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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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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是不对的,“恋情”也是不对的。
雪辛,既是艺名,也是真名,但不是全名,全名——薄雪辛,云滨园三楼音乐室旁边卧室的拥有者,薄家大小姐,薄云笙小四岁的亲妹妹。
单论年纪叶如莺还应该称呼一声姐姐。
但薄雪辛并不感动地拒绝了。
“以后要是再改口也挺麻烦的。”她说这话时一直没忘了瞅薄云笙。
薄云笙让她规矩点。
于是决定叶如莺喊“雪辛”,薄雪辛喊“莺莺”。
前一晚谁也没往深入了聊,第二天早上薄云笙和叶如莺去学校,薄雪辛还没起床,下午排练暂时不需要两人,两人便也没耽搁,回到家,薄雪辛黑帽子黑卫衣,长发披散,裸色口红低调慵懒,见了叶如莺就像南极见到北极,贴上来挽手:“莺莺,陪我去逛街。”
另一只手朝上一翻,对薄云笙语气利落三个调:“哥,车钥匙。”
“……去哪?”
“银沙大道的MH分店。回都回来了,我去看看有没有适合演唱会的衣服。”
“最迟十点,有事跟你谈。”薄云笙让她挑,意有所指地警告,“开慢点,这边的车不是你那些改装超跑。”
薄雪辛嗯嗯啊啊点点头就带叶如莺溜了。
假如请叶如莺给兄妹二人的车技作一个评价,薄云笙是稳,薄雪辛则是野。
不用跑车也开出了跑车的风驰电掣。
银沙大道坐落于西面主商圈的黄金地段,商业楼渐次林立,奢侈品云集,一眼望去全是各大品牌的Logo标识。
MH占有独栋四层,店面开阔,主营服装和香水,成衣标价令人咋舌,定制设计更是有钱都不一定能排上号。
薄雪辛不但能突击包场,还享受专属停车位。
因为整家店都是她的。
说得具体点,这是薄云笙和薄雪辛外祖母的原创设计品牌,外祖母去世前,经过商议,品牌所有相关权利资产都交接给了薄雪辛,薄云笙不占股份、也不参与经营,只另外继承了一幢热带地区度假用的私人庄园。但薄雪辛依然会就品牌运营征求薄云笙的意见,毕竟赚钱方面三个她都不如她哥专业,有人帮忙动脑子,能偷懒为什么不偷。
叶如莺不懂经营,但不得不说,薄雪辛的想法的确有道理。
店长和销售顾问毕恭毕敬,将两人迎进店之后在门外挂上了暂不接待的告示牌。
三楼贵宾休息室香气萦绕,茶水和甜点都是独家特制。
“薄小姐,今年春夏新款全都在这里了。”
薄雪辛手指飞快翻看平板,“哪些现在就能试穿?”
销售顾问立马做了筛选。
“莺莺,你也看,有喜欢的跟我说,我送你当见面礼。”
薄雪辛不愧和薄云笙是兄妹,出手就是五位数打底。
叶如莺领了心意,说:“上个月我刚买了许多新的还没穿完呢,下次吧。你慢慢选。”
薄雪辛很实在地慢慢选了,但看来看去,久久没反应,店长和销售顾问大气不敢出,不知不觉视线就都落到叶如莺身上。
叶如莺:“……”
她手里也有平板,大部分成衣都让人眼前一亮,但审美是很私人的判断,她也不能凭空了解薄雪辛愁眉苦脸的原因。
气氛僵滞,叶如莺不忍心,片刻,试探地轻声道:“雪辛,没有选到合适的吗?”
“不是。”薄雪辛摘了鸭舌帽,手张开抓着头发往后一撩,原本坐得还算挺正的背忽然软了,陷进靠垫里,“我选择困难症犯了。这件也行,那件也行,都挺好……不过太麻烦了,不想挨个穿,只选一两件又选不出来,头疼。”
意料之外的理由,叶如莺似乎听到站在一旁的店长和销售顾问终于把久憋成伤的气吐了出来。
做这行,最忌讳客人不满意,尤其客人还是大老板。
“……那,再按颜色删减一些?”叶如莺建议,“你最喜欢什么颜色,或者什么颜色比较契合演唱会?”
薄雪辛捏住下颌维持不动:“蓝色,和……白色。”
销售顾问打了鸡血似的一通操作,成功砍掉三分之二备选。
叶如莺发觉薄雪辛带她来的意义了。
“材质,丝绸的可以吗?”
薄雪辛纠结后摇头。
又砍掉少许。
“花卉主题?”
“花……算了。”
砍。
“长裙?”
“之前在其他家已经定下来的三条都是长款,穿插一条短款视觉上比较不疲劳吧。”
砍。
砍砍砍。
一句一刀,一刀一句。
砍到只剩五件。
叶如莺和薄雪辛都端起茶杯润了润口。
五件里排除一件薄雪辛相对不喜欢的,再排除一件叶如莺相对不喜欢的,丢二余三。
薄雪辛从长在沙发椅的状态脱离直立,进试衣间前瞥了一眼放在方桌上的手机。
那一眼有些长,比蜻蜓点水更藕断丝连,却也比依依不舍多了手起刀落的果决。
叶如莺恍然记起,她在车上见过这样的眼神。
薄雪辛认识路,没用导航,可是有两次明显地向斜下方偏移了视线。
当时叶如莺不明所以,现在却明了那样简单的一幕为什么会模糊地给她留下轮廓,因为似曾相识。
仿佛等着一个人。
细微且致命的不同点在于,叶如莺终归是想等到,而薄雪辛,想与不想的摇摆正将她撕成两半。
棕色美瞳覆盖了比薄云笙更浅淡的银灰色眼眸——宛如月光凝出的泪滴——阻挡外界无孔不入的揣测和探寻,也隔绝他人听到其下稀薄却痛苦的呜咽。
如此安静,如此坚强,又如此脆弱,像踩在冰天雪地里,但凡再挪动一步,冰面就会四分五裂。
“嗡,嗡——”
车里没有响起过的手机,响了。
一瞬便被薄雪辛条件反射般挂断。
叶如莺没看清屏幕上备注的内容,只大概瞧见似乎是一个字。
电话又打进来。
这次多响了几秒,仍然被挂断。
店长和销售顾问提着礼裙等候,薄雪辛站在桌边,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计时,站到她觉得手机再也不会响起第三次,才转身走向试衣间。
叶如莺欲言又止,很想抱抱她。
薄雪辛选定了一条礼裙,又提了要求定制一条,两人离开MH,前往餐厅。
餐厅私密性很好,薄雪辛似乎也是熟客,对菜单如数家珍。
等菜的间隙电话响了一次,但不是那个不知名的人,是经纪人,打来告诉薄雪辛昨晚的照片风波登上热搜榜一小时就被撤了,不知道是哪路大神干的。
后来手机没有再响。
回程路上不复来时迅速,在没有影响交通状况的情况下,薄雪辛完美地将仪表盘控制在了一个均匀的低数值,似乎真心为云京的夜色着迷。
叶如莺手机震了震,薄云笙发消息问她们还在逛街吗。
【叶如莺:没有,在回家了。】
【薄云笙:好。我在家等你们,不急,让小辛别开太快。】
叶如莺正要回复“不快”,薄雪辛不知何时偏来注意力:“我哥的消息?”
“……嗯。”
“离十点还有半小时呢,为了把我架上粘板严刑逼供也太心急了。”薄雪辛唉声叹气,嘀咕完又瞟了瞟叶如莺,叶如莺和她对上眼,看见一簇银光闪过。
薄雪辛没有任何缓冲地问:“莺莺,你喜欢我哥?”
疑问弱于陈述,更像心思洞明后的求证。
叶如莺腾地热了脸,摆手语无伦次道:“什么?我、我不是……薄先生的确是很好的人,但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不是吗?”薄雪辛反问,“那你讨厌我哥哪些地方?”
“……”
薄雪辛倒非常震惊了:“一个都没有?”
叶如莺面上温度越升越高,她小声说:“薄先生……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Nonono,莺莺,你对我哥满格滤镜啊,这还不是喜欢?”薄雪辛懒得说话时可以两天当哑巴,话匣子一打开,滔滔不绝那就是小菜一碟,“你看我就能数出来一箩筐。第一个,一板一眼,从小到大笑话都没讲过一个,包括冷笑话,我跟姚奇序哈哈大笑的时候他只会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们;第二,管家婆,什么都要问、什么都要管,冬天吃冰淇淋要被说,吃饭少吃两根菜也要被说,虽然他能教育我的时间也不多就是了……还有芳姨,我俩熬夜追剧看晚了也要被他强制关机,那可是追剧哎,通宵都情有可原好吗!”
薄雪辛仿佛回忆起当时突然黑屏的心碎,愤怒不像假的,如果不是开车限制了肢体行为,九成要撸袖子表示永不原谅。
穿衣老成,容易憋事,我行我素……薄雪辛总结:“反正他也没那么好,就是一个恰好长得帅又有钱有学问的男人罢了。”
听完一番夸张的诉苦,叶如莺却忍俊不禁,双颊被热气烘染的绯色奇异地散去大半,温柔看着薄雪辛,说:“但你还是很信赖薄先生,认为他是一个好哥哥,对吗?”
这一回轮到薄雪辛沉默。
但她没有沉默许久,或许因为这个问题也并不是问题,只是一个坚不可摧的事实。
“……是。哥哥很好……很辛苦。”
薄雪辛和薄云笙吵吵闹闹,某种意义上,也和薄云笙相依为命。
“所以,莺莺,你喜欢他吗?哪怕……只是一点点,有吗?”
红灯亮在黑夜之中,薄雪辛被粉丝誉为天生稳定、绝不走调的声线,此刻竟然紧绷到有一些飘忽的嘶哑。
薄雪辛是第一个直白赤裸地向叶如莺询问答案的人。
在此之前,没有问题,叶如莺不曾去想。而此时此刻,问题摆在眼前,叶如莺却突然明白,不是每个问题都应该去想。
一旦想了,就再也无法回到无知无觉中去。
欺人难,欺己苦。
叶如莺擅长忍耐痛苦,却不擅长编造谎言。
假如痛苦避无可避,至少在面对一双和薄云笙极其相似的注视时,她不想让自己的心看起来一文不值。
喜欢一个俗世评价里优秀成功、还始终宽待她关心她的人,无可厚非吧。
这不是错。
但叶如莺能说的也不过只言片语。
“我……应该是喜欢的。”
“不止一点。”
她嘴唇轻碰,无声地呢喃。
薄雪辛一字不漏地听见,仿佛也懂得其后未竟的含义,不止一点,却还不够——不够说出更为简短、更为深刻的那个音节。
叶如莺说不出。
大约薄云笙现在也还说不出。
薄雪辛能对家人说、对粉丝说,却也无法对那个人说。
而那个人,不可能说。
“爱”是这么难以承担的事。
“一点……就够了,多了又痛又累。”薄雪辛嗓中的喑哑忽然凝实硬化,张合的眼睫压上沉沉霜色,淡漠道,“只喜欢一点,白头到老就赚了,分道扬镳也不可惜。喜欢太深,就容易成为输家,深陷泥沼,无力抽身。”
那种哀伤又从薄雪辛周身弥散,眼上的清霜吹落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却寂静幽森。
叶如莺做不到再若无其事地忽略下去。
也许她可以什么都不做,没有人会责怪她,但春夏昭昭,车窗外的风都已经和暖柔软,浸着花和太阳的气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所遮蔽的人还孤零零站在雪季。
“下午的电话……”
叶如莺让声音听起来像一缕拂过而不动的风,不惊扰,不左右:“是……雪辛喜欢的人,他让你伤心了吗?”
良久,久到叶如莺以为薄雪辛没有听见、或不愿听见,薄雪辛倏然勾起唇角,自嘲地笑,却像在哭:“他啊,就是个混蛋。”
浓烈的雪盖下来,仿佛呼吸都快要消失。
叶如莺又想抱抱她了。
要有多五味杂陈,才会只骂一句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