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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全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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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雪辛说,她和他认识了十年,自愿却糊涂地纠缠了十年,他是她少女时迷幻的梦,也是夜半醒来得过且过的沉沦。
直到她问他,反正都过了这么多年,要不要结个婚试试。
不是蓄谋已久,也没有郑重其事,只是某天他们倒在床上,他亲吻她,她想到前几日请了婚假去度蜜月的助理,突发奇想的一问。
就在那一刻,那一秒,撕开了两人之间最大的遮羞布。
争执,□□,远离,见面,冷战。
裂缝短暂的修复,然后破坏,再复原,再损害,将近一年,薄雪辛累了。
累到频繁地回忆起从前,回忆当年初遇的每一幕、每一个节点,改变其中任意一点,就不会走到如今令双方难堪的地步。
“我对他……也许是一见钟情。原先我以为我喜欢他,像上学期间的小女生憧憬一众人中最耀眼的星星那样喜欢,有他在的场合都参加,留意他的动向,不拒绝对方暧昧的信号。后来,我又觉得……我可能不是真的喜欢他,他不公开承认我的身份,我也不提,谁也没给对方名分,一圈朋友都认为我们是互相玩玩,事实上他们没说错,我和他,充其量就是经常睡在一起。”
薄雪辛说到情爱没有丝毫扭捏,比起为性行为感到羞耻,她大约更为以前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
她超乎平静的语调诡异地带有几分惊奇:“但那段时间,我竟然——并不是特别伤心。没有要死要活地威胁,也没有作天作地博取关注,怀孕上位更没想过。”
毕竟全方位衡量,她的身家其实比他值钱。
再后来,他毕业从商,薄雪辛出道,他回国争权夺利,薄雪辛恰巧也有意打入国内市场。从国外到国内,他们保持着平淡却稳固的地下关系,也保持着时近时远,微妙而平衡的距离。
薄雪辛经纪人是知道这码事的,两边都得罪不起,她的要求只有公开前一定留三天给她做公关,可没料到,两人遮遮掩掩藏得挺好,一直没给她公关的机会。
“你俩这种关系看着比我买的股票都稳,死气沉沉,结果不是恩恩爱爱羡煞旁人,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经纪人麻木地评价。
薄雪辛听到时没多乐观,也不至于悲观,现在却想,还真被她碰到了预言家。
如果装傻到底,没准她和他会以另一种形式“相守”到老。
“可我装不了了。”薄雪辛说,“发现他并不愿意和我结婚,我才清晰地意识到,我喜欢他——比他喜欢我要多。”
滑稽的是,他俩的喜欢,都达不到“爱”。
像六十八分嘲笑五十二分不及格。
而叶如莺和薄云笙,似乎是有望冲击九十分以上的潜力股。
回家一进门眼神自动就黏对方身上去了。
叶如莺怎么能忍受她哥事无巨细地问问问?
问了路上堵不堵,还要夹带私货问陪她逛街无不无聊,有没有买到喜欢的东西,晚上吃了什么,还要不要再吃点。
叶如莺不吃了,薄雪辛啧啧地用表情揶揄薄云笙。
薄云笙:“如莺先上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学校。小辛留下。”
……小心眼。
或许是因为刚在回程车上已经讲述过一遍,这会儿再面临可想而知的“拷问”,薄雪辛居然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不似昨晚那么烦闷抗拒。
“你和谢氏那位谢总怎么回事?”
见叶如莺背影消失在楼梯角,脚步渐远,咔嗒一声关了门,整座房子顿时安静空旷得渗人,薄云笙直入主题。
“就……你都看到了,就是那回事呗。”
薄雪辛把腿蜷在凳子上,抱住膝盖,半张脸侧压向一面,看着电视柜边装饰用的青瓷花瓶,不和薄云笙眼对眼,却又十分了解哥哥的脾气,抢在薄云笙动怒之前,聊胜于无地补充:“我跟他提了分开了。”
“理由?”
“……不合适。”
“薄雪辛,”薄云笙眉心拧紧,沉声道,“你觉得我很好糊弄?”
薄雪辛攥着脚踝,埋头蒙住眼,字断断续续瓮声瓮气地往外蹦。
薄云笙:“大声点。”
薄雪辛一哆嗦,猛地抬头:“我跟他不明不白十年,一年前我脑袋发热求婚,他不干,然后昨天我说一拍两散各走各路……行了吧。”
时钟的秒针规律地敲在夜里,在封闭的客厅产生了层层回音。
薄云笙一言不发,目中暗灰如铁石,不辨喜怒,不可触动,却仿佛酝酿着一场无形的风暴。
怵得慌。
薄雪辛平时不怕她哥,这种明显不对劲的时候还是怕的,抿着唇心里打鼓,连坐姿都不由自主端正了一些。
用姚奇序的话说,薄云笙正在考虑要不要收拾人、怎样收拾人的情况下,千万、千万别造次,以免自作聪明让火越烧越旺。
薄雪辛默默采纳。
“小辛,首先,我需要你知道,我不是因为你谈恋爱瞒着我生气,也不是因为你私自选择伴侣打乱了其他计划生气,薄家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计划,我们不需要依靠联姻继续壮大集团。”
“你有充分的自由决定自己想从事的职业、想去的地方、想交往的人。”薄云笙将眼底的暗涌按捺下去,妹妹长大了,他不希望来自家人的劝导成为暴君的专制,“除了生活和健康,我几乎很少干涉你。”
“但他不是一个好选择。”
薄云笙没有夸大其词,也不屑于刻意贬低,谢氏不差,可谢家关系复杂、明争暗斗,谢歌此人能在谢老爷子手下夺得一席之地,必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并且为了谋求更高的位置,未来还会付出更多代价。
“只要不伤天害理,生意场上各凭本事,成王败寇,他能赢,是他的能力,没有人会因此否定他。”
薄云笙欣赏谢歌蛰伏隐忍,能从一滩泥沼里自己把自己拔起来,算是谢家为数不多的聪明人,可他的聪明造就了冷漠,因为冷漠,所以无情,最在乎自己和利益,除此以外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等一等。
他和薄雪辛不是一路人。
薄雪辛性格懒散所显现的情感寡淡只是表象,实际重情重义,认定了就不改,羡慕武侠小说里萍水相逢却生死相随的慷慨,也向往童话故事里逻辑简单结局圆满的happy ending,她的清冷不是高傲,寡言不是无趣,随心所欲也不是无所顾忌。
她的世界混杂着抽象艺术、亭台山林、城堡白鸽,而谢歌的世界遍地皆是钢筋水泥。
他轻蔑世俗权力的架构,却半推半就为世俗权力所累,注定不得轻松。
“阿序在别人攒的局上见过他几次,他不会主动带女伴,但有女性接近,他也不拒绝。暂且不论他和那些人是否发生了实质的越轨行为,这十年,他对外的形象始终是单身。你懂这意味着什么吧?”
薄云笙说着揉了揉额,眉峰高拢,但凡以前有风声传出,他也不可能昨天才知道自家妹妹和谢歌有事。
薄雪辛知道薄云笙说的都是对的。
谢歌这种人,你可以和他谈论很多,唯独不适合谈论爱。
她耗费了十年验证。
“哥……对不起。”
薄雪辛神色木木的,面上没有动摇,嗓中却像生锈的弦,刮擦出细小的不和谐的哽咽:“我不想喜欢他了,我之前都不知道……我竟然已经那么喜欢他,喜欢到,现在只要一想到我还喜欢他,和以后再也不要喜欢他,就会感到同样的心痛。”
她问:“哥……爸妈,会不会对我失望?”
看见薄雪辛罕见地袒露害怕,雾晶似的眼像雨中迷茫的小孩,薄云笙心脏一疼,仿佛又回到十七年前。
“不会。”薄云笙说,“父亲、母亲,还有我,都只会希望你别再伤心,别再受苦。”
薄雪辛望着她哥好半晌,眼眶里仿佛快有东西摇摇欲坠,她低敛下头,说:“哥,我想他们了。”
“妈妈今年会去仑波为外祖父庆生。”
薄雪辛眨眨眼:“……真的?”
薄云笙点头。
薄雪辛刚刚扬起笑的雏形,忽地又落回去:“但她……还是不肯回来,不和我们一起去墓园。”
“小辛,”薄云笙肃然了语调,“当年的事,妈妈也很痛苦,她……比我们都要痛苦。”
不回来,不是因为遗忘,而是因为没有遗忘。
“嗯,”薄雪辛垂头应着,“我只是觉得,爸爸大概也会想我们三个一起去看他。”
薄云笙却摇头,似乎无奈地笑了笑,说:“不,爸爸心中,妈妈是第一位。他会希望我们都好好生活,如果妈妈离开才能好,那就是他的意愿。”
“……听起来我们俩惨兮兮,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意外。”
薄云笙说她嘴贫。
薄雪辛终于完整地笑了。
笑了,一顿,薄雪辛又说:“哥,昨天我提分开的时候超级干脆,一点没给我自己丢人。”
薄云笙赞许:“做得很好。”
“在国外读书我用的中文姓氏,也没在他面前露过眼睛颜色,他不知道我是赫西尔家的,也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昨晚他就在查了。你想让他知道吗?”
薄雪辛想了一会儿,让薄云笙看着办。
无论如何,哥哥不会害她。
谈话到此为止,薄云笙站起身,薄雪辛却又将他叫住。
“还有事?”
薄云笙不想听见姓谢的名字。
薄雪辛有时候也是一个贴心的小棉袄,没说姓谢的,说了另一个名字。
“哥,我问你,你喜欢莺莺吗?”
“……”
“我都跟你坦白我的事了,就当今天是坦白局,谁也别骗谁。”
薄云笙身形修长,肩宽背直,被明暗对比的光影雕成一尊塑像。
薄雪辛说:“你不否认就说明我说对了。”
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顺水推舟,薄云笙眼底的灰犹如一团浓墨,极静地浮动着。
他从喉间叹一声,屈起手指敲薄雪辛发顶,“你问我无所谓,不许在如莺面前胡说。”
“这怎么是胡说?”
“她还小。”
“喜欢和年纪又没关……你讽刺我?”薄雪辛觉得薄云笙杞人忧天,他不是谢歌,叶如莺也不是她,“要是莺莺喜欢你呢?”
薄云笙一时没有回答。
他看着薄雪辛,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这一句并非心急口快的假设,而是已然存在的事实。
最终,他也没有深究。
薄雪辛听见他说:“喜欢不是全部。”
夜深了。
月光在树上落下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