”

　　“是是是。张会长您先行。”陆道长点头哈腰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头车副驾上的男人回头问张观山道：“张会长，方才陆道长那几手实在是……”

　　张观山嗤道：“对付这么一个小角色竟然要用三个人？若不是全真教退出，哪轮得着他进五教会？”

　　副驾上的男人担心道：“张会长，这一次任务极难，全真教不参与……”

　　未等那人说完话，张观山顿时怒了：“全真教不参与又如何？我天师道才是道教正统！五教会没了他全真教，隐翅行动难道我天师道做不了了？”

　　“张会长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张观山不给他争辩的机会：“你记住，我张观山要做的事，不是外人能左右的。”

　　车队在方才的骚动后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中。唯有车轮碾过碎石子路发出的响动。车队沿着路旁的小红旗隐没入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

　　而在那车队之后，数千个似人非人的怪物跟随着车行线路，向着深山里游移而去。

　　那一晚，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从山中传到了附近的镇上。镇上泥土夯的房子垮了好几座，伤了上百个村民。地震之后山中连下了七天的大雨。翻起的泥土和雨水将标记用的小红旗深深埋在地下。

　　地震之后，山中起了浓雾，那雾浓得像是地震移走了一座山一样，只能在有风起的日子，在对面的山峰顶上看见云雾中露出来的模糊的树的轮廓。

　　那一晚从山下驶入深山中的轿车和卡车没有一辆开回来过。

　　亦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