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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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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鸡还未啼,孟春就早早起床。她今天要搭阿根伯的驴车去镇上,阿根伯是村里的种粮大户,持的一手好庄稼,孟春家的口粮现在就是向阿根伯家买的,不过阿根伯心善,给孟春的米粮比市面上总便宜几分,且份足量满。今天他把今年秋收的稻谷舂成白米,打算卖个好价钱。还有自己捣的年糕、磨的米粉,满满装了一车。
“阿春,你这么早去镇上,又去做工吗?”
“是的,阿根伯,今天镇上的冯老板儿子结婚,在富贵楼定了酒席,我以前跟富贵楼掌柜的女儿识得,就托她,要帮手的时候就找我,我们族里的二爷爷经常去给酒楼送干柴,每次他都会带信给我。”
“噢,是这样呀,蛮好。”陈阿根看着遥远的东方还没有呈现一丝亮白,对着孟春叹息道:“哎,你真有你爹的根骨,想当年,你爹也是你这个年纪,就从你阿爷家分出来,小伙子一个人也把自己过得像模像样,自己盖房子,打井。后来去了外面,拜了师学了艺,自己开镖局,可惜啊-----。”阿根伯一边赶着驴车,一边不住的摇头。
孟春听到陈阿根说自己的父亲就沉默不语。
“不过丫头,你毕竟是个女娃娃,这样蛮干也不是长久之计。”赶车的阿根伯眼看着前方心却系着眼前的小姑娘。突然他用手一拍大腿,似得了一个天大的好主义,“你看我家老四怎样,配给你做相公。”
孟春一惊,脸刷的红到脖根:“不不不,阿根伯,我还小呢。”
“小倒是不小了,只是你爹娘过世不久,现在也不方便说亲,反正你年纪也不大,再过个一两年也不防事,不过你要认真考虑一下我家清雨。”
“可是我做不好女红,也不大会做衣裳。“孟春小声地道,那声音如早晨的一声鸟鸣,细细的却很婉转。
陈阿根这个精明而睿智的庄稼汉,爽朗笑开:“我说,阿春姑娘,我又不招裁缝和绣娘,我家是要招你这样大方又懂事的儿媳妇。”
孟春听到阿根伯的夸奖更不好意思了,又听阿根伯说:“我家清雨现在跟着村口的老木匠学手艺,将来凭着这个手艺,吃碗饭还是蛮香的,再说我家清雨心厚实,将来如果真成阿巧她姐夫,肯定会接过你身上的担子,帮你照顾一双弟妹的。”
孟春听着阿根伯的话,心里有种暖暖的被棉絮捂实的感觉,自从爹娘离世,她从没想过卸下或者让人分担她的责任和压力,如今虽然是一句遥不可及的话,却让她内心盈满最真切的感动。
到了镇上天光已大亮,阿根伯要去集市,与孟春去的富贵楼背道而行,阿根伯嘱咐孟春忙完去东市的菜场口找他。
孟春背起自己的背篓,向阿根伯道别,匆匆向富贵楼走去。
到了富贵楼孟春径直去了厨房,阿春的工作是给撑勺的胖大叔打下手。以前在家,虽然父母俱在,母亲身体不好,在家帮佣的张嫂子做的菜又不得心,孟巧就经常帮忙炒菜,到了去年,家里碰上个请客吃饭,孟巧就能鼓弄出一桌菜来,而且色香味俱全,那时深得爹爹赞赏。
而这一年,阿春经常去富贵楼做工,起初是在厨房洗菜洗碗,后来让胖大叔慧眼识珠,每次有大席时,他忙不过来,就让孟春打下手。孟春虽然有时候粗枝大意,但对吃食却异常上心,如果说练武是被阿爹逼的,那么下厨是孟春真心实意欢喜的。
孟春到了厨房,还不算太迟。几个大嫂子正在洗菜,胖大叔也刚到,孟春放下背篓,带上袖套,系上围身,就开始忙碌开来。她看到胖大叔开始在热油锅,一些要在油里过一遍的食材先备好,等一下可直接入菜。孟春撸了撸带着袖套的袖子,开始切菜。
等胖大叔开始上蒸锅时,孟春开始调酱料,胖大叔说孟春的酱料调的比自己的好,当然胖大叔是抬举,孟春也不敢拿乔。
酒席一直忙到未时,孟春见灶上的事已忙完,就跟几个大嫂一起去后院水井旁洗碗。
掌柜的女儿唤富珠,她虽然是这酒楼富掌柜的唯一孩子,却也常年在店里帮着结帐收银,有时候伙计不够使时,也做跑堂的活。
富珠进下厨时,孟春正一边洗碗一边请教几位大嫂过年习俗,几个大嫂正在跟她讲过年祭祖事宜,孟春正记得认真。富珠把工钱分发给众人,还给众人备了一人两斤五花肉做为年礼,众人齐齐道谢。
孟春以前跟富珠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富珠发完年礼和工钱,同孟春点了一下头回前堂去了。
孟春同几位嫂子洗完碗,都各自进了厨房。胖叔正就着一张小木几喝烧酒,见众人进来,吆喝着:“各位,回家前吃点垫垫肚子,蒸笼里有米饭,这里有的是剩菜,来来来”,胖叔一只手扳着酒碗,一只手招呼众人。在酒席和酒店做帮工主家是管饭的,有些穷苦人家,都很乐意去干这样的活,家里的饭菜油水少,即使这里的剩菜剩饭也是难得饱一次口福。
孟春天未亮就起床,早上就吃了碗泡饭,早已饥肠辘辘。她拿好碗替众人盛好饭,自己也站着吃起来。孟春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小娃吧,特别容易满足。去跑镖时在野外蹲着吹着西北风吃东西,还是现在杵在这里站着吃,人饿到一定的极致,不管以后种方式,吃东西的时候都是满心满意的舒畅。
一众人吃完,又收拾了一番,先后相携离去,孟春也背起那个装了两斤五花肉的背篓,同胖叔行了一礼,告别而去。
到了东街菜市场口虽然已到了申时,但由于即将过年,东市菜场还是一片繁忙景象,采办年货的人络绎不绝。阿根伯的一车货已所剩无几。孟春打完招呼后,就隐入人群中。瓜子、花生、鱼、猪油、油豆腐、豆芽、又买了五斤后腿肉和一大包猪骨头,五斤盘面和三包筒子面,还买了两斤冻米糖、三包红枣,香醋、红砂糖,酱油、香料、黄酒若干,孟春背了满满一背篓,少女的身量细而高挑,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步伐却仍轻盈松快。耳边隐约是零星的鞭炮声灌入,孟春忽停下,转入旁边的杂货铺,买了一大盒摔摔炮和两盒烟花棒。
到了阿根伯的摆摊处,阿根伯也正好在收摊。孟春把沉沉的背篓放进驴车,帮阿根伯一起收了摊打算回村。
“阿春买了不少年货呀。”
“嗯,阿根伯,我想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就该这样,阿春,你是好样的,你们这样好好的,你们的父母才会安息。”
“是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阿根伯,你说对伐。”
“阿春,虽然年纪轻轻,且有大聪明呀。”阿根伯说话间就已收拾利落,阿春见状,一跃上了驴车,驴子“嗒,嗒”在街道的石板路上行进。
陈阿根看着前方,“我们走得快点,能赶上夜饭点。”
“我家阿弟,肯定做好饭了,只是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我阿弟这人,忒勤俭了,我不在,他从不做白米饭,番薯乎乎,米粥、菜糊糊。“
“你家小弟叫孟锦吧,昨天我家清雨吃夜饭时说起,还说这个锦字好,我当时还啐了他一口,你念过几年书,咋知这个锦字好。他说反正比孟田孟土强。这小子别的事不上心,对孟锦道挺对口。“
孟春不知道怎么接口:“阿根伯,我明天去你家年糕坊里,想多买点年糕,你们家还有吧?“
“有的,你要多少?“
“50斤吧。”
“我让清雨送过来,你一个大姑娘家,细脚细胳膊的,怎么可以拿这么重的年糕。”
孟春看看自己的大脚丫,再捏捏自己的胳膊,自己孔武有力好吧。也许那个陈清雨也没有自己这般有劲吧。
“那就谢谢,阿根伯。我把钱给你,清雨哥老是不肯收钱。如果阿根伯也不要这铜子,那我也不能要年糕。“
“好的,50斤75纹钱,我也没给你便宜,这下你踏实了吧。”
“我喜欢这样,阿根伯你是顶好的人。”
陈阿根哈哈大笑,自己活了大半辈子,钻在地头和村民因为这样那样的蝇头小利,没少争执过,人道陈阿根是个人精。就没人这么夸过自己,顶好的人。
孟春从背蒌的底里掏出一大把钱,一个个数清楚了,放进阿根伯做生意的钱袋子里。
“哎呀,小妮子 ,你现在宽心了,我今天夜里困不着喽。“
孟春听出阿根伯戏谑人调侃,故意昂着头说:“是呀,现在阿根伯欠我钱了,我也成债主了呢。”
一路说说笑笑,已到村口,路边的田垄里,麦苗已冒出芽儿,油菜苗在冬天的寒风里萧瑟而无助,谁能想到,春风吹起,它们的明天会是一片金黄。
陈阿根把孟春送到篱笆墙外,孟春背上背篓,从驴车上下来,门口站着一双弟妹,见阿姐就欢快的迎了过来,孟春与阿根伯挥别。
这厢进了屋,姊妹阿弟三人高高兴兴的看背篓里的东西。三人简单的食过晚饭,孟锦和孟巧对于阿姐买过来的年货很是激动,这一筐东西成就了兄妹三人最简单的渴望,年的味道就是这样一筐年货和三人相视的笑容吧。
第二天,天气晴好。孟春一大早起来,她今天打算把家里家外打扫一遍。她先要拆洗棉被,今天天气好,到傍晚就可以晾干。孟锦今天的任务是,掸灰尘,用一根长长的竹杆,上面绑上毛竹梢,看着似一把极长的长脚扫帚,把屋顶屋角挂着的灰尘都可以掸掉。孟巧拿着一 块抹布,擦着两扇木门。陈清雨拿着年糕进来的时候,三个人正干的起劲。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孟春这个瘦小的身影,他总能感觉到一种狂热的生活气息,这一方山村,远望的山地和平原,都不及这个身影给自己带来的那份热烈。
孟锦放下那个长脚扫帚,跑过去叫了一声“清雨哥”打算接陈清雨背篓里的年糕。
“有点重,你就说放哪里吧?”
孟春正在用力绞被单,吃力的说:“麻烦清雨哥跑一趟,就帮我们放前廊下石凳上的竹筐里吧。“
陈清雨见孟锦手脏,把竹篓里的年糕一根根放入大竹筐里。“孟春,我爹说,这年糕做好已有些时日了,最好浸在水里放着。“
“好的,我知道了。”
孟巧早已放下抹布,看着清雨放年糕。“浸年糕的时候,不要放井水,最好是天落水。”陈清雨一边逗孟巧一边跟孟春说。
孟春绞完被单,把被单晾在竹杆上,想起昨天阿根伯跟自己提陈清雨,今天咋见面总觉得有点别扭。孟春看到陈清雨宁把年糕满满装了两竹筐,说:“清雨哥,你给的年糕不止五十斤吧。”
陈清雨抬头看着孟春,冬天的太阳明媚而温暖,孟春就这样站在太阳下,眼睛眯成一道月芽弯。陈清雨想:孟春真象个小太阳,她现在的皮肤并不白皙,但是在太阳下红润而饱满,熠熠生辉。
陈清雨的脸微微有点发红:“我爹说,你已经给过钱了。”
“但是,我只给了五十斤的钱。”
陈清雨有点急了:“乡里乡亲的,再说已经给过钱了,就是全部送你们吃又怎么了。”
孟春觉得老是这样受阿根伯家恩惠有点过意不去。她突然想起自已风干的鱼干。这个村里的村民,人少田多。男人都在田里干农活,农闲了还能在王缇缇家的酒窖里做零活,很少有人去河塘打渔。秋收的农忙时节,孟春正好没有散活。就带着放农假的孟锦去村里的那条河里网鱼。网鱼的地方孟春挑在村子的最后面,那段河水水草鲜美,很少有人清洗衣物,河水清澈见底,孟春以前有几次经过这个地方,看到有小鱼游来游去,就生出了这个网鱼的念头。那天真的网到了许多鱼,吃不完,她把 鱼盐制好,晒干,储存在木桶里。偶尔给小弟小妹当零嘴吃。
孟春转身回了屋子里,从木桶里拿出一些鱼干放进陈清雨的竹篓里。:“清雨哥,这鱼干味道不错,可以给你的侄儿解解馋。”
陈清雨也不推辞,顺手从竹篓里拿出一根来咬,鱼干咸淡适宜,不硬也不软,一根下去,口齿流香。“真好吃。“陈清雨由衷的赞道。
陈清雨吃了鱼干也不急着回家,他帮孟锦掸尘去了。掸完灰尘又帮着收拾落满了灰尘的屋子,等一切忙完,已经到了晌午。孟春他们开始做饭并留陈清雨一起吃饭时,陈清雨背着他的竹篓回家去了,孟春看着远去的陈清雨,想起昨天阿根伯的话,幸亏没有答应留下吃饭,否则自已不知该如何是处。
孟春三人,烧了一锅咸菜年糕汤,三人都吃得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