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马尔特手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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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马尔特手记
我屏退了世界政府派给我的下属，在傍晚的夜色中独自跟着曼莉回了家。
曼莉的家距离工厂要走上一个多小时，周遭人来人往的，而我由于时间仓促来不及置办其他服装，因此为了低调只能脱下了海军将领那显眼的披风叠起来搭在手臂上，趁着傍晚的夜色低着头跟着她一路步行——其实七水之都有着这里特产的名为“布鲁”的水上交通工具，只是曼莉或许是出于不愿每日支付来回的交通费而一向放弃搭乘，而我是出于想让调查保持隐秘的私心而不太想搭乘。
我确认她确实有些跛脚，只是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遭遇了什么事故。
漫长而沉默的步行后，我跟随她走进一条长长的窄巷子，巷子的顶上在两座房子间建了水色的半透雨棚，阳光透过棚顶，照得人脸变成奇诡的绿色。巷子走到底是一条向下的通道，沿着楼梯走下去，地下便是曼莉的家。
“妈妈！你回……这是谁？”年轻喜悦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话说到一半，那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眼神顿在我手臂上，随即冷着脸，伸手拉过曼莉将她护在身后。
我低头一看，发现我习惯性将披风有字的一面向外折叠，因此“正义”两个大字依旧露出了边角。男孩明摆着是眼尖地看到了这些字后意识到了我的身份：“海军，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啊，虽然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直性子，但这孩子的眼神和语气完全是毫不掩饰他对海军（或许还有世界政府？）的敌意呢。看来这个家庭确实和官方有什么渊源，只是不知道和铁匠约翰的表现是否有关系。
“没事的，玛努埃尔，是我邀请少将大人来的。”曼莉有些尴尬地拉了拉男孩的衣角，小声让他放松点，“抱歉，长官，我平日里没精力教导这孩子，是他太不懂礼数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不在意，并且出于对这家人的尊重，抑制住了自己一上来就想直接偷窥他们记忆的冲动：“无妨，我知道可能是政府的一些失误致使你们遭遇了一些不公。”
“你能知道什么？”在母亲示意下退到一边的玛努埃尔闻言立刻尖锐讽刺道。
“闭嘴，玛努埃尔！回你的房间里去！”在方才的相处中一向温和的女士却突然发了怒，厉声呵斥着自己的儿子。
我尴尬地站在一边不敢说话，毕竟这场母子间的冲突是因为我的到来而起的。
待到年轻人一边面色不虞地嘟囔着什么一边关上自己房间门后，曼莉的表情才有了些许舒展：“还请坐吧，少将大人，抱歉让您看笑话了。家里条件实在一般，我这就为您倒茶。” 女人脱下外套随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转身前往会客厅边略显拥挤的小厨房烧起水来。
“白水就好，我不是在意那些繁琐的礼节的人……”我有意无意地搭着话，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这样待会的话题开始得不要太突兀。
“我知道。”
对方这突然的一句话反倒是让我愣了愣：“你知道什么？”
和以往上门调查时那些会因为觉得自己住所寒酸而无比拘谨的平民不同，曼莉大大方方地把用盒装茶包泡的茶端来给我，随即也在我对面坐下。之前表现得十分内敛胆小的女人此刻却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我看得出您与那些人不同，长官。‘肆意杀人’？那帮渣滓说不出那样的话，他们不会觉得那有什么问题，只会觉得是自己合理地用手中的权力威慑了不听话的平民。”
“你不怕我因为你的这些话处罚你吗？”我说。
对方平静地看着我不说话，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其实什么都知道，而她下一秒的话则是印证了这些。
“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您想问什么。因为是您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那或许您会愿意听我说完再做决定……我虽然憎恶世界政府，但我没疯，我知道世界政府里也并不都是混蛋，而你们海军也一样，不是吗？既然约翰出事了，那早晚会查到我们这里的，是您这样的人来总比派些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蠢蛋来要好。”
我开始意识到面前的女人确实与以往遇到的包括娜拉、罗拉和玛丽等等的平民都不同。她其实都看得透彻。
“你和约翰为什么憎恶世界政府？”于是我也选择直接切入重点。
“我的丈夫，同时也是约翰的朋友，死在世界政府手上。”曼莉的话锋突然一转，“您看得出我是个人鱼吗？”
人鱼……？我想到她的跛脚后恍然大悟，但表面上仍绷着表情不动，脑海里迅速思考着：女性人鱼在30岁以后鱼尾便会分开成双腿。她们可以与人类、鱼人族或人鱼族的同类通婚，但唯有女性人鱼与人类男性的后代会是人类，符合玛努埃尔的状况……
“你的丈夫是人类？你的脚是在变成双腿的初期、还未稳定的那段时间受伤的？你丈夫的死亡和你的种族有关？”
“亨利也是个鱼人族，只是长得不像而已，他把除了两只手以外的章鱼腿都藏在裤腿里了。”曼莉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波澜不惊地自顾自地说着自己想说的。
“我们工厂里有很多非人类种族。不是因为工厂主好心收留，而是我们往往一登上陆地就会被抓去拍卖场——香波地群岛有很多，您是海军将领应该都知道的吧——大多数同族们经过一段时间的躲藏后就会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又无力自保……这时那个钻进钱眼里的资本家就会装模作样出来散发善意……我们最后都被迫留在这里给他打工到死，用非常低廉的价格购买我们的劳动，想要离开就会被他举报给人贩子。”
我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但，呃，我是说你的鱼尾已经被分化成为双腿，只要不说就没人知道你是人鱼。”
“认真的吗？少将大人？”曼莉有些惊奇地看着我，我觉得我好像提出了一个很愚蠢的建议。
“只要工厂主知道我是人鱼，那他的威胁就始终有效。您难道不知道哪怕不再拥有鱼尾的女性人鱼在拍卖场也有大把的人竞拍吗？对人鱼身体变化好奇的实验室，或是抱着变态心理想与人鱼交.合产下后代的富豪……危险并不会因为我们生理上的遮掩和低调而消失。”
“……”
我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小声道：“抱歉。”
女人笑了：“您没必要感到抱歉。就像之前提到工厂主把我们骗来这，我并不是想说‘海底没有坏人，只有你们人类才如此卑劣’什么的，尽管你们人类总这样宣传我们，但那没有意义。只是我们那时都没什么阅历，又恰好遇到了这样阴险的骗子。”
“……”我沉默不语，或许是因为此刻我潜意识已经预知到再讨论下去的想法是无比危险的，片刻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后来呢？”
“后来？我在工厂中遇到了我的丈夫，还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约翰。我们结婚了，有了孩子，幸福地过了一年零三个月。”
曼莉平静地叙述着，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故事一般。
“八百年前，世界政府禁止民众解读历史正文，解读者变成了敌人。”
“七百年前，拒绝加入世界政府国家的国民开始和各国罪犯一起被强征去特奇拉沃尔夫建造桥梁，他们变成了世界政府的敌人，直到后来他们世世代代成为奴隶，不再有作为敌人的资格。”
“八十年前，海贼开始肆虐，海军的存在开始从被动地保护各个国家的安全变成了抓捕海贼，而凡是海贼，无论他们每个人自己的好坏，就都成为了你们所谓“正义”二字的敌人。”
“二十一年前，哥尔·D·罗杰在罗格镇被处刑，拉开了大航海时代的序幕。从这时起，敌人的范围开始切实地大范围扩大到了普通的手无寸铁的平民中，不仅仅是罗杰的船员，为罗杰建造了船只的无辜船匠、所有与他相关的人员都成为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十二年前，费舍尔.泰格徒手爬上红土大陆解放了几千名被关押的不同种族的奴隶，那是第一次世界政府命令海军捉拿甚至可以直接击杀奴隶，而这一权力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被收回过。从这天起，逃逸的奴隶们也都开始变成了罪该万死的敌人。我的腿就是因为当时保护了一名鱼人族奴隶而被海军的一连串子弹洞穿。”
“七年前，司法船被攻击过后，世界政府不仅仅处死了始作俑者，还下令以后未经许可搭乘甚至只是靠近司法船的都被视为了敌人，平民被彻底排除在世界政府之外，我们不配与他们有任何看似平等的地位或接触。而在那之前，司法船是可以供住在司法岛上的平民随意搭乘前往其他岛屿的。”
“我丈夫乘坐的客轮就因为恰逢名为‘水之诸神’的海啸来袭，在风浪中受了损，当靠近司法船试图寻求帮助时，被轻易判定是有攻击意图，世界政府的官员直接下令轰碎了船只。所有人沉入海底，我连一片衣角都寻不见。”
我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安慰，但曼莉却没有任何停顿地说了下去。
“五年前，革命军开始在世界各地涌现，世界政府将其视为一大敌人。从那时起，凡是所有质疑过世界政府决断的，哪怕只有一句，就都成为了敌人；加盟国中为了生存推翻了国王暴.政的国.民也成为了敌人。这次他们都有了个共同的名字，‘革命军’，尽管其中大多数人可能并没有真的加入。”
“他们始终在创造着‘他者’：其他种族的、对天龙人持不同态度的、没有职位的……差异不被允许存在，任何意见与利益不同就会被极端化地解读为‘敌人’，它们会让你在不知道哪天就在世界政府一声令下被全世界海军追杀，再不济也是让全世界人民被引导着看轻你、唾弃你、仇恨你。天龙人与世界政府领导下的这个世界要共同繁荣是不可能的，甚至维持这样的秩序与平静都是罪恶的。”
“……”
我向来不是一个敢于表达自己想法的人。从小，尤其是自从我获得了恶魔果实能力后，我总是小心翼翼地用着这样独有的捷径和方式去感受他人的情绪，然后揣测着对方的想法去表达。
而进入海军后，出于职责所在或是完成任务的目的，我愈发地将这一方式用得无比自然。除非遇到见闻色霸气的掌握者会令我谨慎使用，或是灵魂的情绪和记忆强烈到我难以掌控，我向来都是毫不废话直接带有目的性地感受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
我问过青雉这样是不是过于粗暴，非常不尊重对方，但他只是耸了耸肩，说既然如此的话我下次可以选择性地决定要不要使用能力。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平民极其具有煽动性的话语……我不仅不想直接用能力去她的灵魂记忆中搜寻那些我想知道的真相，在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是真诚的、对我没有半点欺骗、也没有暗中使用恶魔果实能力对我催眠的前提下，我甚至还有卸下防备表达与交流的冲动。
而我也确实那样做了。
“我还是得说抱歉。”我轻声开口，“我是说，我作为人类与海军这样的享有特权者，因我同类的恶行而抱有了罪恶感。”
“您这样可不适合如今的职位。”曼莉看着我，“人在这个世界上知道的事情越多、了解一些事情越深、自我意识越强烈、自我的思想与价值体系构建得越完整和充沛，就越不能过好当下的生活，而海军和世界政府这样庞大完整却又象征着权力的机构中更是如此。它们不需要你有自己的思想，需要的只是一团未被塑型的泥土，因为它需要按照它的规则与口号来塑造一个被需要的你，而不是现在这样完整的你。”
我彻底失去了抵抗。
如果之前的话语我还能将自己完全抛出那些故事，作为旁观者的身份对人们的遭遇表示同情、对世界政府的行径感到悲愤，但此刻我的思想防线却被彻底击溃，在这些我知道其实完完全全正确的言语面前，我一直以来尝试忽略或说服自己的假象溃不成军。
想要改变这一切，仅仅通过在海军内务部爬上高位，以后取代多莉，甚至再之后成为鹤中将那样的参谋吗？
我所要做的是远远不够的。不可能足够的。
烂的不仅仅是这个世界这个系统某一类事情的处理方式或是某一方面的制度，它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都烂透了。
我重重地往后倒下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你们……你，约翰，或者还有其他人，平时和其他工人或平民说的就是这样的话吗？”
“我只是陈述了事实，少将大人。我只是个普通的平民，我可没有加入革命军。如果我有罪，那也是我看着同类和其他平民的碎骨，作为幸存者而产生的罪恶感。”
“行了……”我痛苦地呻.吟道，又睁开眼想要去看曼莉此刻脸上的表情。
可出人意料地，她依旧无比平静，平静到令我恐惧。
“你我都被这股浪潮推移着，只是我想做拼了命洄游的鲑鱼罢了。您现在在怕什么呢？利用恐惧是他们惯用的方式。”
我无力道。
“放心去做吧，我什么都没调查出来。”
如果我再欺骗自己，我将无法自洽。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马尔特手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