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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流离琐尾 ...

  •   中控室。

      古辞霸占在GM的椅子里嚼着能量棒,枯瘦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来回切换着视角。

      能量棒谈不上好吃,许多人甚至觉得这东西都配不上“吃”字,倒更像是嚼蜡。但古辞似乎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接一口,让人怀疑他是否有好好嚼碎才咽下去。

      巨幕里的瓢泼大雨没能浇在他身上,他却感到冷,冷得令人兴奋不已。

      当视角转到一群探出泥浆的蛇头时,他将能量棒送到嘴里的动作一顿,空洞的眼底猛然迸射出骇人的亮光。

      可怜又无辜的能量棒被他随手丢在了地上,古辞不断将镜头放大,再放大。

      呈钝角的蛇头理所当然的令人胆寒,因为那昭示着剧毒。

      蛇头顶部,一圈鲜红的印记犹如铁烙——有些突兀,倒像是后来沁入血肉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然脱离系统掌控的蛇群NPC,喉头一滚......

      嘴里的能量棒残渣被他咽了下去,他却说:“真难吃。”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夜的雨终了。

      巫师蝎人的尸体旁,萧妄单膝跪地,手背青筋暴起,堪堪用违命支撑住了身体,咬牙道:“真不用......”

      “闭嘴。”

      如果说放眼整个玩家主城,有谁胆敢打断妄爷的话,那只能是......

      妹玺的明艳美眸扫了他一眼,捏着细长的烟枪吸了一口,蹲下凹凸有致的身子将烟雾全数吐在了萧妄面上。

      “咳......你他妈......”萧妄猝不及防被呛了个正着,奈何环绕在他周身的碧波绿芒有千斤重,压得他动弹不得的同时反胃不已。

      妹玺盈盈一笑,纯熟的媚态浑然天成,“哟,还有力气喷奶妈,不错啊。”

      “我当曲少寒气逼人地说你受伤了是指缺胳膊少腿呢。”

      她丰盈的胸脯直对着萧妄,萧妄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别过脸去,谁知妹玺竟是掐着他的下巴又给人转了回来,啧啧称奇道:“看看,看看~这小脸儿红扑扑的,不知道亲一口是什么滋味啊?”

      “你正常点儿!”萧妄被她一身暴发户气质十足的红玉金饰闪得直皱眉,心里将曲拂之到了祖宗十八代!

      饶是翻江倒海惯了的萧妄,也不得不承认他搞不过妹玺这疯女人,除了胸前的软肉和脸,她哪里有一丁点儿女人的样子?!奶人跟填鸭一样,噎不死不算完,天域阁上下简直是闻风丧胆,宁愿自己大口吃药也不愿意被妹玺奶一口。

      也不知当初仇倾酒怎么说服了妹玺离开一线退居了药堂......怎么就被曲拂之那狗东西又给叫回来了呢。

      这女人最变-态的地方就在于,她能将治愈之术运用到极致,以至于可以将被治愈者的静止状态转换为被迫压制的状态。

      她哪里还是奶妈啊,分明是打着治疗的招牌,干着土匪的勾当。

      “好弟弟,给姐姐香一个?”妹玺笑眯眯地又向前凑了凑,腕间鎏金镯子叮当作响,活脱脱一个女流-氓。

      萧妄是真想弄死她,但他又从不打女人,一时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冷声道:“奶完了就给爷起来!”

      “怎么办?”妹玺却煞有介事地眨眨眼,“你越反抗我越兴奋了。”

      萧妄:“......”就不能给他个正常的奶妈吗。

      须臾,妹玺心满意足地扭着小腰站起身来,烟枪在指间转了个旋儿,她娇笑道::“妄爷回见,我交差了~”

      萧妄面无表情,用手背蹭了蹭浮起一抹薄红的颈侧,“滚蛋。”

      战场已经打完了,蝎族的尸横遍野中夹杂着些玩家的尸体,不少清语早已待命,一个个救了起来。

      萧妄本身其实伤得并不重,但心肝儿却在和主人一个个搜寻将领级蝎人时受了伤,最深的一道伤口是被巫师蝎人以爪狠狠掏出来的,几个血窟窿簌簌淌着血,也止不住它的英勇无比。

      萧妄心疼它总胜过心疼自己,强行把披甲雄狮收了回来,坐骑和主人之间有灵契,心肝儿身上无法愈合的伤便全数反噬到了萧妄身上,生命值几近掉到了最低点。

      妹玺接到曲拂之的指令后,马不停蹄地去寻萧妄,却压根儿追不上他屠杀将领级的脚步,只能一边翻着白眼一边驱使着仙鹤一路顺着血迹追人。

      他就像一架以攻为守的战斗机器,不知疲惫,不懂疼痛。

      可谓是追人一整夜,奶人一分钟。

      但总归结局是好的,得亏的没让她给萧妄收尸。

      可......

      “仇倾酒还没回来?!”萧妄眉宇紧锁,再次询问道:“你小子别是个眼瞎的?”

      天域阁的议事堂内一片诡异,主位空空如也,没有人回答萧妄的问题。

      一股莫名的惊悚感萦绕在萧妄心头,他不由地烦躁起来,一把揪住那个帮众的衣领将他单手提了起来,厉声道:“哑巴了?!老子在问你话!”

      那帮众吓得直哆嗦,一旁的青稚来时却脸色古怪,在萧妄和他面上来回打量着。

      “好了好了......”醉樱长老看不过去,只得上前无奈道:“你别吓唬小辈儿,咱家帮主当下确实是寻不见啦。”

      妹玺也回来的晚,此时正吞云吐雾着,“好端端的,人怎的会不见了呢?”

      “说来确实奇怪,当时帮主说要去助小萧。”空想八方搓着手,回想道:“可他驾着金雕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我们一直以为你们在一起。”

      “我一路不曾见到他。”萧妄将手里的帮众扔到了一边,“准确来说,活人都他娘的没碰见一个。”

      “嗯?”妹玺回过神来,“好弟弟,你是不是把姐姐忘了?”

      萧妄心说没忘,可女流-氓不算人。

      仇倾酒的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加上有金雕加持,理当不存在被蝎族斩杀的可能。

      没人会认为仇倾酒会埋在牺牲者的尸体下面,可蝎族已经被歼灭许久了,就是从战场上下来吃个早饭也该回来了。

      萧妄思索片刻,当机立断对一众帮众道:“天域阁帮主仇倾酒,身体不适,正在休息。”

      违命的剑鞘被稍稍一拨,好似关着猛兽牢笼的锁头晃了晃,煞气腾腾的向外展露着难挡的凶悍。

      “都听明白了吗?”

      “......是!”

      几位长老在威压之下默认了萧妄的决断,只有青稚来时抿了抿樱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莫不是她看错了?

      青稚来时的心里打鼓,不停地朝萧妄那厢瞥去,没想恰和萧妄的视线撞个正着!

      萧妄以为是她注意到了自己脖子上的唇印,于是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了,心里却骂骂咧咧着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是小绿茶的观察力也忒他娘的“出众”了点儿?!

      可他这一避开视线,却让青稚来时“腾”地站起身来,惊恐万分地指着萧妄就喊道:“你......!”

      “——水水水水水水云间的人来了!”

      帮众的一嗓子将几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登时如临大敌,萧妄脸色几变,怎么好巧不巧现在来?!仇倾酒不在,要怎么应付曲拂之?!

      妹玺自觉现下就自个儿年纪最大,大姐大的头号她不担也得担了。于是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将手里的烟枪在桌上磕了磕就要起身,却被萧妄抬手拦在了原地。

      “天域阁不欢迎水云狗,给爷爬回去。”

      “!!!!”

      “!!!!”

      仙女震惊!

      原来,妄爷根本就没想过要应付,直接把人轰走就成。只是......语气和措辞一定要这么欠揍吗?!

      “是我们礼数不周了。”

      曲拂之的温润笑意从厅外传来,“但此次前来只为会友,绝不生事。”

      妹玺小声问着通风报信的帮众:“来的人多吗?”

      “不......不多,就四个人。”

      闻言,萧妄嘲讽地一扬唇角,“就四个人?爷让他们一只手,看他们能反了天了还。”

      言罢,扶着腰侧的违命就大步流星地出了议事厅,只见曲拂之与两横君在前,身后跟着长风长老,中间夹着个头也不抬的黑衣人,不知是谁。

      “说说吧,曲少。”萧妄皮笑肉不笑,“胆敢劳您老大驾,会的是哪位友?”

      春风拂面,不若曲拂之的眸底温情,他莞尔,“还不老,想要会的是眼前这位裂刃战神。”

      这马屁真可谓是拍到点子上了,萧妄顿感舒坦,但深知不可让他们在天域阁久留,“是吗?那走吧,友虽不敢当,可既然曲少用了会字,自当招待一二。”

      萧妄心想,你他娘的可别给脸不要脸,麻溜地乖乖跟爷走。

      也许是听到了萧妄的心声,曲拂之毫不推拒,从善如流地应了。

      一行人大摇大摆,朝着主城去了,留下松了一口气的天域阁众人和欲言又止的青稚来时。

      天域阁的帮派驻地外有一片枫林,偏僻又人烟稀少,正是个夜半私-会的好去处。只是私-会的好去处搁在现下的场景里,多少就有些不怀好意了。

      “行了。”带路的萧妄停下脚步,冲那不知是何人的黑衣男人抬了抬下巴,直截了当道:“有话直说,这人谁?”

      曲拂之将他一副懒得虚与委蛇的神情看在眼里,却偏要弯着狭长的眼尾,翻起了旧账,“方才不是说要招待一二吗?怎么才出了天域阁就不算数了呢?”

      “啧。”萧妄不耐烦地一眯眼,“别跟老子瞎扯淡!两横君那张半分钟不叭叭就会死的嘴,要不是被蝎族啃了没法开口,就是提早被你曲拂之下了禁言令!”

      确实被提早交代不要说话的两横君一阵慌乱,他不敢开口,只得下意识地看曲拂之......

      长风长老顿时无语,心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曲拂之目光凉凉地睨了他一眼,且算是默认了。不过他并不打算瞒着萧妄,摊牌只是早晚的问题。

      不过,他把不善于隐藏情绪的两横君带上,其实是无奈之举。

      这黑衣人身份成谜,总要多留一手压制。

      萧妄嗤笑一声,大摇大摆地朝着被围在当中的黑衣人,“你们怕不是瞎子磨刀——快了。”

      黑衣自带隐藏ID的属性,但萧妄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正要走近去确认,曲拂之却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将他拦在了原地。

      “这个......”曲拂之的指腹贴在他颈侧按了按,语气晦暗不明,“哪里来的?”

      说来奇怪,那一刻萧妄眼前的景色竟泛起了几圈涟漪,轻微的晕眩感袭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嘴此时有了自己的思想,替他答道:“妹玺。”

      曲拂之闻言,将“妹玺”二字在唇齿间碾了个来回,垂着的眸底流转着寒光。

      萧妄心中怪异,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时居然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曲拂之没有留给他任何思考的空间,兀自抛给他了一个重磅炸弹——

      “此人是折骨作刀,你应当还记得?”

      萧妄一惊,神色中的诧异甚至无法加以掩饰,“折......”

      守在黑衣人两步不远的两横君早就等心急如焚了,眉开眼笑地一把扯下黑衣人的兜帽,“当当当当!见证奇迹的时刻!”

      萧妄气不打一处来,屁的奇迹!折骨作刀的存在本身就是活见鬼!

      兜帽之下,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带着胆怯,尤其是当目光触及萧妄时,更是浑身一颤,讨好苦笑道:“妄......妄爷......好久不见......哈哈,哈哈哈......”

      萧妄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头疼欲裂。

      曲拂之细细端详着他的神情,对当年的萧妄追杀折骨作刀百余次的原因大致有了猜测。

      折骨作刀属于扔在人堆里很难找到的大众脸,但他就算化成了灰萧妄也一定能揪出来。

      一时无言,人说仇家见面分外眼红,可被萧妄追着杀了无数次的折骨作刀却一副伏小做低的姿态,让期待已久,甚至已经搬好小板凳准备看戏的两横君惊奇异常。

      “咦,你俩不打吗?”

      萧妄瞥了眼他手里凭空冒出的西瓜,竟有些羡慕这二傻子。

      他知道曲拂之定然抿出不对劲来了,于是强自镇定地一抹脸,一把勾过折骨作刀的肩膀往旁边扯,“来,你来。”

      这三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长风长老害怕萧妄一个不开心把人宰了,正想要阻拦,却被曲拂之抬手一拦。

      折骨作刀在萧妄的臂弯里恨不得缩成个小鸡子,战战兢兢道:“爷......爷你有话好说,真.....真不是我自己想回来啊。”

      传闻中,折骨作刀因为卡了系统BUG坐上了裂刃首席的位置,结果被萧妄不分日夜地截杀至不得喘息,最终归隐成为一名田园玩家。

      但终究折骨作刀去了哪里的田园,实际上,除了萧妄以外并没有人知道。

      萧妄摁着他狠狠往下一压,隐晦地低声问道:“你招了吗?”

      折骨作刀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肩膀便骤然一紧,他忙道:“没!没没没!”

      “没你就说没!磨磨唧唧的!”萧妄磨着后槽牙,强忍着当众一剑捅死他的冲动。

      “可......”折骨作刀小心翼翼地挡住嘴,“我在棺里睡得好好的,忽然感觉眼皮儿上有蚊子,谁知我一抬眼,居然就站在战场上了!爷......你不知道当时曲少看我的眼神......特别吓人......”

      “他就看了我几秒钟,当场让一旁的两横君给我套了个麻袋!”

      萧妄闻言眉头紧锁,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好整以暇的曲拂之,后者甚至绕着长发冲着他温和一笑,衬得那张俊美无暇的脸纯良得紧。

      完了......他真看不出曲狗到底知道多少。

      ——折骨作刀并非活人,他是NPC,却也是玩家。

      天知道萧妄第一次听到折骨作刀的自白时,笑得有多放肆,有多大声。直到折骨作刀静默许久,告诉他自己虽然战力远不如萧妄,却会登顶裂刃。

      “届时你就会信我了吧?”折骨作刀落寞地低下头。

      萧妄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眉眼,戾气逼人,冷峻如铸,“成啊,爷等着那一天。”

      其实那时,萧妄已经信了。没有人会开如此无聊的玩笑,以至于为什么折骨作刀会堵住独身一人刷副本的他,萧妄大致明了了。

      二人勾肩搭背嘀嘀咕咕许久,两横君已经蹲在地上啃了半个西瓜,“曲哥,你真的不来一牙?”

      曲拂之唇瓣殷红,竟比熟透了的西瓜还要艳丽几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萧妄的背影,忽然道:“你和长风先行回水云间。”

      “啊?!”两横君心说我还没看到他俩打起来呢!

      长风长老比两横君识时务太多了,他隐晦地一扫萧妄,“走吧,帮主。”

      两横君眨巴眨巴了眼,只得恋恋不舍地扔下手里的瓜,用价值不菲的衣袖一抹嘴,一步三回头的和长风离开了。

      大型人形灯泡走了,曲拂之终于眸光一沉,上前捉住萧妄的手腕将人从折骨作刀肩上扯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笑道:“多年不见,甚是想念,嗯?”

      折骨作刀的鼻尖抽了抽,疑惑不解,心说哪里来的这么大醋味儿。

      萧妄想甩开他的手,却不想曲拂之使了个巧劲儿,直接卡住了他的腕骨!并不怎么痛,却着实动弹不得。

      “撒手。”

      曲拂之对他满含怒意的神色视而不见,“我若是不闻不问,你是不是从没有打算过告诉我?”

      闻言,萧妄便明白他指的是折骨作刀的事情,于是高高挑起一边的眉,“你倒是看得很穿嘛。”

      话音刚落,他硬是扯着蛮力要挣脱曲拂之的束缚,那力道不出意外,铁定是会脱臼的。

      曲拂之唇角紧紧一抿,终是不忍他受伤,只得松开了手。

      折骨作刀的双眼瞪大,一时感到两位大佬之间一阵气氛微妙。

      “不过......”萧妄转了转手腕,话锋一转,“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他竟是要全盘托出,折骨作刀惊叫道:“爷!”

      “不”字尚且卡在喉间,便被萧妄威慑力十足地瞪了回去。

      只见萧妄一掌为刀,在折骨作刀脑门上一磕,言简意赅道:“折骨作刀,NPC,系统的优待对象。”

      曲拂之看上去并不很惊讶,四平八稳的负手而立,眼睛都没眨一下,这让萧妄不知该嫉妒还是该称赞。

      等等......眼睛,他一直这么死盯着自个儿干嘛?!

      萧妄不甘示弱地盯了回去,心说看老子不吓死你,于是继续道:“这货不是活人,很清楚自己是个NPC,但又有着自己的独立意识,并不受系统操控。”

      曲拂之见他回望,于是微微一偏头,漆黑的发丝从肩头滑落,“所以呢?”

      萧妄上前一步,呛声道:“所以老子把他扔到深山老林里去躺尸了!这他娘的还用问?!”

      曲拂之也上前一步,他莞尔一笑,若有似无的妖气,顺着他眉眼潋滟,丝丝缕缕地缠上眼前之人,“不,我是问,所以你为什么又乐意告诉我这些了?”

      “......”萧妄心道,总不能老实说,是比起你以后自己查出来,还不如先发制人来得痛快吧?

      曲拂之见他不言,又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登时近得令折骨作刀瞠目结舌。

      萧妄僵着后背不肯示弱,鼻尖药香萦绕,勾着他的思绪有些跑偏。

      可曲拂之微敛着眸,目光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说不上是似烈阳般灼热,还是如寒潭般幽深,总归让他多少有些煎熬和招架不住。

      要是再看不出二人的不对劲,折骨作刀就真怕是个眼瞎的了,于是他一边在心里乱码一边缩手缩脚地把自己转了个颠倒,从后脑勺到后脚跟都写满了“当我不存在就好”。

      他不转倒还好,这一背过身去分明是不言而喻的避让和非礼勿视,让萧妄的耳根“腾”地一下就红了。

      曲拂之见状,眸光流转,更是得寸进尺地低下头在他唇上轻轻一触。

      萧妄下意识想要退后一步,却猛然想起自己跟老年棋手吹过的那些牛-逼,硬是生生定住了自己。

      就在萧妄大脑高速运转着怎么调-戏回去,才能显得自己攻气十足时,曲拂之却生怕他恼羞成怒,在这个关卡大打出手,于是“善意”地拉开了距离。

      萧妄心中大骇!

      ——卧槽?!他这是被逗弄了?!被拒绝了?!被推开了?!麻蛋好你个曲狗,跟爷玩起欲擒故纵了还?!

      半晌后。

      曲拂之和折骨作刀二人在交谈间隙,时不时都会向保持沉默的萧妄投去怪异的视线。

      这位爷不知哪里又不称心了,突然就铁青个俊脸往树杈子上一坐,一口接一口地灌着烈酒。任由曲拂之一个人和折骨作刀了解情况,怎么都不搭话了。

      曲拂之也颇为不解,心说当真是因为刚才自己亲了他一下,生气了?

      折骨作刀咽了咽口水,也不敢问,只得老老实实交代道:“我老早以前就在游戏里了,早前并不知道自己也是玩家之一,每天就该干嘛干嘛,就在一片熟悉的区域里每日钓钓鱼,摆摆摊,我以为NPC都是我这样儿的。”

      曲拂之没从萧妄身上挪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我猜,是后来有玩家时常与你搭话,才令你发觉自己不同寻常的?”

      “可不是嘛。”折骨作刀渐渐发觉曲拂之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语气也相当平和,于是打开了话匣子,“总是有玩家和我问路,一开始都叫我兄弟啊哥们啊什么的,后来有个人夸我ID有气势,我一仰脸......操!我居然真的有个ID!”

      “我就是再转不过来弯儿也自觉不对了,哪有NPC给自己起名的?”

      那会儿的折骨作刀感受很奇特,又忐忑又惊喜,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裂刃的门派祖师那里拜师。一个头磕下去,居然真的给他投入裂刃门下了!

      曲拂之眯起了眼,略一揣测他那时的心理,问道:“你可曾觉得自己是个真实存在的人?”

      莫名的,那语气有些危险,令树上的萧妄微微一侧目。

      果不其然,折骨作刀的神情迟疑,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苦笑道:“怎会没有呢,我若是从来没有自己的思想也就罢了,可尝过了甜头,哪里还会甘愿只做一个远离江湖的NPC呢?”

      单凭折骨作刀的存在而言,没人能够设身处地的去构想自己也陷入如此境地中时。这就像是从天外飞来的一个大馅饼,没能把他一下子砸晕,但咬一口就会感叹真香。想跟旁人嘚瑟,又担心别人来抢。

      并不是人人都能够接受不合乎常理的事物,折骨作刀之所以找上萧妄,也是因着他的特立独行。

      原本折骨作刀很是担忧,曲拂之是否值得他托付,但当自己的心理变化频频被那三言两语拆穿,折骨作刀不免有些汗颜和尴尬,同时又极其庆幸。

      庆幸这二人虽然性子一左一右,却都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模糊又暧昧的存在意义。

      “怎么说呢。”折骨作刀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害臊,“我有一段时间里,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为此我拐弯抹角地问过其他人,是不是......”

      “以往的记忆在游戏里是不会被篡改的。”曲拂之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你问了其他人,他们也只会告诉你些记忆碎片罢了。”

      他的姿态太过于笃定了,倒让折骨作刀不免下意识吐槽道:“可游戏的制作过程......谁能知道呢?我又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

      曲拂之抬眸,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唇角那点儿吝啬的笑意似乎略有深意。

      蝎族被彻底诛杀了,作为头一次清剿了一个NPC的种族,玩家们的兴奋程度可想而知。

      整个玩家主城内欢腾又火热,没人注意到天域阁领域外,层层叠叠的枫叶间,一黑一白的身影若隐若现。

      “这就成了。”萧妄不知何时从树上跳了下来,此刻正大马金刀地拍着衣摆上的灰尘,旋即指着被埋得只剩个脑袋的折骨作刀,警告道:“躺好了,要是敢自个儿爬出来,老子让你脑袋分家。”

      曲拂之轻咳一声,强忍下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夸赞道:“妄爷的法子果真好。”

      整个身体结结实实埋在泥土里的折骨作刀欲哭无泪,心说大佬您当真的?!

      萧妄从胸膛深处哼出一声趾高气扬来,“棺里躺不住,那就干脆埋了,反正在哪儿睡不是睡。”

      曲拂之“嗯”了一声,问道:“那若他还是不见了呢?”

      “寻之。”萧妄慢条斯理地蹲下身来,在折骨作刀惊恐的视线下,冷笑道:“宰之。”

      秋高气爽,老年棋手乐呵呵的,拎了两大坛子酒朝着天域阁去,那小身板远远看去好似架着一副扁担,将这大松鼠压得左摇右晃。

      “哎,瞅瞅,瞅瞅。”他朝着酒坛子叭咂着嘴,“兄弟做成老子这样,还不够意思吗?”

      老年棋手心说,自己探来了长风长老的口风,也得算是个头等功吧?等会儿,小酒一喝,小牛一吹,萧妄怎么着也得带自己去刷几回蚩尤副本吧?

      眼见快到天域阁了,老年棋手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路过那片枫树林时,还不忘朝里面挤眉弄眼一番,妄想窥见一抹春......

      色......?!!

      老年棋手猛地瞪大眼,只见萧妄神色怠懒,慢悠悠地从枫林里走了出来,紧紧裹着小腿的黑靴踩在一地红叶上,声声透着傲慢。

      他身后不远处,秋风卷起一角霜白,在火烧的嫣红下,映得那人更是肤白胜雪,面若冠玉,举手投足间儒雅翩然,美得不似凡人。

      那双狭长的风情眼,不经意间掠过驻足不前的老年棋手,好似荡漾的烟波,闪烁着莹光。

      曲拂之余光遥遥瞥见了老年棋手,回想起长风的报告,他唇角悠悠扬起,忽地一抬手,轻轻捏住了萧妄的袖角。

      “嗯?”萧妄回过头,挑眉看了看他,调侃道:“曲少从哪家小姑娘那里学的这一招?”

      曲拂之没有立即答话,眉宇微蹙,竟是一副隐忍之色。

      萧妄一怔,下意识问道:“你受伤了?”

      曲拂之迟缓地摇了摇头,捏着萧妄衣角的指节发白,足以见用力之大。

      可就在下一刻,他突然松开了手,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褪去了血色,向后仰倒去!

      萧妄“操”了一声,登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展开手臂将曲拂之捞在了怀里,温热相撞,扑了一面门的奇异药香,他却来不及细闻差异。

      怀里的人软得好似无骨,乖巧异常地垂首靠在萧妄肩上,竟是已经没了意识了!

      “喂喂喂喂喂喂!”萧妄一脸错综复杂,抱着个烫手芋头一般不知所措,思维一时分出了好几个叉来......

      ——有诈?!是不是有诈?!

      ——要不就是碰瓷?!周围有没有水云狗埋伏?!

      ——......亦或是,投怀送抱??舍身......

      ——不对不对,好像是真的受伤了。

      ——麻蛋,这雪缎摸在手上着可真滑溜!狗东西怪会享受的!

      ——等等等等......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曲拂之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萧妄不得已一咬牙,将人直接打横了抱稳。

      法决一出口,违命出鞘,萧妄御剑而起,“噌”得没了人影。

      坐在最佳的位置上,观看了全过程的老年棋手嘴角一抽一抽的,幅度之大带动眉毛都有些抽搐。

      “......哥们儿藏挺深啊,人曲少才下了指挥台,你个臭不要脸的怎么这么会玩儿啊?”

      ......

      回归现实。

      一个特制冷冻舱外,古辞带着数个身穿防护设备的工作人员立在一旁。

      古辞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大好,但只有他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眼下一大片乌黑,拄着根拐杖,百无聊赖地哼着小曲儿。

      那冷冻舱位于最顶层,看上去似乎比其他千篇一律的冷冻舱更严丝合缝、更精密一些。

      不知在古辞打着哈欠,第几次询问时间之后,那个冰棺一般的冷冻舱终于发出电子设备的气阀开启声。

      缕缕冰气朝着地板无声无息地流淌,半晌,才露出里面不着寸缕的“冰人”来。

      古辞“咯咯”怪笑了两声,一抬手,一个工作人员便上前,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按压揉搓着“冰人”的动脉,旋即将一支透明药剂注射了进去。

      霜花缓缓融化,露出了“冰人”常年不见天日,苍白而病态的皮肤。

      古辞的皮鞋和拐杖敲击着地板,好似回魂的口令。

      “冰人”覆盖着厚厚霜雪的睫毛颤了颤,终是慢慢睁开了恍然如世的双眼......

      “欢迎回归无趣至极的现实世界~”古辞咧着干裂的嘴唇,阴阳怪气道:“编号01的仇教授。”

      那“冰人”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似乎还在融合记忆,又或者仅仅是在回想眼前的人是谁。

      古辞也不着急,依旧喋喋不休道:“还是说......仇教授现下更喜欢游戏里的ID?”

      他笑得古怪,好像有人拎着他两边的嘴角向上提起,“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啊,就怕哪个不长眼的......把尊贵的仇教授和其他实验体混为一谈呢。”

      这话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但古辞身边那几个工作人员显然脸色有异。

      好在那“冰人”终于抬起了双手,两个早已准备就绪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给他套上了件盖到脚面的长袍。

      只见他自行从冷冻舱内走了出来,赤脚踏在地板上,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着,方才正眼看向瘦弱的古辞。

      此人眉目冷淡,唇角下侧有一颗薄情寡义的小痣,与从战场中猝然消失的天域阁帮主——仇倾酒,长相竟是一模一样的。

      古辞......仇倾酒并不记得他醒着的时候有这号人。

      仇倾酒从他身上挪开了视线,冲身旁的工作人员一抬腕,一条类似表带的东西被扣在了他的手腕上,精细的电子仪器立刻与他的身体连接。

      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分明是没有将古辞看在眼里。

      古辞却并不恼,兀自阴柔一笑,道:“仇教授,当下已经是2079年了,不知您睡得可还舒服?”

      仇倾酒摆弄仪器的手指一顿,第一次用这具沉睡了五十三年的身体重新开口说话,“你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说明你曾经也是沉眠症的患者?”

      明明是疑问句,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他这是个肯定句。

      “对极了!”古辞黝黑空洞的双眼微睁,他似乎很是开心,“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沉眠症治愈者,不像您......还要特地给自己注射病原体。”

      眼见仇倾酒的目光凉凉地扫过来,古辞敲了敲拐杖,说话都带着漏气的感觉,“咳......您看看我,怎么就爱踩人尾巴玩儿呢。”

      仇倾酒没理会这个看起来精神不大正常的人,一目十行地就着腕表,将近些年的沉眠症研究进度、以及企业人事变动一律看了,本就冷漠的神情逐渐凝结成霜。

      他问:“既然研究毫无进展,为何要强行将我唤醒?是你做的决定?”

      “怎么会。”古辞笑了几声,又夹杂着几声闷咳,让他无论如何无法连续说出话来。

      仇倾酒眉头微蹙,看着古辞颤颤巍巍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方小药盒,可他咳得太厉害了,药搁进了嘴里也咽不下去,好似整个肺已然成了空壳。

      古辞的助手闻声匆匆赶来,遥遥看见打开的冷冻舱,便说什么也不敢上前来了,生怕感染上仇倾酒身上的病-毒。

      好在他随身带着古辞的注射剂,靠着无人机送了过去,这才将古辞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咳,您看到了,我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古辞扯着衣袖胡乱抹着流到下巴的口水,“哪有强行唤醒仇教授的权力。”

      “不过.....”他怪笑着,“上头几位生怕您也会一个不小心就睡死过去了,我报了几个不稳定的体征数据上去,他们就准了。”

      仇倾酒的脸色愈发沉了下去,古辞却好似没有看见一样,愉悦地摇头晃脑。

      “哎,说来也令人深感遗憾......我分明是将您和您妹妹的数据一起报上去了,却只得到了唤醒仇教授一人的命令。”

      “咳咳......原本我想着,仇教授定然不会抛弃亲妹妹自己醒过来。毕竟您就是为了妹妹才注射了病原体。”

      他枯瘦的五指在一旁的面板上轻触了几下,两指一拖一放,一张游戏世界的截图画面便被放大在众人眼前。

      “再加上总归您的沉眠症是假的,再睡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古辞的身体高度不适,却分毫不影响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指着那些脱离了系统操控的蛇头上的奇异图纹......赫然与仇倾酒腕表上的标志一致!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啊仇教授......这些玩意儿,该不会真的是您弄出来的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流离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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