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沁酒醇》轻非卿

12、神翎白羽瞬息间 冤家路窄再相逢

　　这已经是几十日后了，初春，暖阳，早莺，鲜活，生机，一切美好的言语都可以用在这个季节。
　　三月杨花，四月白槐，五月杨梅，六月烟雨。希冀，浅绿淡雅的希冀，晨起带着露珠的希冀，远方朝霞泛滥金辉的希冀，生灵或叫或闹，或奔跑或蹦跳——美妙让人遐想的时令啊。

　　幽香的檐头下，姜芊望着天，独属于清晨的气味扑面而来，占据了她的嗅觉。
　　好吧，都是骗人的，春意盎然的山野只存于她的幻想中。

　　土地是广阔无垠的，一眼望去，望不到尽头，也一如既往的冰冷。但似有初春的暖意，一丝希望，可能也暂且算自己给自己的安慰了，事到如今，姜芊还奢求什么。
　　这几日来，她不是在被追杀就是在被追杀的路上，好不容易寄宿到一家山野农户，眼下又要急着逃命——至于那该死的军队，她现在自顾不暇，只能顺着虞嫣所说，一路南下。

　　为了躲避那些烦人的追杀，她还是选择了走小路。
　　好吧，都是谎话。
　　堂堂姜女侠，怎么会为这种事动摇？选择山路，一是为了观赏风景，冰雪融化，绿芽新生，是种美丽的蜕变；二是为了防止自己一个手滑，毫不留情地将那些修士杀了，她不会因自己的大意侥幸的，生命的可贵，真难以轻视啊。

　　前路一片明亮，姜芊隐去自己的气息，再次向前。

　　没有人注意的到，在她离开很久后，山野一片吵嚷声，开始是纷乱，后面变成呜咽，最后失去了声音。
　　静，山野上只剩下了死物无声的静。
　　可惜植物不会哭。

　　姜芊的右眼皮跳的厉害，心也止不住地狂跳，如果她不是修仙的，她还真想安慰自己几句。
　　这是要大祸临头了？
　　不会一道雷劫把我劈死了吧？
　　开什么玩笑，我还没到飞升的境界吧？

　　姜芊一个连坏三连问，把自己弄得更加惶恐。
　　直到，她看见一道雪白的身影，从眼前快速窜过。
　　那身型很娇小，四肢行动敏捷，一晃而过的身影后面提溜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应该是哪里来的妖兽。

　　姜芊：我向上天发誓，身为辟谷之人，绝不是想抓它尝味，只是想看一眼它长什么样，真的。
　　眼一闭一睁间，姜芊已经拎起那猫的后脖颈了。
　　只是这猫妖……多少有点眼熟？
　　姜芊心想：“不愧是富贵人家，养只猫都是妖，当时怎么没发现？”

　　在脑海里思索了一番这猫的名字后，姜芊开口：“玥玥，对吧？”

　　小白猫乖巧地点了点头。

　　姜芊记得自己一直是不被动物喜欢的类型，那么这只猫肯定不是因为喜欢她而跑出来跟着她的，可恶，我究竟是哪里对不起动物了？
　　所以——
　　“你是司捻派来的喽？”

　　猫妖没有动作了，长长的一条毫无动静，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姜芊。

　　姜芊看它不搭理自己，还以为把小白猫拎窒息了，便将猫放了下来。
　　白猫双脚着地后，还是毫无动静，定定地看着姜芊。

　　然后，一个倒地，露出了那白花花的肚皮。

　　姜芊：“……？”你是来碰瓷的吗？

　　看见她疑惑的眼神，白猫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奸计得逞般地立了起来，一口咬住姜芊的衣角，死死牵着她向前路走去。

　　作为路痴，姜芊自己既不认路，也不记路，遇到一只带路猫，当然是两手一摊，变成跟班。

　　就这样走了一个早上，姜芊终于走到了一座名叫神翎的城下。
　　神翎二字，一听便极不寻常。天下之大，明堂难以覆盖，便在世间布下八座高堂，以分担明堂的压力，神翎便是其中之一。
　　说白了，就是帮着捉修士呗。

　　神翎原本是个小城，却因为圣上一句“所处的方位吉利”，就这样选做了高堂之一，县令一翻身，笑得合不拢嘴。
　　但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成了离京城最近的高堂后，朝廷那边便派下了更多的贤能之士，这一波又一波，县令马上就成了一个空壳子，实权并不在他。
　　县令早年间确是一个心怀高尚的人，只是后来因生存所迫，铜臭味熏惯了他的鼻子，终究是打断了那文人的傲骨，低头哈腰、满脸堆笑、阿谀奉承，靠着这些手段，他坐上了这个小县令。
　　神翎作为高堂后，这个县令的故事还拿来编了好些个话本，听说他毫不恼怒，笑着上门找人家要分红，圈着钱笑嘻嘻地走回了县令府。

　　嗯……很熟悉的身世，似乎跟那个叫肖玉然的，差不多。
　　这倒是让姜芊想起了肖玉然，他曾经确实是个意气风发、惹人嫉妒的天之骄子，怪这世道不公，亦怪他心性不好。

　　白猫看姜芊迟迟不动，尖利的牙紧紧咬着她的衣摆，狠狠地扯了一下——
　　然后……然后……姜芊的衣服烂了。
　　姜芊面上一片心如死灰，内心苦苦哀嚎：“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

　　“小司玥玥，你最好不是来害我的。”这话一出口姜芊自己都不信。
　　说着，她便往城门走去。所谓“小司玥玥”却拦着姜芊不让她向前。

　　下一秒，一支灵力化作的穿云箭准准对着姜芊的脑门飞来。

　　姜芊反应极快，长箭还没到她的眼前，惊秋便将箭一刀砍下。
　　“小司玥玥，飞来横祸啊。”姜芊虽是对着猫说话，眼眸倒是一直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

　　城阙上，黑帽下，蔚蓝色的眼眸与她双双对视。
　　解锦珉旁边走出来另一人——头戴玉冠，乌发如瀑，白衣飘飘，暗纹多样，如白玉碎珠，隐约可见。
　　不出意料的，我亲爱的司大小姐。

　　解锦珉颇为赏识地看向一旁的人：“想来，你是同我一样预料到了姜芊的怜悯之心？”
　　司捻不语，盯着城下那人，内心默道：“谁让姜芊是个路痴。”

　　姜芊眼神好，戏谑地看着司捻清冷不搭理解锦珉的场景，嘴角的挑衅愈发嚣张。
　　她并不想主动出手，在自己心里头找了个“今天天气不是很好”的理由，不想打先手，又累又不稳定。
　　再说了，这里里外外整整围了三圈修士，打先手不是自讨苦吃吗？

　　解锦珉正好看见姜芊那嚣张至极的神态，双手一挥，疾风传声，几枚飞刃从城阙上应声而出——姜芊面露惊讶，瞳孔微动，一跃而起，几枚飞刃堪堪滑过她的腰侧。
　　像是一道钦定的指令，下一刻，无数的长箭破风而来，白色的翎羽化身看不清模样的恶鬼，在这积雪初平的初春，下起磅礴的雪来。
　　姜芊当机立断，见招拆招可一直都是她的拿手好戏，天地间顿时涌起一片蓝色灵力汇集成的汪洋，白羽混乱地纠缠在一起，纷乱地被甩落在地上，失了刚才的威风凛凛。

　　“咻”的一声，姜芊耳目清明，一下便听出射出此箭之人的身手不凡，甚至箭中蕴含灵力，带有杀意，转头一看，残影难辨。
　　她一手接住泛着银光的长箭，这灵息，果然是司捻。一向以牙还牙的姜芊立即将这伤害极强的箭注入更多的灵力，反推回去，那个角度，应该可以一箭双雕了。

　　城头上突然又出现一个人的脑袋，解锦珉死死揪着那人的头发，双目注视着被推回的长箭，将那人狠狠往前一推，挡在自己的面前。
　　姜芊一眼认出，那妇人便是自己今早才与之道谢的农户啊！
　　“为了杀我，这些人真是不择手段，竟如此草菅人命！”姜芊对此愤恨不已，只好停住以疾速移动的长箭，用惊秋一刀将箭斩成两段，心中不停咒骂。

　　那妇人见箭断了，双手合十，不停感谢，嘴中不间断地重复：“感谢老天爷！老天保佑！感谢老天爷！老天……”

　　司捻见解锦珉所做之事，蹙起了好看的眉，可怜、悲悯、同情，都不是。她不懂手无寸铁之人的受制于人，不懂平庸的外表下也藏着的那颗不愿拘束的心，也就永远不会懂烽火之残酷，人命比千金的道理。
　　一切只是习惯，面对暴力的心惊而已，就像面对京城大大小小的桩桩件件。但也许最冰冷的不是她，是周边无波无澜的死水，让她看不见该有的生机。

　　这彻底惹怒了姜芊，她腾空而起，稍稍闭了闭眼，天地间绿光霎起，映亮了阴沉的雪云，只见冰雪消融，声如地裂，方圆百里的叶浴水腾飞，一如既往却让人胆战心惊，抬眼入眸间便是翠绿满天，仿佛参天大树一步登天，冠入云层，直破苍穹。
　　她身后是无数利器，脚踏青叶，无所畏惧，只需往那一站，便无人敢有靠近之心。

　　铺天盖地的翠叶风一般地向城楼上涌去，司捻念诀起阵：“万法归一，悉作虚无，阵起！”
　　金色的大阵凭空显现，笼罩住整个城楼，锋利的绿刃再无作用，每一道攻击都被这法阵通通吞噬。

　　姜芊正打算破除阵法，冷月般的银剑便直冲而来。

　　“真是难为你了，忙着起阵又忙着杀我。”姜芊镇定自若，还不忘调戏司捻。

　　她以极快的速度凌空一翻，躲过残月的同时召出惊秋，却并不是与残月对抗，而是刀尖向前，注入灵力，打算刺破法阵的屏障，一刀结束纷争。

　　现实却并未让她如愿，解锦珉不知何时已使了千影神步，飞速地绕到她的身后，神不知鬼不觉。
　　姜芊刚刚察觉，三枚飞刃便贯穿了她的左胸、右腿和右臂。身上空出了三个窟窿，受伤的地方被灌入阵阵凉风，疼得她直倒吸气。
　　她徐徐落下，漫天飞舞的利刃顷刻间失了生机，法阵也同时消散。

　　一把匕首抵在姜芊娇弱的脖子上，身后人低沉的嗓音如雷贯耳：“奉劝女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死得会更快呢。”

　　姜芊从不是个服软的主，此时却乖巧地应答。女子娇柔的声音不禁让人耳边酥麻，那言语间似有哀求之意：“好，我不动，求求你了，别杀我。”

　　解锦珉似乎很是吃这一套，但他似乎忘记了姜芊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梦魇，就是玉石俱焚，也不会善罢甘休。

　　姜芊眼中忽然闪过坚毅之光，之后毫不犹豫，眨眼间便一脚踹翻了解锦珉，颈间不可避免地留下一道深邃的伤口，往下渗出血来，但并没有割到她的要害。
　　解锦珉满脸惊愕地看向姜芊，内心不敢相信：“她竟然敢做这九死一生的赌局，要知道刚才这一刀若是再深一点，她便会血溅当场！她疯了吗？”

　　姜芊每个伤处都疼得要死，才没心情管这人的心情，她必须尽快脱离此处，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她正要打算用传送符离开时，司捻清冷的声音顿时响起：“你还是不要乱动了，解锦珉的刀上就没有不涂毒的。无论你修为再如何高深，若现在损耗大量的灵力，不出一刻钟……”

　　司捻还没说完，姜芊便打断了她的后话：“我就会七窍流血还是经脉尽断？”

　　司捻听她淡然的话语，不免一愣，刚要接下去——

　　天空中一道天光倾泻，光芒万丈间似有一个人影自上空缓步而来，仿佛天上坠落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